小女子不才

　　自从季医师准她下床开始，木泱泱的心思便开始活泛起来。

　　原因无他——那日从季大夫与董家夫妇那里听来的信息简直是太精彩了，尤其是字里行间关于“那位”的内容，更是叫人浮想联翩，让木泱泱不得不心生警觉。

　　显然，从前的木泱泱与“那位”应当是上下级关系，她在“那位”手下做了个将军；前些年唐朝还未统一，属于隋末群雄并起的年代，有能力招兵买马逐鹿中原的也就那么几个；就是不知道她现在是属于“叛党”，还是属于“逆臣”了。

　　木泱泱心下发苦。

　　所以，为了自己的小命儿着想，木泱泱整日在城中上蹿下跳，见了谁都是一副谄媚的甜笑。经过木泱泱的不懈努力，终是在本县居民口中套出了些有用的东西。

　　这木泱泱原是个小乞丐，没人知道她的来历，七岁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就来到了县里。她平日住在山上，时不时带些山珍野味来县里，嬉皮笑脸地跟人家蹭个饭，也没人同她计较。

　　木泱泱在镇上蹭了七年的饭，十四岁的时候突然不告而别，据说是与济世堂药坊首席神医季世棠的关门弟子，人称依小神医的依月寒一同闯荡江湖去了。

　　这一去便是音讯全无，直到前几日，木泱泱不知为何回到了平阴县附近，还身受重伤“不治身亡”，倒是便宜了木乔这缕无主的幽魂……

　　呸呸呸，什么无主的幽魂，她明明在二十一世纪活得好好的，谁知道怎么的就变成什么劳什子木泱泱了，她也很无奈啊！木泱泱内心疯狂吐槽。

　　木泱泱在县里套了一轮话，直到再也打听不出什么新鲜东西，这才消停下来，将打听到的消息归类整合，总结出以下五点：

　　一、木泱泱此人就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没人知其身份来历；

　　二、木泱泱在镇子上待了七年，十四岁时与人称依小神医的同龄女娃娃依月寒前后脚离开了镇子，去向不得而知；

　　三、木泱泱应当是个有主见且胆识过人的奇女子，从她女扮男装还混上了个将军的事迹来看，显然是个极有本事的人；

　　四、极有本事的木泱泱不知得罪了谁，被逼跳崖，一命呜呼了。木乔不知她是得罪了人遭报复，还是发现了什么事被灭口，但她知道，不管是哪种，显然都不是她一个身患绝症、手无缚鸡之力，还对危险一无所知的弱女子能应付的。

　　想到此处，木泱泱惆怅地支起胳膊，愁容满面，做忧郁状。

　　这一愁便愁了三年。

　　这一年，玄武门之变爆发，李渊被逼退位，李世民登基，开启了历史上有名的“贞观之治”。

　　然而这一切都跟木泱泱没半文钱关系。此刻木泱泱正面临着她穿越后第一个艰难的抉择。

　　虽然镇上的居民们都说，小时候的木泱泱是个活泼可爱、热情开朗的小姑娘，但木泱泱总觉得，原主一定是个优雅而理智，分分钟气死人不偿命的女子。

　　譬如当下——她自己很想抄起手头那只颇有分量的青瓷花瓶，冲着面前这位悠哉喝茶的老头一顿猛锤，好叫他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但耳边总有一个声音，以一种慵懒且欠抽的语气，不紧不慢道：“人家不过请你过来吃杯茶，一没动口二没动手，客客气气的，只是手段‘稍微’强硬了一点，你至于嘛？你动动脑子啊，他这幅样子，显然是有求于你，赶紧上杆子敲竹杠才是正经，还等什么呢？！”

　　可怜木泱泱，好好一个热情开朗直肠子的白羊座，生生被逼成双子座，一会儿撸起袖子想敲人，一会儿又盘算着怎么才能从这只肥羊身上榨取更多的利益。表现在脸上，就是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又眉开眼笑，仿佛精神分裂般，整个人都处于扭曲状态。

　　许是看她表情太过狰狞，怕出乱子，在木泱泱将第三壶香茶灌下肚后，正主终于开口了：“泱泱姑娘，本官请你来此……”

　　“我可不是你请的，”提到这儿，木泱泱直接砸了手中的茶壶，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你使这种下三滥的手段，鬼才乐意来你这儿呢！”

　　想找她不能好好的请吗？非得一棒子把她敲晕了再扛过来吗？木泱泱愤恨地想。

　　“姑娘莫急，想来是本官手下那帮子粗人没规矩，惹得泱泱姑娘不高兴了，赶明儿让他们来给姑娘赔礼便是，”那林县令也不恼，仍是笑眯眯的，“今日请姑娘来，实在是有要事相谈……”

　　“不谈！有什么好谈的？”木泱泱翻了个白眼，很不客气地打断道：“我一来不欠你什么，二来对你无所求，三来……三来我对我现在的生活相当满意，你能跟我谈什么？”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道理木泱泱还是明白的。

　　被木泱泱抢白了两次，这位林县令脸上也有些挂不住，索性直接切入正题：“姑娘可知，下个月便是宫中采选的日子了。”

　　此话一出，木泱泱心中顿时闪过一丝灵光，于是笑了笑，捻了一块糕点在口，漫不经心地回道：“关我何事？”

　　“何事？”林县令忽然诡异一笑，言语间带上一丝蛊惑的意味，“明人不说暗话，姑娘容色倾城，才貌双全，难道没想过，去做那……人上之人？”

　　“我想过。”没想到木泱泱毫不犹豫地给出了肯定的答复，倒是把林县令整的有点儿懵。

　　自是想过的。

　　谁不想做人上人呢？人都是有虚荣心的。她本就时日无多，此刻也不大计较三妻四妾的事儿了，若能在生命的最后体验一把古代特权阶级的奢侈生活，也不枉来此一遭。

　　但是，一来她知道自己没什么能拿出手的本事，心思又直，并非混宫斗的那块料；二来——

　　“既然林县令今日将我请来，想必也仔细调查过我。那你就应当知道，我如今已是二十五六的年纪了。”木泱泱似笑非笑地看着林县令，心中着实有些好奇。

　　她不信这只老狐狸没摸过她的底。既然知道她年纪超了，却仍来找她，不知打得什么鬼主意？

　　见木泱泱口风松动了些，林县令笑意更盛：“见了姑娘的容色后，想必没谁会在意姑娘的年纪是否有差；况且，本官也不是想请姑娘以原本的身份参加采选的。”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啊！

　　从林县令表露出目的开始，她就觉得很奇怪。唐朝采选的确是以才貌名声为优先衡量标准，不太在意采女的身家背景，便是普通百姓家的闺女，只要身家清白，够标准参加采选，也一样可以入宫为妃。

　　但她木泱泱可不是什么身家清白的姑娘啊！年纪是否符合标准暂且不论，光是她来历不明这一点，就足够被剔除出采选之列了。她不信，连林县令都能查出来的东西，朝廷的人会查不出来？

　　直到这时木泱泱才明白林县令的打算。原来是想唱一出狸猫换太子！

　　“林县令的好意，泱泱心领了。但这可是欺君之罪，为了一时的荣华富贵将全家性命赌上，这种事儿，泱泱实在是不敢啊。”木泱泱思索了一阵，开口婉拒道。

　　“姑娘且慢回应，还是好生考虑一下吧，”林县令慢条斯理地撸着胡须，语带威胁，“说实话，本官也非不讲理的人，若非……”

　　说到这，林县令动作一顿，脸色变得有些阴郁：“若非本官的女儿出了事儿，本官也不至于出此下策。”

　　出了事？什么事能闹到不能参加采选？木泱泱心中八卦之火熊熊燃烧起来。

　　但林县令显然没打算把家丑拿出来满足她的八卦心理。

　　“事已至此，本官索性把话说明白了。姑娘若是答应，到时大选选中了，姑娘便是一步登天，本官也能沾光；即使选不中，本官也绝不为难姑娘，还保姑娘这辈子衣食无忧。但姑娘若是不答应……”

　　林县令勾起嘴角，冷笑几声，“本官也不强求，左右县里也不止你一个姑娘。但以后的日子，木姑娘就自己掂量着过吧！”

　　“……”

　　这便是古代特权阶级的做派：我并不是非你不可，但如果你拒绝我，我就报复你，你还拿我没辙。没办法，平民百姓面对特权阶级是没人权的，更没有讨价还价的权利。

　　木泱泱沉默片刻，忽地莞尔一笑，冲林县令眨了眨眼：“听林县令这么一说，我好像没有别的选择了。”

　　“木姑娘是个聪明人。”闻言，林县令也悄然松了口气，同样冲木泱泱眨了眨眼，二人相视一笑，笑容甚是……猥琐。

　　出了林府，木泱泱在门前呆立片刻，忽而笑了起来，然后长舒了一口气，脚步轻快地离开了。

　　这场局中，谁是最大的获利者，真的很难说清楚。

　　木泱泱向来是个享乐主义者，哪怕知道自己活不长了，也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好好享受生活。

　　养伤的这些日子，木泱泱曾仔细盘算过，然后悲催地发现，除了米虫这份很不要脸的职业外，她没有任何方法能养活自己。

　　随董爹打猎？不可能，就她这幅身子骨，走两步路就呼哧带喘咳嗽连连，这辈子都不可能去打猎的。

　　做女红绣帕子卖钱？这种在二十一世纪失传已久的东西她怎么可能会嘛！

　　去找个饭馆当厨子？这个她倒是在行，但遗憾的是这里所有的饭馆都只收男人。

　　诗词歌赋？不好意思，即使她能厚着脸皮盗用中国古代诗人的智慧结晶，冒充个才女，但在讲究“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代，才华不过是女子谈婚论嫁时的加分项而已。而她……谁会傻到娶一个命不久矣的人做老婆？这不是上赶着当鳏夫吗！

　　琴棋书画？这个她会一点，不过可能有一丝丝、一丢丢的与众不同——她会用钢琴弹个两只老虎，玩飞行棋运气好总能掷出“6”来，钢笔字勉强算是端正，至于画，小时候看漫画她倒是经常临摹来着……

　　好吧，她承认差得有点多。

　　至于歌舞，木泱泱倒是蛮喜欢的，但她真的不想去青楼做花魁啊……

　　想来想去，果然还是当米虫比较适合她。可她一不想做乞丐，二不愿腆着脸在董家吃白食，总想找个既不会饿着自己，也不会拖累旁人的办法。

　　可两全其美的法子哪儿那么容易想？眼看着她当玉簪得来的银子快花完了，这法子却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直到今日，林县令找到木泱泱，告诉了她采选的事。瞬间如醍醐灌顶，拨云见日，让她忽然找到了前进的方向。

　　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妃子更有前途的米虫吗？

　　反正她就剩这几年寿命了，去皇宫里混吃等死总比别处好些，说不定，太医院的太医们有办法治她的病，她就不用死了呢？

　　就这样，木泱泱将从林县令那里敲来的银子全部留给了董家夫妇，随后不辞而别，顶着林县令之女林温岚的身份，踏上了采选回宫的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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