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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途
王默还没有反应过来，嘴里叼着一块肉愣愣地看着霍青昭疯狂地冲过去拽住别人的衣服暴吼：“你说什么！”
被拽住衣服的汉子留着山羊胡，被霍青昭拽住愣了一下，反手甩开他，看到他身上的道袍调笑道：“呦，这还有个小道士！”
霍青昭双目赤红，被汉子摔到地上也想是感觉不到痛似的弹起来，又冲了上去，“你胡说！这不可能！”
王默赶紧扑过去抱着霍青昭的腰往后拉，却被他推了一个踉跄。
霍青昭像是没有注意到一样，又扑上去拽着汉子的衣服吼道：“你骗人！”
一桌子的人顿时联想到刚才他们的话题，一时之间尴尬地走的走，散的散，只剩被霍青昭扯着衣服的朱大河挣脱不开，被缠得没有办法。
听到动静的马蒲走出来，捉小鸡一样将缠在朱大河腿上霍青昭提起来，眼睛圆瞪浓眉上挑：“怎么？”
好不容易脱身的朱大河讪讪地退开一点，辩解道：“不关我的事，我也是听他们说的。我真不知道这小道士跟云台观有关系，要不然我也不能说出那种缺德话！再说，不是说云台观都被屠尽了吗？”
“你胡说！你胡说！”霍青昭被马蒲捏在手里撕心裂肺地冲朱大河暴吼道，四肢奋力挣扎着想要重新扑上去，不自觉满脸是泪。
王默怔怔地看着这样的霍青昭，心头一滞，陡然明白了什么。云台观可不就是霍青昭的家，被…被屠了？那他的爹娘……
小小的茶棚里只回荡着霍青昭的怒吼声，“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朱大河偷偷瞟了眼面色沉重的马蒲，从怀里掏出几枚大钱放到桌子上，虚笑道：“蒲子，钱我给你放到这儿了，我先走了。”说完也不等马蒲回答撒丫子就跑了出去。
霍青昭却像是没有看见似的，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双目呆滞凝视前方，嘴里念念有词，“你胡说，你胡说，你胡说……”
王遥鼻子酸涩，别过脸忍下泪意，蹭过去紧紧抱住霍青昭，“冷静！我们马上启程去云台观。”
马蒲叹口气，转身将霍青昭摁到凳子上坐着，“没想到你们跟云台观竟然有关系。”
小牛反应不过来为什么事情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怯怯地抱住马蒲的腿探头看神魂失守的霍青昭。
王默抱着霍青昭不敢放手，扭头见桌子上的墨妙还在拱着小脑袋啃肉，顿时迁怒地拽住它上翘的尾巴狠狠往下一拽。
墨妙吃疼凄厉地惨叫一声，炸起浑身黑毛伸出爪子就要挠，抬眼却迎上她狠戾的眼神，顿时怂怂地窝在一边。
马蒲摸摸霍青昭的头，叹气惋惜道：“云台观被屠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
一句话惹得霍青昭回过神来，猩红的双眼瞪大直直地望着马蒲。
王遥却心里一咯噔，两个月前，那可不就是霍青昭来王家的时候，也就是说霍青昭的父亲霍寒早就对这桩惨事有预感，才将霍青昭连夜送了出来。也就是说爹爹王老财说得对，只不过“避祸”两字。
不过，既然霍寒提前知道，那为什么不逃，反而只将霍青昭送了出来。
想到这里，她微蹙眉头看向霍青昭。
霍青昭脑子里混混沌沌理不出个头绪，明明眼前就是马蒲那张独特的脸庞，却怎么都定不了神。嘴唇颤抖着翕翕合合半晌，他想站起来，可双腿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差点一头栽倒地上。
王默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搀住他，看他浑身颤抖，心里一揪，咬紧后槽牙狠狠掴了他一掌，发出响亮的“啪”的一声。
声音惊得屋里众人都是一愣，霍青昭双手痉挛般抓着长凳，指甲像是要嵌入般发白扭曲，一双眼睛充满红血丝，眼底泛着点点泪水，眼神凶狠地瞪着王默。
小牛被骇得又往马蒲身后缩了缩，马蒲匆忙摸摸他的脑袋。
王默气势汹汹地叉起小腰，冲霍青昭喝道：“你瞪什么瞪！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做出这副样子给谁看呢！你没听到那些人说你爹娘连收尸的人都没有！你还在这里磨蹭什么！”
霍青昭脖子暴起根根青筋，脸色胀红，吼道：“你胡说！他们没有死！没有！他们还在等我回家，他们不会死的，不会！不会……”语气到底还是虚弱下来，喃喃的话语与其是对王默说的，倒不如说是对他自己的麻醉。
他哪里不明白这件事恐怕是真的，从王老财指名爹爹是“避祸”开始，他就有不好的预感。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事实是这般残忍，整个云台观所有人被屠杀，爱他护他的父母，慈祥和蔼的祖师爷，嬉笑玩闹的师兄……都不在了。
都不在了！
甚至连收尸的人都没有！
他抬起胳膊狠狠抹掉眼泪，眼泪却像是抹不尽似的顺着脸颊簌簌往下淌。他勉强稳住身形，扭头冲马蒲抱拳作揖：“劳烦…劳烦马大叔将您知道的都告诉我。”
王默暗自松口气，看他这样子是缓过来了，点头应和他的话：“马大叔，你知道什么就告诉我们吧。”
马蒲叹口气摆摆手，道：“你们不必这么客气。我告诉你们就是，不过我也是道听途说，知道的不多。”
他顿了一下，回忆道：“大概是两个月前的一天晚上，恰好是月末，天阴沉沉的不见月亮。云台观山脚下的人听到惨叫声，不过也没人敢上山去查看。第二天上山查看就发现”说着，马蒲看了一下霍青昭，“发现云台观的所有道士都被人屠杀。”
王默敏锐地察觉到身旁的霍青昭握紧了拳头，昔日冰冷的脸此刻布满愤怒，下颌骨绷得紧紧的。她只觉心慌，莫名觉得有事发生。
“那些人赶紧去衙门敲了鼓，衙门也派衙役和仵作过来了，最近的人差不多都去看了。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那些衙役连尸体都没有收敛就走了。这件事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似的。”
马蒲心虚地别过脸，“我们本来也想着上去给道长们收尸，不过上去的人第二天突然暴毙。这下就没有人敢上去了。”
“所以”霍青昭眼神冰冷地盯着他，接了下去：“你们就看着他们暴尸两余月。”
马蒲本性凶悍，却在霍青昭的狠戾的眼神下讷讷不言。这件事本就无解，他不能冒着丧失生命的危险去给道长们收尸，他还有小牛，还有婆娘要养。
霍青昭咬紧后槽牙闭了闭眼，猛地睁开眼神锐利如刃，嗤笑道：“枉你们这些人有事相求，我们云台观从来没有推辞过，你们却这样报答他们。”
马蒲避过他的眼神，只将小牛往身后塞了塞。
“也罢！”霍青昭回身捞起剑拔脚往外走，经过门口的时候顿了顿，“明哲保身罢了。”
话虽如此，他却只觉心里像是有把火，烧得心里疼痛难忍。灼热的阳光刺在身上，脑子有片刻眩晕，他愤怒地顺着大路往前奔，爹娘，祖师爷，师兄们，你们等着我，我来找你们了！
脚步越来越沉，眼睛被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蛰得疼痛难忍，急促的喘气声震得心肺俱碎，胸口憋闷，他紧紧地攥紧了胸前的衣襟。
哐当，他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
“他怎么还不醒啊？”王默守在霍青昭身边，差点将满脑袋的头发挠成鸡窝。她好不容易才从马大叔那里租到马车，紧赶慢赶好不容易追上霍青昭，却发现他晕在路边！
前面幻为人形赶马车的墨妙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嘴里扔了一块干饼，嫌弃地撇撇嘴。“没事，再过一会儿，他就会醒过来了。他也太脆弱了，这个时候不想着怎么给父母报仇，反而只跟那些无聊的人类闹别扭。哼。”
“把伞挪过来一点，别让太阳晒着他，免得再热着了。”王默憋了口气，挥手让王遥给霍青昭遮阳。转身，她就踹了墨妙一脚，骂道：“你能不能嘴里积点德？”
“本喵怎么不积德了？”还没人敢踹他！墨妙气得蹦了起来，柳叶眉高高挑起，脸颊因为愤怒飘上点点粉色，愈发靓丽。纤细的手指指指霍青昭，骂道：“谁还没死个亲人！本喵当初知道父母死了的时候也没这样要死要活的呀！再说了！仇人还逍遥法外，他倒好，不想着怎么报仇，就只想着跟那些人类闹别扭！”
“再说！他凭什么指责那些人类？是吃他的了？还是喝他的了？人家帮着收尸是仗义，不帮也是本分。凭什么要人家冒着生命危险去给他爹娘收尸？”墨妙想到他堂堂一届猫神竟然沦落到给这两个小娃娃赶马车，还被人踹，怒上心头，一把将手里的缰绳摔到地上。
“还有你！好你个王默！竟然敢踹本喵，你是不是吃了豹子胆！你……”
“哇……”王默眼看墨妙急了，这才想起这个小弟跟别的小弟不一样，是能一爪子挠翻石头的猫妖。一激灵，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捂着脸大声哭了起来。
墨妙傻眼地看着她埋头痛哭，他就是吓唬吓唬她，怎么哭了？他蹲到她身边，低声哄道：“好了好了，别哭了，本喵就是吓唬吓唬你，不会打你的！”
王默闻言从指头缝里露出一只眼瞥了他一眼，“真的？”
墨妙懊恼地拍了下头，有上当了！他转身重新坐到车辕上，往嘴里扔一块干饼，瘪嘴：“真的！”
王默讨好地凑上去，小包子脸皱皱巴巴地蹭蹭他的胳膊，“抱歉抱歉，我一听你那样说霍青昭，我就一时没忍住，没有下次了！”
“哼。”
“霍青昭多可怜啊！他又不能跟你比，你知道父母死亡的时候已经是号令一方的大妖了，说报仇就报仇。可他呢，还不到九岁呢，道术还没学成，就连仇人都不知道是谁。你还有沈夫人这个亲人，他却什么都没有了。”
墨妙妥协，“行了，这么说他确实挺可怜的。不过一码归一码，你要是再敢对本喵动手我就挠你，知道不？”
“知道了知道了，我再也不敢了。”
两人只顾掰扯这些，却没看到马车上的霍青昭睁开了眼睛，怔怔地听他们的话，手捂着胸膛，一动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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