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将

作者:上官飄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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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空太傅


      夜阑更深,居安殿内很是静谧,一股温和沉静的气氛笼罩着殿内御案前的人,梁帝放下手中的奏章,踱步走到殿门口,望着这轮皓月,甚是忧心忡忡,伫立在殿外黯然叹息,宽绰的冕服衣袖随风摆动着。

      这些时日梁帝每日都曾召见太子,询问北防军可曾传回消息,每日的回禀皆是没有任何变化,虽然可以安慰自己没有传回消息也不失为一种好消息。但不知为何,今夜心中却甚不安宁,如同一根弦摇摇欲断,这种感觉已经多少年未曾有过了。

      “近几日若是再无消息递回,便让长孙弘回来吧。”梁帝忧心长孙弘老迈的身子,终究是为大梁鞠躬尽瘁多年的老臣,自先帝一朝的臣子到如今还能当朝尽力了,已寥寥无几。

      “夜风清冷,陛下还是回殿中好些。”一旁的张皇后不知何时已来至身旁,她身上穿着一件中宫常服,隐约透露出端庄华贵的仪态气息,此刻缓步走来,梁帝竟未察觉,想来是太过出神了。

      “养儿一百岁,长忧九十九。”望着寂静清幽的皓月,梁帝由心中溢出了这句话,以前并未觉得这话说得有多真切,但此刻唯有这句话映出了自身真实的心境。

      “郁儿定会平安归来。”张皇后在一旁劝慰,她也甚是担忧这个孩子,这些时日唯有为他祈求,让他能平安归来,“郁儿一向懂事,上苍定会庇佑。”

      “懂事……若非他心有不甘,擅自回京,益州又怎会遭遇魏军袭城。”梁帝转身踱步回到殿中,目露怒容,兀自埋怨,“这孩子,终究是错看了。”

      “孩子不懂事,应当好好教导,陛下怎能将过错全推到孩子自身上。应当平允才是。”张皇后在一旁悉心劝慰,希望陛下能认真听进去,萧郁自幼是她看着成长的,这些年渐渐长大,虽无出类拔萃的的品德才能,但随着年岁渐长,表现出来的稳定品行终究不差。

      梁帝思虑着萧元郁的生母睿妃早逝,多年来自身又勤于政务对这孩子也少了些关心爱护,致使他的性格竟如此多疑谨慎,惋惜道:“朕见他自小成长到如今,总是严谨,多疑,畏惧,这些都加在他身上,压得他长成如今这个性子,想来他是缺乏了些安全感,朕便将益州的北防军委托与他,希望他手上拥有了兵权便不会继续如此,未曾想他的心思倒是不小,并不满足于这大梁主帅一职。”

      “郁儿私自回宫,应是受了旁人唆使,担忧陛下的身体,才会贸然回京。那些作乱的禁军,应与他无关,陛下还是调查清楚好些,切莫伤了父子之间的关系。”张皇后倒是深信他看着成长的孩子,断然不会如此行事,况且此事疑点甚多,令人不得不疑。

      “朕已令刑部讯问过了,这些禁军都是从南枫营临时抽调来的,前些时日宫中禁军莫名染疾,后来查清竟是被投了毒,此事早有预谋。”梁帝此刻忧心的并不是眼前这些事,而是远在东泽的萧元郁,不禁担忧起来,他的脸上虽有威震天下的王者气息,但此刻面露愁容,仅仅是一个父亲对子女的忧心,“此刻倒不忧眼前此事,慢慢自会查清。睿妃的来历你也是通晓的,此事若为东泽丞相得知,不堪设想,患得患失的心情,朕还是清楚的,若是做出了什么极端……怕是。”说到此处,不禁停了下来。

      经梁帝那么稍稍提醒,张皇后才恍然,当年睿妃病故前确曾说过自己的来历,这也是睿妃的心结,入宫多年都未曾释怀,终究是郁郁而终。

      “应当不会……此事甚是隐秘,知晓的人不多,况且睿妃自入宫后甚是孑然,理应无碍。”这句话倒更像是张皇后在劝说安慰自己。

      “还有一人必然得知!这也是朕之所以忧心的。”梁帝目光微微如炬,一双漆黑的双眸隐约透露出他不凡的经历和对事物准确的判断,他此刻回想起许多往事,岁月如梭,不经意的随着时光流逝。居安殿内沉寂静谧,殿外的内侍又格外安静,以致居安殿中仅仅飘荡着俩人的对话。

      “陛下是说还有第三人得知?”张皇后不禁发出了疑问。

      “东泽宗政。”梁帝面色一冷,提及此人隐隐露出不悦,面色甚是冷峻。二十多年前大梁与入侵梁境的魏军激战三年,宗政为敌方出了不少力,此人身为君主,却唯利是图,胆小如鼷,政绩也基本全部倚仗丞相和大臣,导致东泽境内的官绅大多欺上瞒下,争权夺利,斗争日积月累,积弊甚深。

      “可他与郁儿从未谋面,素不相识,俩人又无利益纠葛,他何故……”张皇后犹似想多了些什么,兀自住口。

      “有些人害人也仅仅是因为忽然的一个念头,可能根本没有任何利益纠葛缠绕其中。”梁帝宽慰起了皇后,“或许是朕多心了,一时情急竟调动了五万北防军前往东泽示威,如此劳民,实非朕愿,但愿此事能尽快了结出个结果。以防又增事变届时该如何面对我大梁子民。”

      居安殿外的内侍见皇后走后梁帝忽然说了一句:“递个消息给太子,让他明儿进宫在朝堂上,劝谏朕撤回北防军。这话由他劝谏最为合适。”

      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显然梁帝处理每件事物的情绪都不会被外力影响,这也是他多年养成的习惯,身为皇帝,大梁之主,无论何时何地,遭遇何等大事,皆不能影响了判断,知道错误要及时纠正,不能一错再错。内侍回禀道:“太子在东宫,并未回太子府。”

      “又迁回东宫居住了?”梁帝有些好奇,却也并未在意,想来可能是太子担忧朝政吧,毕竟他已能独当一面,为父分忧,许多事情交托给他,还是让人放心的。

      大梁太子萧元渝自那日送别了盛闲之后,便宣了他的授业太傅司空蒍至太子府书房相见,之前他与盛闲的合谋事情并未告知太傅分毫,实际上他也仅仅与盛闲有过三次谋面,并未熟知底细。哪知竟慢慢成了指使此人的合谋之人,这也是他未曾想到的,他生怕梁帝通晓真相后会迁怒自身,到时岂非平白受了连累。

      司空蒍在金陵颇有建树,学识渊博,又有司空家老太爷这个大梁九卿之首作为家中靠山,平素在朝中颇有威望,才会被梁帝指为太子的授业太傅,精心教导太子的学业。勤勤恳恳,教导多年,师生之间早已亦师亦友。

      司空蒍听完太子的一番话后斟酌片刻,便满面怒容痛斥太子,他的袖角宽大,背着手,丝绸一般华丽的袍服甚是一尘不染,一派高雅儒者的风采,声音甚是积愤:“太子如此莽撞,岂非令臣等精心辅佐太子之人心寒。那盛闲来历不明,才初识便利用教导太子作乱,这些事情之间当可看清,知晓此人心思何等险恶。如此心思叵测之人断不可再有来往。”

      看着司空蒍态度甚是坚决凛然,脸色难看的可怕,太子心中也甚是无辜,初识盛闲,不料被此人一番巧语蛊惑,竟入了对方设的局中,此刻想通了更是有些自责愤恨:“太傅如今说这话,本宫悉心受教,只是那盛闲武功高深莫测,潜入这太子府如入无人之境,本宫怕惹恼了他会招来报复,届时该如何是好。若让父皇得知……,本宫是想也不敢想,现在只求父皇别察觉出什么才好。”

      “太子怎能如此糊涂!此刻才知畏惧。”司空蒍悉心教导如此久,没曾想太子还是如此愚钝,轻易便受人蛊惑,面色一凛沉声道,“总之,此人不可再有来往,太子请想想,能豢养死士的是何等人,历朝历代因为私自豢养死士被灭族的例子还少吗?此人有如此胆量和能力,定不是一般江湖人士。若是此事和太子扯上干系,恐怕太子会遭到陛下的唾弃,届时我司空家怕是也无法说上话保全太子了。”

      其实司空蒍心中还有一句话未曾说出口,若是此事真被牵扯上了太子,届时亦会牵扯到司空家。以目前自己和太子的关系,太子出了任何问题自身自会受其牵连,亦会继而牵扯到司空家,届时父亲虽为九卿之首,但毕竟年岁大了,怎能平白受到自己的累及,即使陛下念其效力一生,不予追究,名誉受损也可使其抱憾余生。

      “太傅有何高见,快为本宫出出主意,当前把事情了结,最为要事。”萧元渝心急的把手掌击在书案上,这紫檀几案被拍得受力虽重,却依旧稳如磐石,他急于向司空蒍求教,面色露出的焦虑,也把司空蒍看得有些紧张。

      司空蒍沉吟忖量,倒是给太子出了一个建议:“太子不如迁入东宫居住,想来宫中禁卫如此安全,那盛闲武功再厉害也没法子潜入。臣再为太子在这太子府设上一道埋伏,若盛闲再来,尽量把他了结掉便是。至于那些被缉拿作乱的死士,太子不必再担忧烦心,他们会在今晚自缢,然后一把火化为灰烬,今后再也无从查起。”

      “那本宫便多谢太傅了。”太子躬身行了一礼,司空蒍连忙上前扶起,声音急促道:“太子殿下不可。”

      “太傅救我,劳心劳力,受本宫这一礼又何妨。”太子表现完成这师生情深的一幕,便兀自站立。

      司空蒍扶起太子后也是心头一暖,心想这太子尊师重道,着实大有前途,如此懂得谦卑忍让,不仅心中感叹:“孺子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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