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凉如月

作者:我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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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出了苏州城却非淮阳府


      第二日刚过了晌午,秋广培便叫这人往三辆马车上搬运物件——除了晴月三人衣物、首饰外,还有几个密封的大箱子,说是要给淮阳府的田保士送去。

      晴月一个上午都没出屋门,在床上躺到方才才睁开了眼,只觉身体好了许多,一个人扶着床沿竟也能下得床来。此时,她被李管家搀扶着,正欲上车去,还未到车边上又微微转过身,冲着秋广培行了个小礼,“这几日多亏秋大人照料,晴月身子薄弱,给秋大人添麻烦了。”

      秋广培笑着上前扶住,“我和阮元相识几十年,早已情同手足,我也把你俩当作是自己的女儿了,不想却让你在我府上伤了身子,还不知道该如何向你爹交代啊……”

      “秋大人言重,”晴月笑笑,“这事还请秋大人替晴月保密着,爹爹年事已高,晴月也不想他平添烦扰。”

      秋广培点头笑笑,寻思这晴月倒是很懂人情世故,这话里说得好像是让自己帮着保密,实则却是给了一个莫大的台阶,好让这摊子事不需要再传到阮元耳里去。

      客套一阵,晴月才缓缓上车落了座,李管家特意把两边窗帘摁紧实,免得路上颠簸又吹开了。原本是备了三辆车,一人一辆,晴辰却拉着和舍子的手臂不松开,“咱们挤一挤吧?这一路也有些时辰,没人说说话怪闷的。”这样说着,晴辰已经先行一步上了和舍子的马车,转身又拉了和舍子一把。

      和舍子也不推脱,一副颇有心事的模样,朝着西边大街张望一番,似乎没有见到想要见的人,便低垂着眼帘,任由晴辰拉着自己上了车去。

      还是秋广培喊了一声,和舍子才拨开窗帘,露出一张脸,“诶”地应了一声;秋广培倒是吃了言,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只是伸手摸了摸和舍子的脸,“这路上有什么不便的,尽管和老蔡说。”

      这老蔡原是苏州城内大户人家的儿子,只是因为年轻时好赌,败光了家产,刚过门的老婆气不过跑回娘家,却又被捉回来毒打一顿——没几日,这苦命的女人便喝了药死在屋子里头;也是这一遭,才让老蔡回了头,可家里早已没了值钱物件你,只留下一座空落落的老宅,后来那宅子便被秋广培给买进了,连带着老蔡这个人,都进了苏州府,管着这上下百来号人的杂事。

      “嗯,”和舍子应着,不经意瞟见了西边大街拐角处的半个身影,一半掩在巷子里头,只露出上半个身子,看着那人垫脚张望的模样,不由得“噗嗤”一声笑出来,秋广培顺着和舍子的视线瞧去,却没见着什么人。

      “看样子是有人偷摸着来送别咯,”和舍子拉上了窗帘,晴辰便凑过来,“瞧你笑得这模样!”
      和舍子也不反驳,只是掩着嘴笑。昨天夜里,待围着晴辰的一屋子人四散开来,和舍子趁着没人注意便带着丫鬟偷溜出了府上,这丫鬟名叫周含,打小跟着和舍子,做事谨慎,两人平日里处着倒像了姐妹——周含先是去白府上唤了白亦宇来,待和和舍子见了面,便退到远一些的地方。
      还不等和舍子说些什么,白亦宇慌里慌张地一把抱住她,惶恐就此失去似的,和舍子挣扎了好一会儿都脱不开身,只得由着他。

      只觉在这有力的臂弯中安宁得不像话,耳边是比苏州城外的青山还要沉重的呼吸,一抬头,恰好撞上那一抹浓得化不开的眼神。

      “唉……”和舍子嗔怪一声,“这让人看见了多不好!”

      却引来那双手臂更热烈的回应。

      这样回忆着,和舍子倒有些害羞起来,这白亦宇平日里也是一股干干净净的书生气,从不做出有半分逾越的事情来,估计是想着昨夜是最后一面,索性将内心里的欢喜悉数抖落了出来。

      马车开始晃悠,顺着大街往西边出城去,估算着走了大约不到百米,和舍子猛地拉开窗帘,正好遇见巷子口的白亦宇,头顶只有一半的屋檐,大褂子上已经湿了一片,和舍子鼻子泛酸,只扔了手里的丝帕出去,还来不及多说出一个字,便错过了身。

      只是好在,昨晚已经把该说的不该说的话都说了敞亮,待到京城便想着法子不入宫去,到时候白亦宇再借了说辞北上——到时候是回了苏州城还是借此远走高飞,那都是后话了。

      另一头,晴月也是对车外的景象看了个分明,白亦宇蹲下身捡起丝帕的时候,竟不由得教人心生一丝怜爱,这俊朗沉默的青年,在此后的一段相当长的日子里,都只能拥着这方丝帕入眠。

      晴月的这十几年,还没有曾为着谁夜不能寐,偶然在书里翻到那些男女间的情爱,都还不甚了解,读得多了,倒几次三番得憧憬起来。

      “大小姐,咱们马上就要出城了,”挨着宝义坐在马车前的李管家隔着门帘喊道,“那垫子下我放了一小袋秸秆灰沫子,身上要是还痒得厉害,就多擦些,这样红肿消得快。”

      晴月往身下的垫子边上一摸,果然掏出个灰色的小布袋子。

      与昨夜相比,晴月的过敏症状其实已经大大消去——这还得感谢李管家想到的法子。那时候晴月涕泪俱下控诉着晴辰对自己的百般算计,连带着将二娘平日里对李管家与宝义的不仁不慈一一算上,倒是真博得了李管家的同情,待自己甘愿使出苦肉计时,还是这李管家想到其实不必再冒险吃下香芒干,“我见那东厢院子里头种了不少马鞭草,倒是可以拿来一试。”

      晴月只知道这马鞭草性凉,能开出紫色的小花,之前在杭州府上也有下人会在庭院里种着些,据说夏日里采了一些做成荷包,能预防蚊虫进屋,煎成的药水还能活血化瘀,“这马鞭草的汁水煮沸了之后是一门草药,但倘若是生着碰到了皮肤,再稍稍加热,那滋味可就不好受了……”李管家这样说着,“但总比真的过敏来得好受些……”

      马鞭草是李管家去采来的,晴月照着茎秆处折断,断裂处便淌出不多的汁水,先是手背,然后按在脖颈处,好一会儿却没什么反应,还是李管家提醒,才将身子凑近了烛火,先是慢慢地觉得手臂发热起来,不消一会儿便肿胀感袭来,几乎要受不住,直到眼见着有红色疙瘩慢慢渗出皮肤,才肯让李管家扶着重新回到床上。

      晴月解开布袋子,抹了一些秸秆灰在手臂上,轻拍薄薄一层,想着晴辰如今露了面目,也不敢再像之前那般黏腻着自己,转而与和舍子同进同出——这和舍子倒好办,心里头装着一个放不下的白亦宇,就见那白亦宇刚才那般能忍住不追上来的模样,相比两人已经是约了什么了不得的计划,所以和舍子是断断不可能就此入宫去的,也成不了什么障碍;但这晴辰不一般,已经联手二娘将爹爹耍得团团转,就连自己也差点一度猜错了她的品性,结果狠栽了这一遭,要不是想到将计就计顺便拉拢了李管家,只怕这时候还只能独自滞留在苏州府……

      “晴辰这丫头,不能留得久……”想到这里,晴月又将布袋子系好,放回原处。

      “唉,李管家……”她掀开门帘,夹杂着雨丝的风迎面扑来,“我听说这去淮阳府的路上,有不少收了灾的百姓,入了山上的贼窝?”

      “大小姐也听来这些八卦话吗?”宝义先搭了腔,“前天夜里我和苏州府上的几个兄弟一起喝酒吃肉,听他们说这上山做土匪山贼的人可不少!还专挑沿途的官宦过客下手……”

      还想着说下去,却被李管家一巴掌拍在后脑勺上,“就你整天听风就是雨!”然后转头赔了笑脸,“这大小姐尽管放心好了,咱们走得是大道,这天又还亮堂着,这乱贼也不敢出来;就算来了,咱们这二十几人呢,也不怕!”

      “这苏州府的兄弟可说了!这灾民们虽上了山做了土匪山贼,却很是仗义,不是官宦家的过客,通通放行,也算是劫富济贫的侠士哩……”话刚落,李管家便又是一巴掌拍在肩上,“就你这嘴巴碎!”

      晴月笑笑,退回了车里,擦了秸秆灰的地方已经慢慢退了肿去,连带着瘙痒感也减轻不少,只是喉咙口还是有些干燥,憋的久了,还是要闷出几声干咳。

      偶有车轱辘碾过积了水的小坑,溅起一串夹杂着泥沙的水珠来,晴月一只手支着下巴正望着原处绵延不绝的青山出神,不远处一只雀儿不知疲惫地在风雨中飘摇,好几次想落在有些光秃的柿树上,但好像又站不稳,几起几落,终究还是放弃了往更远的地方飞去。

      不知什么时候落了后的马车追赶上来,并行到一块儿,对面的窗帘拉起已交,晴辰笑意吟吟地望过来,“姐姐可好些了?”

      “嗯。”晴月弯着笑眼,回了一个字。

      才一问一答的功夫,却被后边的一声叫喊断了下文。

      “有山贼!”然后便是马嘶鸣的声响,望不见后边发生了什么,只听得一阵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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