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女子不才

　　回宫之后，紧接着便是腊八节了。大约年终将至，事儿都聚到一起了，李世民忙得脚不沾地，分身无暇，总共只来看过她两次，也都是行色匆匆。

　　霁月轩顿时清净多了了。

　　木泱泱也寂寞了。

　　大抵来说，习惯真的是件很可怕的事。回想起这段时间来她对李世民的态度，让她有一种恍如梦中的感觉。

　　腊八当晚，霁月轩更加冷清了。

　　准确的说，整个后宫都冷清了。后宫中有头有脸的妃嫔都去了前朝陪宴，位分低的也都各自约束宫人，不敢出什么岔子。

　　木泱泱懒懒地坐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腊八粥。粥煮得香甜软糯，味道极佳，可惜近来她梦到的东西越来越多，夜里睡得总不大安稳，整日精神萎靡，实在是没什么食欲。

　　这时，侍立在一旁的春寒忽然毫无征兆地倒在地上。

　　“春寒？”木泱泱心中一紧，打了个寒颤唤道。

　　也许春寒是累了，一不小心睡着了也说不定啊！木泱泱抱着侥幸心理想着。

　　然而天不遂人愿，这厢春寒刚刚倒地，那厢就冲出来一个黑色的身影，很熟练地捂住木泱泱的嘴巴，然后搂着她的腰，带她“飞”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嘘，别慌，你答应我别出声，我就放开你。”一个温润如玉的嗓音在耳畔响起。

　　木泱泱死命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绝不反抗。

　　那人这才松了手。木泱泱捂着胸口喘了口大气，随即毫不犹豫地撒腿就跑，边跑边张嘴吼道：“救……”

　　傻子才不叫人呢！她凭什么相信一个冲上来二话不说先把她宫女打昏，又捂她嘴巴挟持她的黑衣人？

　　然而还没等木泱泱喊出声，那黑影已经闪到了她面前，在她崩溃的眼神中再一次捂上了她的嘴，而后一张熟悉的俊脸在她眼前放大，一脸无奈的笑：“你冷静点，我只是想与你单独聊聊。”

　　木泱泱看着这张脸，一双美目忽闪忽闪地眨了几下，终于放下心来，乖巧地点了点头。

　　得嘞，又是个熟人。

　　秦琼显然对她出尔反尔的行为有了一定的防备，并没有放开她：“这里说话不大方便，你先跟我来。”

　　木泱泱眨眨眼睛表示顺从。

　　于是秦琼揽着木泱泱很熟练地在皇宫里绕来绕去，没一会儿木泱泱便认不清来时的路了——说来奇怪，秦琼一个外臣，却对皇宫的地形如数家珍，难道他就不怕犯了忌讳吗？

　　待到了一个异常僻静之所，秦琼才放开手。木泱泱迫不及待地开口：“秦琼？你是怎么进来的？”

　　秦琼看向木泱泱的目光有些怪异，不答反问：“你认得我？”

　　“认得啊，咱们不是刚在猎场见过吗？”木泱泱理所当然地答道，“幽灵……就是长孙皇后，她告诉我，你也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

　　“原来是这样，”秦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苦笑道，“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你以为我真是木泱泱啊？”木泱泱翻了个白眼，口无遮拦道，“你就别想啦，木泱泱这朵小白花儿已经随风凋零啦，不然我为什么会穿越到她的身上？”

　　见秦琼眉头微蹙，面色不大好看，木泱泱识相地闭了嘴。她一向很懂得见好就收。

　　她不是不知道这么说很残忍，无异于揭人伤疤。可她也没办法，这具皮囊的内里是木乔不是木泱泱，这一点还是趁早开诚布公的好，免得说不清楚反惹一身骚。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对了，你到底是怎么进来的？”木泱泱为了缓和气氛，开口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她着实好奇的紧。

　　秦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觉得在皇宫里，谁既有能力，又有这个心，能放我进来见你？”

　　“啊！”木泱泱恍然大悟，心中不由有些感动，“是幽灵？”

　　难怪他一个外臣对皇宫的地形如此熟悉，原来有内应！

　　“嗯。”秦琼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太久，“她说你有事儿想问我。”

　　“嗯嗯嗯！”木泱泱点头如捣蒜。

　　问题可太多了，不过时间有限，木泱泱理了理思路，挑了个最紧急的问道：“你知道木泱泱身患绝症的事吗？”

　　性命攸关，十万火急啊！

　　“绝症？”秦琼皱着眉头，苦思冥想，还是摇了摇头，“我没听泱泱提起过……”

　　“你也不知道？”木泱泱的心顿时凉了一半。

　　见木泱泱整个人瞬间萎靡，秦琼忙安慰道：“你先别急，那所谓的绝症，有什么症状？太医们是怎么说的？”

　　“四肢虚弱，体力不足，时不时眼前发黑，”木泱泱无精打采地回道，想了想，又将太医和季大夫的话复述了一遍，“听大夫说，是气血不足，经脉阻塞，乃先天不足之症。”

　　“气血不足，经脉阻塞，先天不足……”秦琼若有所思地重复了几遍，突然间忍俊不禁，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想到线索了？”木泱泱急切地问道。

　　“没什么，”秦琼摇了摇头，冲她神秘一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有法子治好你的‘绝症’，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你出宫，你愿意吗？”

　　“啊？”

　　乍闻“喜讯”，木泱泱一时愣住了。

　　这的确是个好消息。生命威胁不存在了，也不用在皇宫缩头缩脑求生存了，这不是她梦寐以求的吗？

　　可是她想起李世民往日里对她的好，想着日后也许再也见不到他，木泱泱心里突然有些难过。

　　“想好了吗？”秦琼的声音蓦然响起。

　　“啊，我……我当然愿意啊！”木泱泱如梦初醒，莫名的一阵心虚，忙辩解道，“可这样的话你……”

　　“你先不必为我担忧，我自有办法，你只需告诉我你愿不愿意就行了。”秦琼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我……自是愿意的。”木泱泱垂下头，避开了他的视线。

　　“你愿意？”秦琼忽然上前一步，强制地掰正了木泱泱的脑袋，直视着她的眼睛道，“凭皇上对泱泱愧疚与宠爱，你只要肯留在这儿，便有泼天的富贵，任谁也不敢与你为难。这样的日子，你会舍得就这么抛下？”

　　“……”木泱泱无言。

　　“你不舍得。”秦琼斩钉截铁地替她回答道。

　　尖锐的言辞瞬间戳破了木泱泱自欺欺人的面具，她一时间心乱如麻，张口想要反驳，可最终也没吐出半个字来。

　　她到底问心有愧。

　　秦琼看着木泱泱不知所措的样子，叹了口气，自言自语般地补了一句：“其实你一点都不像她。”

　　这句话不偏不倚，直戳木泱泱心中最敏感的地方，惹得她瞬间炸毛，怒视秦琼。

　　然而秦琼无视了她杀人的目光，仿佛忽然化身祥林嫂，掰着手指头吧啦吧啦数落个不停：“你看你吧，惹事的本事不小，但能惹不能撑，遇到问题首先就想着怎么跑路，可偏偏又舍不得断干净。说的好听点是佛系处世与世无争，说不好听就是怂……”

　　木泱泱气得险些咬碎一口银牙，可偏他所说的每一桩都有理有据，叫她无从辩驳。

　　这货怕不是在公报私仇吧？木泱泱恨恨地想。

　　眼见秦琼越说越起劲，木泱泱一时冲动，怒气冲冲地打断了他的话：“我想好了，我要出宫！”

　　数落声戛然而止，秦琼话锋陡然一转，面色重归平静：“真的想好了？”

　　……为什么她有一种上当了的感觉……

　　木泱泱做了几次深呼吸，先努力平息了心中的怒气，而后认真地想了一阵，开口道：“想好了，要出宫。”

　　说实话，她对李世民的确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感——虽然她努力想说服自己，这只是木泱泱残存记忆的影响，与她本人无关。

　　可她到底骗不过自己的心。

　　因为李世民对她真的很好啊，几乎要将她宠到天上去。似乎只要在木泱泱面前，他便不再是那个权倾天下的帝王，而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李二公子。

　　说她爱慕虚荣也好，自欺欺人也好，可她就是贪恋这种被人捧在掌心里宠的感觉，就像童话里变身了的灰姑娘，乘着南瓜马车华丽登场，一瞬间夺走了所有人的目光。虽然明知是假的，可只要午夜的钟声还未敲响，谁会愿意脱下那只水晶鞋呢？

　　木乔当然也不愿意。

　　但木乔还没有因此丧失理智。她明白，不管是认为她“失忆了”，还是觉得她“长得像”，这些爱啊宠啊，都只是为了怀念那个叫木泱泱的姑娘。

　　而木乔，从来不是他们口中那个明眸善睐、神采飞扬的木泱泱。

　　可是，她虽然和气了一点，佛系了一点，骨子里却是个骄傲的姑娘。一个骄傲的姑娘，怎么会死皮赖脸的顶着旁人的身份，占着属于别人的幸福？

　　更何况，他还是个皇帝。

　　她想要的爱，他注定给不起。

　　“我舍得的，”木泱泱终于下定决心，目光坚定地直视秦琼，道，“不是意气用事，我已经想明白了。”

　　从来没有属于过自己的东西，怎么会不舍得？

　　秦琼并不了解木泱泱脑子里的想法，所以他听了木泱泱的决定后，只是撇了撇嘴：“说得好听，但不一定做得漂亮。”

　　木泱泱刚压下去的火气又开始“蹭蹭”往上窜，刚想顶回去，就见秦琼忽然竖起一根手指举到嘴边，示意她安静。

　　“嘘，”秦琼轻手轻脚地拉着她躲在假山后头，压低声音，神色异常凝重，“有人。”

　　木泱泱“啪”地闭上嘴巴，大气儿都不敢出，一股怒火烧到胸口好像突然卡住了似的，发也不是不发也不是，憋得她满脸通红。

　　然而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外头仍是一片寂静。

　　“哪儿有人？”木泱泱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低声询问道。

　　“额……”秦琼探头向外看了看，而后双手一摊，一脸无辜道：“不好意思，刚听错了，

　　“……”

　　王八蛋，他绝对是故意的！

　　趁她气得说不出话，秦琼不紧不慢地开口道：“行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好好想想。大年初一当晚是法定的帝后同寝之日，那时我会再进宫一趟，若是你乐意出宫，就早些打点好随身行礼，剩下的我会帮你安排妥当，若是不愿意……”

　　说到这，他顿了顿，神色有些怪异：“……若是不愿意，也随你，不过你需得想好了，机会就这么一次，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话毕，秦琼冲她点了点头，直接飞身跳上墙头，竟是要走了。

　　看着秦琼远去的背影，木泱泱蓦然想起一事，心中大急：“哎，你还没告诉我……”

　　秦琼并未回头，只是蹲在墙头挥了挥手，一副高深莫测的派头：“你既已经决定远离这些是非，又何必追问我关于泱泱的事儿呢？”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便没入黑暗中，只留下木泱泱一个人愣愣地立在原处，欲语泪先流。

　　所以说嘛，这一个个不靠谱的只挖坑不管埋，她又“被”迷路了……（┭┮﹏┭┮）

　　前朝。

　　长孙犹怜端坐于凤椅之上，微笑着回应妃嫔们话里藏针的问候，笑容温和又不失威仪，举止大方得体，俨然一副正宫皇后的派头。

　　夏凉盛了一碗腊八粥，吹凉了送到长孙犹怜手中，同时附耳低语：“娘娘，您之前安排的地方没什么动静，应当是没人去的。”

　　长孙犹怜微微一怔，随后接过粥碗用勺子翻了翻，笑容依旧：“无妨，谨慎些总是好的。”

　　随后长孙犹怜转向一众妃嫔，笑容更盛了些：“今年这腊八粥煮的软糯香甜，滋味甚好，妹妹们可要多用些，以祷来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妃嫔们恭敬应声，表面上一派祥和。

　　宴后，夏凉扶着皇后准备离去时，不经意间扫过面前的杯碗茶盏，只见那碗已经凉透了的腊八粥，从始至终都没被动过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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