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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来
霍青昭打了水将王默的脚丫子细细洗干净，纤细白皙的小脚还没他手掌大，柔嫩的肌肤甚至遮不住青色的血管，透着脆弱。一看就是没走过路，受过累的小脚丫。
小巧玲珑的脚趾顽皮地在他手中挠啊挠。他忍不住笑了一下，“要是你爹知道我帮你洗脚，肯定得杀了我。”
王默愣愣地看着他，她还是第一次见他笑。眼角眉梢俱是笑意，融化了脸上的坚冰，似乎整个人都明媚起来。“你干嘛老板着一张脸，搞得我像是欠你银子似的。”
霍青昭马上收敛了笑，板着脸将她脚丫子上的水渍擦干净。“好了。”
王默昂着小脑袋冷哼一声，脚丫子一勾一勾地翘动，“我爹才不会杀了你。我爹只会压着你让你帮我洗一辈子的脚。哼。”
霍青昭无语凝噎，反正他是她的童养婿，这辈子恐怕都逃不了了。“你再休息一会儿。”
他扶着她躺下，转身端着洗脚水走了出去。
他站到瘫在门口的正道面前，抬头看了眼紧闭着的门，估摸着里面的王默听不到这里的动静，压低声音问：“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正道的脸被厉鬼啃得坑坑洼洼的，两眼呆滞无光地看着蓝天。一身青布道袍还是霍青昭找出来给正道穿上的。只是四肢也被厉鬼啃得厉害，根本撑不起衣服，显得空空荡荡。他微微摇头。
层层叠叠的浓云被夕阳染上丝丝姜黄色，正道竟然想起多年前他决定入道观当道士的那天。似乎也是这样的天空，他拒绝了娘亲给他的包袱，一心求仙问道，追求话本里的神仙妙法，只觉尘世间的一切都是障碍，只想将这些东西都扔了。
娘亲泣不成声，拉着他的袖子不肯放手。旁边的爹爹背着手，他有些忘了爹爹当时是什么表情，只记得爹爹吩咐下人将娘亲拉开，厉声呵斥：“既然要当什么道士，以后就别说是我的儿子，我也没你这么一个不孝的儿子！”
娘亲哭着扑倒在爹爹脚下低声祈求，他却一脸兴奋，当时还扬言，“我要是学成仙法，你别来求我！”
爹爹捂着胸口抖若筛糠，其他族人躲着他窃窃私语。
这些他以为已经忘记的事情此刻竟然越发清晰，当时爹娘恐怕对他很失望吧。从他出生，爹爹就对他赋予重望，一心想让他继承家业。然而他却背出家族，害得他们被人指指点点。
还有他的师父，确实是个彻头彻尾爱财的小人。但是不管出于爱财还是心善，师父却真的对他不错。他当时学得道法，风发意气将道观上上下下杀了个干净，手中的剑不停往下滴血。
他阴笑着执剑冲师父走去，师父瘫在地上涕泗横流，哀声求饶，到最后师父还在问他为什么。他当时怎么回答来着？
他浑身凉飕飕的，阳光给不了他任何温度。他哈哈大笑出声，那些厉鬼还真是谁都控制不了啊！
哦，他想起来了，他当时对师父说：“你明知道大师兄带着他的师兄师弟们欺凌我，却装作不知道，该死！”
师父战栗着抱住他的小腿，连连求饶：“我真的不知道！你爹每年给我那么多钱，我怎么敢让别人欺凌你！我真的不知道，你从来没有说过啊！我本来还想把我女儿你师姐嫁给你，你以后就是道观掌门！我真的不知道！饶命饶命！”
他当时愣了一下，随即以为师父在骗他。师姐平日里对他是不错，但他从来没往这个方向想过。“撒谎！你是道观掌门，怎么会不知道？受死吧！”
师父喷出的血溅在他的脸上，有些腥，他嫌恶地扯下道袍将血迹擦去，抬眼却看到师姐眼中盈满泪水怔怔望着他。
师姐对他还算不错，他将沾满血的道袍甩在地上，对她说：“我放你走，算是报答你平日对我的照顾。”
说完，他转身离去，却听到“哐当”一声剑落地的声音。回头就看见师姐脖子喷血双目圆瞪倒在地上。
为何要自刎呢？他想不明白。或许不是想不明白而是不想想明白。
他捂着有些不舒服的心口一把火烧掉了这段过往。没成想在临死的时候，他竟然想了起来。腐朽溃烂的味道翻腾在鼻息间，差点让他呕了出来。
然而，他连呕吐的力气都没有了。原来这就是死亡的味道，原本以为会恐惧的，现在倒更多是释然。
其实他怎么会不知道他坚持的道是邪门歪道呢？只是不敢承认罢了，他舍弃了过往，舍弃了良知，舍弃了家族亲人，怎么敢承认呢？
可惜没有回头路可走……
霍青昭俯身抹上正道瞪大的双眼，从怀里掏出那本《逍遥驱鬼录》，踌躇半晌，将它放在正道身上。
既然一生执着于此，就带走吧。
**
王默嘴里叼着一根杂草，哼着小调蹦蹦跳跳走在前面。王遥躲在伞下，抱着她的老虎绣鞋嘟着嘴念叨：“姐姐，你什么时候给我买鞋子啊？你的鞋子有些大，我穿着不舒服。”
呼呼应和主人的话，“嗷呜～”
王默脚步一滞，身子僵住。她还真忘了这茬，要知道他们刚从家里跑出来就差点被人拐卖，又误入迷渡森林，种种事情掺杂在一起，她哪里还记得这件事。她心虚地挺高小胸脯，“那什么，我有银子，到了下一个城镇就给你买好不好？”
王遥抽抽鼻子，委屈巴巴地看着王默，眼泪簌簌往下流。看得王默心里揪得慌。
“嗷呜～”呼呼眼见主人哭了，扒着王默的脚踝蹭个不停。
王默头大不已，这荒郊野岭的，去哪儿给王遥买鞋子啊？
“嗷！”呼呼凄惨的叫声震得王默心里一咯噔，只见一只黑猫高傲地踩在呼呼的头上，不时用小爪子扇呼呼的大脑袋一下。
呼呼哪里能抵抗得住，被扇了两下就倒在地上冲黑猫露出圆滚滚的肚皮。
“嗷呜个什么！我们猫族才能这么叫！你一个大老虎一直叫唤个什么？”
王遥心疼地拽着王默示意她赶紧拦下。
王默叉起小腰，捏着黑猫的后脖颈掂起来举在面前，眼神一利，点点它的鼻子，“墨妙！你说过不给我找麻烦的！”
墨妙没敢爆出指甲，用软软的肉垫扒开鼻子上的小手指，凶狠地冲她叫道：“嗷呜～”
“哼，别装糊涂！你说过想跟我们去见见世面，还承诺不给我们添麻烦，你要记住了！在迷渡森林你是老大，在这儿我才是老大！你要听我的，不许欺负呼呼！听到没？”她杏眼眯紧，威胁地看它一眼。
墨妙心里愤懑，要不是他觉得他有些对不起王默和霍青昭，害得他们深入险境，差点丢了性命。他有些愧疚，想补偿一下他们，怎么会跟他们同行？罢了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他揣起两只前爪，无辜地冲她叫了一声：“嗷呜～”
“噗嗤”王默忍不住笑出声，墨妙的声音跟呼呼还真差不多！
可惜了，这只猫妖竟然是男的！要他是个女的，或者还不能化形，她一定要撸撸他！她惋惜地甩手将墨妙扔到霍青昭怀里，“看好他，别再让他欺负呼呼了。”
霍青昭低头看看怀里的墨妙，无奈地摸摸墨妙的猫头。墨妙对上他的眼神，莫名有些明白了，为何这小道士一身本事却跟在王默这个小丫头身后。
一人一猫对视叹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啊！
王默舔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走了这么远的路，有些口渴。她悄悄缩小步子，等着后面的霍青昭跟上来，谁知道这小弟一点眼色都没有，竟然也跟着放慢脚步！
哼！
她也没转身，往后退了两步，凑到霍青昭的身旁，狠狠瞪了他一眼。
霍青昭满头雾水，有些不懂她的意思，板着脸吐出两个字：“怎么？”
王默轻轻拍拍脸颊，哀愁地叹了口气，她竟然盼着这不解风情的小道士领会她的意思！她无奈开口：“魅梦是不是说这条路上有个茶棚？怎么还没见到？”
“还有你！墨妙，你真的不跟沈夫人见一面吗？说不定她还在担心你呢？”
墨妙团成一团，舒舒服服窝在霍青昭怀里，“见什么见？要是她问起爹去哪了，我怎么回答？再说我给她留了信，跟她说我跟你们走了。”
王默叹气，也是。不过如果有沈夫人帮忙，他们肯定能坐马车了，现在还得走路！
霍青昭见她蔫头耷脑的，全然没有以往的活泼，“肯定快到了，不要急。要是累了就休息一会儿。”
“那休息一会儿吧！”王默依着大树坐下，拍拍又沉又酸的腿，从怀里摸出荷包，看里面的银子还在，满足地笑了。她现在可是唯一有银子的老大！
墨妙好奇地探着小脑袋看着她手里的银子，他在迷渡森林里待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银子。他探着爪子想要挠一下。
王默赶紧拦了下来，倨傲地抬起下巴，“这是我的银子！银子丢了，我们就只能饿着肚子走去道观了！”
霍青昭深以为然，即使他在道观会时常做些杂活，也没走过这么长时间的路。脚底都长了硕大的水泡，疼得厉害。
墨妙却嗤笑一声，摸出一个东西塞给王默，学着她的样子将下巴抬得高高的。
霍青昭和王默好奇地望去，赫然是那本《逍遥驱鬼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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