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是青色的

　　教室里陆陆续续添了人，许诗瑞戴着耳机一边听英语一边做数学卷子。

　　耳机里面叽里呱啦的，她一个单词也没捕捉住，但是耳濡目染嘛，谁知道哪天就开窍了呢。

　　人活着需要梦想。

　　做完数学卷，许诗瑞看了一眼时间，已经一点半。

　　她叹了口气。

　　竟然做了一个多小时。

　　瑞姐，你不行啊。
　　女人，怎么能在做试卷的时候持久。

　　刚开学，这套卷子实在算简单，只是今天有些心不在焉，总想起小时候的事。

　　三年级以前，她一直是副班长，萧络是班长，官低一级，待遇天差地别。

　　班长是两条杠，可以在做眼保健操的时候满年级巡逻，然后给各个班级评优良，特别威风。

　　老师对外夸奖的时候也只会说我们班班长怎样怎样，从不会说我们班副班长怎样怎样，显得她非常没有存在感。

　　许诗瑞一直很不服气。

　　然而那货就是人气高，每次投票都比自己票数多，直到三年级他转走以后，她才终于当上了班长。

　　高兴吗？

　　其实好像也没高兴多久，甚至到了最后，只觉得无聊和烦躁。

　　萧络小时候究竟长什么样，许诗瑞早记不清了，但记得老师和同学都很喜欢他。

　　唯独自己火眼金睛，透过现象看本质，发现此人五行缺揍。

　　不过现在……
　　皮相的确非常能够迷惑人。
　　揍不下手。
　　就过过嘴瘾吧。

　　撑着头发了一会儿呆，许诗瑞从桌肚中掏出手机，走出教室，到阳台上一处僻静的角落，把考了年级第一的喜讯报告给爸妈。

　　许诗瑞家中有严父慈母，家庭和睦，父母都是工薪阶层，从小到大没短过她吃穿，也算把她养得娇气。

　　就只有一点不太好。
　　这点不好貌似还是许诗瑞自己作的——

　　因为她太听话了。

　　从小到大都是乖乖女，成绩一直名列前茅，没经历过中二期叛逆期等各种期，连父母给她报的兴趣班她都能学出个样子来……

　　而这一切行为所导致的后果就是，父母对她抱有十足的信任。

　　若是那种很看得开、很宽容的父母也就罢了，可惜他们不是。

　　许诗瑞的父母，表面上从不打骂她，但她知道，这是因为自己一向遵从他们的意愿，没有值得批评的地方，却并不表示他们没有要求与期望。

　　相反，他们有很高的期望与要求，而因为多年来许诗瑞从无异议，他们已经对这种掌控习以为常。

　　许诗瑞是个早熟的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懂得讨大人欢心，到后来真正懂事的时候，她发现她已经亲手为自己打造了一座牢笼，将所有会让父母感到不快的东西隔绝在牢笼之外，只留下了一片狭小的天地。

　　自从认识到这一点，她心里就一直十分压抑，偶尔会想到，若是某日自己成绩下滑，或者跟爸妈吵个架，那……不敢想象。

　　得翻天。

　　好在她也只是偶尔想想，并没有让自己难受太久。
　　反正她现在还安于牢笼，对于牢笼之外的东西也不感兴趣。

　　学校不允许将手机带到教学区，打完电话之后，许诗瑞将手机关机，藏在口袋里。

　　教室里的同学都趴在桌子上睡觉了，唯独张雅琳还在埋头做题。

　　看见许诗瑞进来，张雅琳立刻起身站在许诗瑞座位旁。

　　这是要问问题的架势。

　　许诗瑞轻手轻脚回到座位坐下，张雅琳立刻将手中试卷展开，指着一道用红笔圈了题标的题，“诗瑞，这道题为什么选Ｃ啊？”

　　许诗瑞环视一圈，轻声说：“大家都睡了，我把解题过程写好，一会儿给你，你也先去睡吧。”

　　张雅琳点点头，“那就谢谢你了啊！”

　　这卷子其实还没有评讲，只是对了答案，但张雅琳在学习上素来有些心高气傲，一出了错就半刻也等不得，不弄明白不罢休。

　　许诗瑞叹了口气，撕下一张草稿纸。

　　她的草稿纸是在学校小卖部买的，两元钱一本，用的是考试时发的那种草稿纸，很薄，正面触感滑腻。

　　许诗瑞很喜欢这种纸，让她有一种切实的，正青春着的感觉。

　　这道题题目有些复杂，尤其是计算。

　　自己做选择题的时候只需要估算个大概，要清清楚楚写给别人，就很耗时了。

　　本想只写步骤，不写计算结果，但她回头看了一眼趴在桌上睡觉的张雅琳，生怕这位一根筋的同学在计算上出了什么差错，又来找自己理论，一来二去，太费时间。

　　许诗瑞长长吐了一口气，认命地开始笔算。

　　做完这道题已经两点十分，而学校两点十五分开始广播。

　　五分钟也得睡一觉。

　　许诗瑞从旁边的收纳箱中拿出小被子和小枕头。

　　因为醒着的时候用脑过度，许诗瑞向来睡眠很好，可是今天一直到广播响起她都没睡着。

　　好吧，五分钟确实强自己所难了。

　　广播中放的音乐是《风吹过的街道》，第一次听时很让她惊艳。

　　经过一学期的反复摧残，她现在已经将这首曲子归为噪音类。

　　在教室内午睡自然没那么舒服。

　　许诗瑞趴在桌子上，小被子盖着，连整个头一起罩住，手臂压着被子以防滑落，额头抵在枕头上。

　　小被子好像将整个世界都隔离在外，让她觉得安稳。

　　广播声音震耳欲聋，许诗瑞饱受折磨，终于忍不住从被子里露出个头，侧脸压着柔软的枕头。

　　她一睁眼，看见了一双腿——

　　笔直修长，就停在她桌子旁边，不知道站了多久。

　　裤兜里还半揣着两只手。

　　随后，那双腿退后了一步。

　　男生弯下腰来，俊脸放大在她眼前。

　　许诗瑞吓了一跳，猛地向后仰了一下脖子，差点儿抽筋。

　　“有病啊你！”她抓起枕头就往萧络脸上砸。

　　“哎哎哎，”萧络微微抬身，伸手挡了一下，“淑女动口不动手啊。”

　　缓了缓，她瞪那人一眼，低头叠着小被子，没好气地吩咐：“有屁快放。”

　　萧络轻笑两声，压低声音再次凑近：“小姑娘脾气很暴躁啊。”

　　原本清冽的声音被压低之后带了几分磁性，听得许诗瑞耳热。

　　她下意识环顾周围，见没人注意到这边，暗自松了口气。

　　萧络看清她的小动作，并不挑明。

　　逗太过就不好了。

　　萧络修长的手指捏了捏小枕头，含笑打趣：“你这装备还挺齐全。”

　　许诗瑞瞥他一眼，“在教室睡觉的同学都有。”

　　萧络点点头，“这么说，我也得准备一套。”

　　许诗瑞叠好被子，抬头看他，“你到底什么事？”

　　萧络单手撑在桌角，递给她一张纸，“申请书交给谁？”

　　“交给我。” 许诗瑞摊开手。

　　“你是班长？”
　　“我是学委。”

　　“噢。”萧络将申请书放在她手中，食指隔着纸张在她手心点了下，“屈才了。”

　　许诗瑞猛地缩手，将被子枕头往箱子里一扔，“就你屁话多！”

　　萧络深深看她一眼，带着几分笑意转身，慢悠悠挪动脚步走开。

　　许诗瑞展开申请书。
　　纸上字迹端正中带着几分洒脱，很是悦目。

　　她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问题后叠好揣进兜里，然后起身把中午写好的解题过程递给张雅琳，又到厕所洗了把冷水脸醒神，路上顺便去办公室交了申请书。

　　从后门进教室，恰好要经过萧络的座位。

　　许诗瑞略慢了步子，低头一看，发现那人竟然在看小说。

　　她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伸脚踢了踢桌子腿，“不是说课程不一样要补习么？你就是这么补习的？”

　　萧络合上书露出封面，似笑非笑地看她。

　　“微积分”三个大字赫然入目。

　　许诗瑞微微一愣，随即尴尬笑道：“厉害厉害。”
　　说完逃也似的溜回了座位，竖起双臂将头夹在中间。

　　瑞姐你是不是被传染了？
　　谁让你多管闲事的？
　　有病吃药好不好？

　　她叹了口气，揉揉耳朵，拿起水杯抵在齿间，半晌，仰头灌了口水。

　　萧络有些出神地望着少女的背影。

　　旁边于飞用手肘撞了他一下，问：“你们认识？”

　　“认识。”

　　萧络扭过头看同桌，忽然心生一计，笑得露出了几颗大白牙。

　　“你你你……”于飞觉得瘆人，双手环抱在胸前，“你干嘛？”

　　第一道预备铃响之后，周川方才姗姗来迟。

　　这小胖子满面红光，精神饱满，中午一定睡得很舒服。

　　许诗瑞羡慕地看他一眼，打了个呵欠，挤出几滴眼泪。

　　全怪那破题，害她午觉都没得睡。

　　下午几节课许诗瑞困得不行，坐在椅子上呵欠连天。

　　第四节课是体育课，许诗瑞站起身拍了拍脸，将记英语短语的小本子往兜里一揣，快步朝王佳云走去。

　　王佳云站在门口等她，待她走近，十分自然地挽住她手臂。

　　许诗瑞又打了一个呵欠。

　　王佳云关切地问：“怎么了，很困吗？”

　　“恩……”许诗瑞使劲眨了眨眼睛，“要不你先走，我去洗把脸。”

　　王佳云放开她，“你去吧，我在楼梯口等你。”

　　许诗瑞点点头，小跑着去洗手间。

　　从洗手间转出来时许诗瑞脸上还滴着水，她低头在胡乱抹着，也没注意路，猛然间额头撞上一块硬邦邦的东西。

　　许诗瑞愕然抬头，对上萧络那张笑得耐人寻味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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