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上花火

　　转眼便是十一国庆。
　　假期第一天，叶昭昭婉拒所有邀约，宅在家里躺了一天。
　　几场雨过后，天气突然转凉，像一夜之间换了季。中午还能穿短袖，早晨和夜晚空气里的寒气却重得像在过冬。
　　连宋思远都在朋友圈更了条网上的段子，“昨夜西风凋碧树，今天我想穿秋裤。”

　　叶昭昭穿得有些单薄，看到这句话时不由打了好几个喷嚏，寻思着回家收拾一趟。
　　第二天，她在楼下叫了辆出租车，接近一个小时后，就回到了叶家位于郊区的独栋别墅。

　　叶昭昭站在大门口，录入指纹进了门。
　　步入大厅，四周是富丽堂皇的装饰，水晶吊灯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折射出耀眼的光。
　　没想到叶濯清也在。
　　与此同时，还有那个女人。
　　他们二人正在餐桌上用午饭。

　　叶昭昭愣了几秒，三人相顾无言。
　　她反应过来，转身便往门口走。
　　“站住！谁教的你这么没礼貌？”
　　叶濯清将碗筷往桌上一扔，铮铮作响，在空旷的大厅里显得异常突兀。

　　叶昭昭一点也不怵他，回过身去，“从小到大，我不就是有爹妈却没人养吗？”

　　“我看你是在外面野惯了，敢这么跟我说话！”
　　叶濯清没想到她会如此口出狂言，顿时怒不可遏。
　　他站起身朝叶昭昭走去，却在中途被尹依婉给拦了下来，“濯清，算了吧，她还小，孩子难得回来一趟，别跟她置气。”
　　说完，又温婉地朝叶昭昭笑笑，“昭昭，你还没吃午饭吧，要不留下来和我们一起用点？”

　　叶昭昭无视她的话，对叶濯清挑衅道，“你倒是打啊。”
　　叶濯清怒极反笑，“你从小惹的祸还少了，我哪一次真正舍得打过你，你回来当看不见我就算了，你尹阿姨跟你说话，你又是什么狗态度？”

　　“你是没打过我！因为你也从来没真正关心过我！还有那个女人——”
　　叶昭昭伸出手指向尹依婉，“要不是她，妈会跟你离婚吗？”

　　叶濯清这次没再跟她客气，清脆的一巴掌扇了过去。

　　所有人始料不及。

　　叶昭昭对着叶濯清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是你跟我说，只要我安心去上学，不再惹是生非，你就跟那个女人彻底断了联系。”
　　“我不期盼你跟妈妈和好，我对你就这么一个要求！我答应了你的条件，可是你呢！转眼就出尔反尔！”

　　叶濯清在打她的瞬间就后悔了，又拉不下面子和她道歉。
　　听见叶昭昭这些话以后，他对着旁边的尹依婉实在有些难堪。
　　谁知尹依婉却善解人意地开导他，“濯清，都怪我才害你们闹得这么僵，如果我早知道，我一定……”
　　“算了，也不好对着孩子说这些。我先走了，你们父女俩好好谈谈，你可千万别再对人家女孩子动手……”
　　她说着，起身去卧室收拾东西。
　　叶濯清想伸手去拉，却碍着叶昭昭还在，嘴角动了动，终是什么也没说。

　　叶昭昭冷眼瞧着，比尹依婉更快一步出了大门。

　　……

　　她从家里出来后，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站在路边才想起这里不好打车。
　　于是去自家车库里开出尘封已久的白色重骑。
　　她对着车镜照了照，还好叶濯清没用尽全力，脸有点红，但没肿。

　　宋思远在这时打来电话。
　　叶昭昭丝毫没好气，“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他不知道叶昭昭这边发生的事，油腔滑调道，“怎么了？谁惹我们叶大小姐生气了啊？”
　　叶昭昭心烦意乱，不想倾诉家里这堆破事，“你再不说，我挂电话了啊。”
　　宋思远慌了，“别别别，是这样的，这不今天程昂生日，一兄弟刚打电话让我多带几个人去聚会，你去不去？”

　　换在往常，叶昭昭和程昂不熟，肯定拒绝。
　　但她刚和叶濯清产生那么激烈的冲突，也不想回去，正愁找不到方式发泄。
　　于是她一口答应宋思远，“报地址。”

　　当她骑着机车抄近道赶到ktv时，包厢里已聚集了不少人。

　　男女都有，大多数她都认识。
　　几人围坐在一起，烟雾缭绕。有打牌的，还有摇骰子的。
　　一个男生正在嘶声力竭飙高音。
　　聚会东道主却不见踪影。

　　没想到顾斐竟然也在，他独自一人坐在沙发角落看着手机，与周围乌七八糟的环境和玩乐的人群显得格格不入。
　　颇有点“出淤泥而不染”的境界。

　　旁边的女生显然早已在他那儿吃了闭门羹，被他出众的外貌和浑身散发的禁欲气息勾得心痒，却一直暗自打量着又不敢再上前搭话。

　　叶昭昭径直朝顾斐走了过去，将围坐在他附近的分明不甘心的女生给挤开，却和他保持了点距离。
　　学校里追他的女生那么多，她也确实从未听过他的任何绯闻。
　　但偏偏她就喜欢他这个调调，想摘下这朵孤傲的高岭之花。

　　她先找了个话题和他搭讪，明知故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顾斐将脸从手机里抬起来，看到她也并不怎么意外，“程昂生日。”
　　“哦，你和他关系很好啊，怎么认识的？”
　　“数学竞赛。”
　　“你一个人坐这儿不无聊吗？”
　　“不。”
　　“……”

　　她问一句，他答一句，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气氛有点冷场。
　　就这么双双静坐着，他似乎不太想和她交谈，叶昭昭天生好动的性子有些坐不住了。

　　她见他待在这儿兴致缺缺的样子，主动热情地邀请他说，“要不一起玩？或者我帮你点几首歌？”
　　顾斐冷淡地拒绝了。

　　叶昭昭心情实在说不上好，换在往常她还会逗逗他，但现在他对她这么不冷不热，也懒得再和他周旋。
　　她跟他说了一声，就起身豪迈挤进摇骰子的几人之间，“加我一个？”

　　有人认识她，自动给她让了个位。
　　第一轮叶昭昭运气不太好，赌大了点，下家喊开，大家打开一看，正巧离叶昭昭喊的“八个五”少了一个五点。
　　叶昭昭下家是个浓妆艳抹的女孩子，大她一届。她瞥了叶昭昭一眼，“真心话还是大冒险？”
　　叶昭昭还没开口，对面的一个男生开口，“当然是大冒险了，我们昭姐什么时候怕过？”

　　叶昭昭歪头一笑，“别拿话激我”，又朝高二女生道，“大冒险。”

　　周围稀稀拉拉响起一片笑声。

　　原衡坐到她旁边，沙哑的烟嗓低低开口，“想不到，你还是这么有趣。”

　　叶昭昭听声音就知道是七中有名的校霸，说是学生，却跟社会上凶残的混混没什么两样。
　　他曾经在校门口封堵过她，死皮赖脸高调追求过她一段时间。
　　那段时间她烦不胜烦，一见到他就绕道走。

　　念及过往，叶昭昭语气很冲，当着众人没给他一点面子，“ 有不有趣跟你有关系么？”
　　谁知原衡无视她冷漠的态度，又凑过来朝她吐了口烟圈，“以后不就有关系了？”
　　叶昭昭厌恶皱眉，急不可耐站起身，“离我远点。”

　　对面的男生见苗头不对，打了个哈哈，“刚才咱们说到哪儿了？昭姐，别急着跑啊，大冒险还没玩呢。”
　　高二女生会意，拉着叶昭昭让她重新坐下来，环顾一圈道，“我一时间也没什么好的想法，不如大家集思广益，多提几个点子。”

　　这帮人哪会放过叶昭昭，自然是怎么低俗怎么来，巴不得越过火越好。
　　话音刚落，马上有人提议，“不如和在场所有男生喝个酒杯酒？”
　　“咦，这么老套的玩法现在还有人提？”
　　“那你说说看？”
　　“依我看啊，不如嘴对嘴吃辣条？”
　　“女下男上做俯卧撑也不错啊——”

　　好事者们笑作一团，说得越来越没底线。

　　顾斐紧盯着手机屏幕，似乎受不了耳边的哄闹，眉头紧紧皱起。
　　他抬起了头，看向被众人包围的叶昭昭，语气不带任何感情，冷冰冰道，“你还未成年，还是学生。”

　　潜台词是，不要喝酒，不要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其他人听见他这句话纷纷笑了起来，甚至夸张地抖动着肩膀，“欸，谁把这人带来的啊，是哪个地方出土的老古董啊？”
　　“哈哈哈哈哈哈，还未成年学生，爸爸早就从学校毕业了。”
　　大家转而将火力集中到了顾斐身上。

　　叶昭昭摇了摇杯子里的澄黄液体，痛快地一饮而下，“别吵了，我自罚。”
　　有人不满意了，“不是吧，玩不起就别玩啊，整人呢这是？”
　　和叶昭昭相熟的女生道，“你什么时候转性了，这么快就认输受罚？”

　　叶昭昭以前玩得很开，现在却盯着顾斐不太好看的脸色没解释。
　　她笑而不语。
　　一杯酒下肚，又拿起第二杯，“对不住各位，我双倍。”
　　她一杯接着一杯干完，早过了惩罚范围。

　　众人看出来了，叶昭昭根本是纯心买醉。
　　一般买醉的人大抵都是因为遇到了什么解决不了的烦心事，想一醉解千愁。
　　顾斐站在原地，神色复杂看着她，欲言又止。

　　叶昭昭不知道自己喝了几杯，才朝着众人道，“继续。”
　　几轮下来，她看也不看自己的点数，张口胡喊，自然把把输。

　　没过一会儿，叶昭昭跌跌撞撞向包厢外走去，想要透透气。
　　她在服务员的指引下到了走廊最尽头的女卫生间，没注意到门口立着的施工牌。
　　刚走了进去，就见到一对男女。

　　原来大半天不见人影的程昂竟躲在这儿。
　　还有一个令她大跌眼镜的人。
　　林岚被程昂压在身下，背靠盥洗台，她没想到突然来了人，赶紧将程昂推开。

　　叶昭昭的酒立刻醒了大半。
　　她早该想到的，除了程昂，谁和顾斐关系那么铁，还能麻烦他给女生带东西。
　　她率先开口打破眼前令人窒息的状况，“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但我实在尿急，能不能……”

　　林岚没来得及道歉，满脸通红跑了出去。
　　程昂经过她时停了一瞬，那眼神似乎是在怪她坏人好事。

　　叶昭昭怂了怂肩。

　　程昂三两步追上林岚，扯住她的胳膊，“你说不喜欢我，又每天给我偷偷送早饭是什么意思？”

　　林岚愣了会儿，才别扭开口，“我跟你解释过了，那是我帮人送的。”
　　“哦？那到底是谁？”
　　林岚半天说不出话。

　　程昂挑了挑眉，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半晌低笑出声，“好，不提早餐的事，那你今天又来我的生日会算怎么回事？”
　　林岚气红了脸，忍不住反驳，“要不是你威胁我，我才不想来！”

　　这个流氓，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了她的手机号，说什么如果她今天不来，就告诉所有人她在追他。
　　她才不得不妥协。

　　……

　　叶昭昭对突然撞见的一幕起了莫大兴趣，她没想到看着不食人间烟火的林岚居然瞒着她和程昂在一起了。
　　她给林岚发了条微信，想问问具体是怎么回事，那边却半天没有回复。

　　叶昭昭刚从卫生间出来，就遇见了在门口正等着她的原衡。

　　他将她逼至墙角，猛吸一口烟后就想吻下来。
　　叶昭昭偏过头，给了他一巴掌，“你有病啊？”
　　原衡无所谓地笑笑，摸了摸被她一掌打下去火辣辣的左脸，“你知道吗，从今天看见你开始，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这人疯了。

　　叶昭昭不想再听他多说，转身欲走，却被原衡双臂紧紧禁锢住。
　　他身上极重的烟草味袭来，叶昭昭刚吐完的胃被这味道一激，又忍不住作呕。

　　偏巧走廊那边有人走了过来。

　　半明半昧的灯光下，顾斐深邃的五官像打了高光，更加立体。
　　他老早就瞧见这边的猫腻。
　　叶昭昭喝了这么多酒，半天没回来，原衡没多久也跟了出去，宋思远不但没上心，还在包厢里玩得正嗨。

　　本该视而不见的，却在进洗手间时听叶昭昭高声喊了句，“帮我。”

　　而顾斐最终还是没能和原衡动起手。

　　在原衡好奇探究顾斐的一瞬间，叶昭昭顺势从他胳膊下钻出，拉着顾斐的手就跑。

　　两人喘着气跑出ktv才停了下来。
　　顾斐甩开她的手，“你拉着我跑什么？”
　　叶昭昭无辜眨眼，“你不早甩开我呀。”

　　她将停靠在路边的机车推过来，“反正我们是回不去了，时间这么早，要不要继续跟我去玩？”
　　本以为顾斐会拒绝，却见他看了她几秒，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现在的情绪，出乎意料地从她手中接过车，“上来，我载你。”

　　叶昭昭长腿一跨，犹豫了半天，怕顾斐抗拒，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将手环住他的腰。
　　隔着薄薄的衣物，她的前胸紧贴着他的后背。
　　她能明显感觉到前面的人僵直了身子。
　　大概是出于安全考虑，还是什么也没说。

　　顾斐不顾叶昭昭的反对，将唯一的安全帽强行给她戴上。
　　他的手指不小心擦过她的脸颊，调动了还未完全挥发的酒精，双颊慢慢变得绯红，又引起一片火热的颤栗。
　　望着顾斐抿唇认真给她系带的模样，叶昭昭细数着他微垂的浓密睫毛。
　　明明没有动，却在撩拨她的心尖。

　　机车开得很快，一路飞驰。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两旁道路熙熙攘攘，一眼望得到头。
　　风景平淡无奇，叶昭昭却感觉，这一定是私奔去月球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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