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凉如月

作者:我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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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三章毓庆宫相遇晴辰晴月一不敌四


      晴月还未踏入毓庆宫的宫门,便远远望见门外站了什么人,等再走近些才发觉是禄公公,已是冻得直跺脚,见晴月来了,才忙着喊道,“如贵人这路上可耽搁好一会儿功夫,差点就把咱家给冻僵在这儿喽。”

      看来这禄公公是从永和宫离开后便守在这儿要等晴月一同入了屋子,晴月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便收了伞行了礼,“雪天路滑,晴月走得慢了,还辛苦禄公公一直等着。”

      入了毓庆宫,仿佛是与外边不一样的天地了。

      庭院里有几名小宫女小太监一刻不停地扫着才将将落下的雪,因此青石板上干干净净,虽然还得穿了庭院才能到厅堂,但已能听到些笑声,以及从门窗透出的火光。

      “想不到入了夜,这毓庆宫还这么热闹呢。”晴月本是想从禄公公嘴里套些话,看今晚都有哪些人来,但禄公公却是将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

      晴月落了没趣便也不再说话,只是跟着。

      等禄公公推了屋门,喊道,“如贵人到。”屋内声响却戛然而止。

      屋内暖和,仿佛是一股氤氲之气迎面扑来,都有些叫人要睁不开眼,待好容易适应了这温度,晴月才看清这厅堂已是坐了四个人。

      皇后娘娘穿了青褐色绸缎端坐在正厅上,左边坐着的是和舍子同一位未曾谋过面的女子,光从衣着上来看应该是妃位,这两人衣着一素色一浅粉,倒也相得益彰——右边坐的那人,晴月再熟悉不过,一同在杭州府生活了十六年,只是现时已是小腹微微隆起,头发盘在后脑勺化成一个华髻,镶了红宝石的珍珠钗子精巧别致,身上穿的是紫色镶边的袍子,左手搭在右手背上,刚好能露出翡翠镯子,见晴月入了屋子来,倒是笑得花枝乱颤,捂了嘴喊道,“姐姐,你可是来了。”

      虽是想着迟早要在这宫里头见上一面,却未曾想过这场景会实现得这般快,晴月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只是怔在原地不能动弹。这晴辰的模样,还是在山林里的那般,虽面带笑脸,却总能让人打心底不寒而栗,仿佛有一肚子坏水要使出来。

      “还愣着干什么?”皇后喊道,“快来坐吧,你们姐妹二人也好些日子没见了,所以本宫特意设了这夜宴,让你们好好聚聚。”说罢,嘴角露了一丝诡谲的笑意,好像期待着什么好戏一样。

      已是被这样催促,晴月也没了法子,只得行了礼,又见这屋子里只剩晴辰边上一个座位,没办法只得去落了座,“姐姐,”晴辰唤道一声,“几月不见,可还是别来无恙啊?”

      晴月笑笑,又上下打量她一番,人是稍稍一些,但考虑到已是怀了身孕倒也显得正常——目光又不禁落到那小腹上,圆圆地将那浅紫绸缎撑起一个不大不小的弧度,似是察觉到晴月炙热的目光,晴辰便用手心轻抚了那轮廓,笑言道,“呵,姐姐这眼睛,怕是要将妹妹同这肚里的孩儿一同看穿呢?”这一句,倒引得屋内其他三人笑出声来,“晴辰妹妹如今是这宫里唯一怀了龙裔的女子,当然显得格外珍贵了,如贵人也是想沾沾喜气,毕竟——如贵人身子单薄,连日连夜的生病,生疏了与皇上的关系,也冷落了那永和宫的气脉……”和舍子边上的女子揶揄道。

      “元妃,”皇后笑了几声才假装制止,“这是如贵人、辰贵人姐妹团聚的日子,你也注意一点言辞,更何况,这如贵人身子羸弱,也并非是她本愿,皇上宅心仁厚又岂会就此对永和宫不理不睬呢?”说罢,又用眼神望了晴月一番,晴月笑着回应,“晴月知道元妃娘娘不过是打趣罢了,也不会往心里去,晴月也是第一次见到元妃娘娘,先给娘娘行礼了。”

      “诶,不必了,”那元妃摆了手,只是又换了坐姿,侧身对着晴月,面上虽是笑着的,却用动作表示着并不想与晴月多作交流。

      也是落了没趣,晴月又坐回座位上,却正好瞧见对面坐的和舍子一个轻佻的眼神,匆匆瞥过自己一番,又往皇后娘娘看去,“皇后娘娘,和舍子同晴月姐姐、晴辰妹妹一同北上京城,一路受两人照顾颇多,只是晴辰妹妹在路上偶感风寒,才耽搁在淮阳府几月,如今能再次相聚,也是托娘娘同皇上的庇佑。”

      路上偶感风寒?晴月有些糊涂,看向晴辰,晴辰正好也望着自己,脸上露了一抹似笑非笑,接了和舍子的话继续说道,“是晴辰自己不争气,刚刚元妃娘娘说晴月姐姐身子单薄,其实是晴辰的身子更单薄才是了……”

      “晴辰妹妹这话说得,”元妃连连打断晴辰的话,“妹妹哪里是不争气,妹妹那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呐,若不是那一场风寒,又怎会在淮阳府与皇上撞个正着,还因此怀了身孕,让皇上龙颜大悦?我看晴辰妹妹面带福气,这往后的路倒是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了……”

      几番你来我往地寒暄,晴月也听不进去什么,只是还在纳闷这晴辰究竟是如何逃脱了那山贼之手,还能在淮阳府与皇上相遇?更叫人想不明白的是,现如今居然还能怀了身孕入宫——而和舍子那话又是出于何种缘由?明明彼此都知晓,晴辰当初未能准时入宫是因为被山贼所掳,为何还要编造是感染风寒的理由?

      想不明白,晴月已是微微皱了眉,却被晴辰的一句话拉回了现实中,“晴辰几个月来,可是日日夜夜思念着姐姐呢……”

      这一句软绵的话,听着似是在撒娇,但从晴辰面带阴冷笑意地口中说出,却让晴月整个后背的汗毛都要竖立起来,仿佛眼前的晴辰不是有着花样年纪外貌的晴辰,而是一具已经腐烂了身躯早已葬身在山林的骷髅。

      “晴月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身子又不舒服么?”见晴月已是面色灰白,皇后问道。

      “没,没有……”晴月忙转换了神情,“只是与晴辰再度团聚,一时之间竟分不清是现时还是梦境了,爹爹同二娘若是知道这番场景,必定也是欣慰至极。”说着,便要越过茶几去牵了晴辰的手,只是晴辰眼疾手快,一下将原本放在桌上的手缩了回去,对面几人看在眼里,笑在脸上。

      已是不咸不淡地聊了快一炷香的时间,禄公公才带了一行宫女端了瓜果糕点进屋子,趁宫女还在忙活的时候,皇后又向晴月问道,“休息了几日,身子可好些了?”晴月笑着点点头,皇后才继续说道,“那后日便是晴辰的册封大典,怀了身孕受封,也算是这后宫的大喜事,你这当姐姐的,可一定得出席。”

      “是啊,”晴辰顺着这话,说道,“姐姐可一定得同晴辰一道,分享了这好日子,毕竟晴辰寻姐姐,可是寻了好久……”

      “那是一定,一定要的。”晴月自知当然拒绝不得,也只能应下。

      没有胃口,这蜜瓜入了嘴也是淡得慌,几人便吃了这瓜果糕点又漫无目的的寒暄几句,便要告退,只是四人虽都起身同皇后行礼,其他三人却并无要先走的意思。晴月一下明白,这景象,不过是要自己先行离开,另外三人同皇后还有其他话要说。

      便望了晴辰一眼,又把目光落在和舍子脸上,只是两人都不回看,那元妃娘娘更是目中无人一般,将脸别向他处,晴月又是同这三人行了礼,才出了门去,才走开几步,那屋门便又咣一声合上。

      不过驻足回望了一眼,身后的禄公公便催促道,“如贵人可走快些吧,别叫咱家又给冻着了。”
      屋内,那原本作势要走的三人又坐回了座位上,“皇后娘娘,”元妃先开了口,“咱们这出戏,那如贵人可真能看明白?”

      “元妃姐姐,”不等皇后开口,晴辰从桌上的盘内拣了一颗饱满的紫皮葡萄,不紧不慢地剥了皮,才抬了眼帘说道,“我姐姐是个明白人,心思多着呢,方才和贵人已经把话都说得这般明白,又是皇后娘娘点了头,纵使她有意想道出实情,也没了那个胆子。”

      “呵,”元妃跟着冷笑一声,“早听说这如贵人手段多得是,百闻不如一见,这倒也没什么神气么。”

      “元妃娘娘可别被她那与世无争的假象给骗了,”和舍子倒是乖巧,两只手合着放在腿上,说话时眼睛只是看着元妃一人,“我听说,这几日咸福宫的小寿子倒出入过永和宫几次,怕是又在密谋些什么呢。”

      “咸福宫?”元妃眼珠转溜一圈,“倘若是在以前,能傍上咸福宫倒也真能算她本事,可现如今咸福宫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去依靠着又有何用?不过是两个讨人嫌的女人苦苦依偎罢了。”

      这元妃名为赫舍里·沫儿,是朝中武臣赫舍里·朗才之女,入宫已是七年有余,同其他妃嫔一样,几年来处处被纯贵妃压过一头——这纯贵妃权势如日中天的时候,连皇后都不曾放在眼里,更何况是这一般妃嫔,寻常无好看脸色不说,还处处设计针对,也因此与元妃芥蒂颇深。

      “话可不能说太满,”皇后拨弄着手里的指套,用眼神示意元妃不要再继续说下去,“纯贵妃这贱人的能耐,本宫知根知底,如若就此轻视,她就一定能找到法子翻身……所以,这咸福宫还是得继续监视着,可万万不能被她找到了机会。”

      从早前的德妃一事算起,皇后在纯贵妃身上摔过的跟头不算少——此次好不容易才借由晴月的手将她扳倒,才不会轻易让她西宫再起。只是,皇后也清楚,绾珠那事过后,其实皇上也是有曾去咸福宫探望,只是纯贵妃不愿相见——这招苦肉计,就像一群肉眼难以认清得蚂蚁一般,这一个多月来一直在皇上心里挠着痒,遗忘不得。

      这纯贵妃擅长的就是这种若即若离地幽怨感,反倒叫皇上觉得自己真心是错怪了这个可人儿。皇后虽能看透这伎俩,却又碍于自己的身份并不能继续劝诫皇上不要意气用事,反而还得装作大度的样子说道,“这纯贵妃也只是偶尔的脾气,皇上等气消了,便再去咸福宫探望一次,都说雨露均沾,好歹这纯贵妃也是陪伴皇上多年……”

      胸怀六宫,母仪天下,才是皇后要表现在皇上面前的形象,纵使心里喊了千万句贱人就是该死,但在皇上眼里,自己始终只能是一个柔弱又能平衡六宫关系的皇后。

      从来不能也不该带有自己的个人情绪。

      甚至于,很多时候,皇后都快忘了自己也是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百般想法的女人,那声曾经心心念念的“筝儿”已成绝响,自从入了这深宫红墙,钮祜禄·华筝便一日又一日地被抽离出自己的身体,连着那些同皇上你侬我侬情真意切的记忆,破碎在御花园,流失在毓庆宫,最后只剩下一具名为“皇后”的躯壳。

      再不能拥有自己的喜怒哀乐,再不能拥有自己的恣意妄为。

      “大局为重”,是一个最常从皇上嘴中说出的词,这个词就像一道枷锁。

      叫人沉闷的透不过气来。

      所以,即使自己再怎么想让纯贵妃惨死于咸福宫,即使自己再怎么想叫晴月消失于这落雪冬夜,却还是不能顺了自己的心意。

      最后只能摒除了自己最为内心的情感,化作一声,“皇上,两位妹妹不过是偶尔的小女子脾性,您可不能往心里去。”

      虚情假意,以至于扭曲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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