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凉如月

　　和舍子是同淑琴一道入了毓庆宫，见皇后和纯贵妃各端坐在座踏两侧，一阵害怕，连脚步都畏缩地不敢再往前，还是淑琴在身后用手心轻拍了两下背，才使得情绪稍微镇定下来。

　　行了礼，淑琴便退到边上，只落了和舍子一人在屋子中央。

　　纯贵妃只是端了茶盏，用盖子摩挲着杯口，也不说话，只是用眼神上下打量着眼前人一番，这和舍子模样的确标志，只是在这般场景下显得唯唯诺诺，倒也惹人怜惜。

　　皇后问道，“你可知，永和宫的如贵人，今日下午被毒蛇咬伤一事？”

　　和舍子抬了头，一脸错愕，“不知……和舍子今日确是去过永和宫，为着些琐事与晴月姐姐发生了口角，可那会儿，姐姐身体并无异样。”说话间，似是有意将左手往袖子里面藏掖。

　　“你手里藏了什么？”纯贵妃见她动作鬼祟，喊道。

　　和舍子望一眼淑琴，又望一眼纯贵妃，好像有些为难，许久，才肯将手从袖子里边拿出来，只见手腕处是两个分明的齿印，细看，还有红肿迹象。

　　“这是何缘故？”皇后纳闷道。

　　“回皇后娘娘，”和舍子重新又将手腕遮挡在袖子之下，“和舍子方才同晴月姐姐吵了几句，但是才出了屋子便有些懊悔，觉得为了些小事闹得姐妹不愉快，是和舍子太意气用事了，便想回去道歉，只是才到了那海棠树下，有什么东西掉落在肩膀处，和舍子受了惊，慌神之下忙用手去挡，才发现是一条小蛇……”

　　“荒唐！”纯贵妃打断了和舍子，猛地将茶盏放落在桌上，溅出些许水渍，“这寒冬凛冽，哪会有蛇出没在外头？”

　　“和舍子不敢同两位娘娘撒谎……被咬伤后也是紧忙回坤慈宫叫淑琴喊了太医院的齐大人，也是运气，齐大人说这伤口无大碍，不过就红肿些时日……”和舍子说罢，又抬头继续问道，“晴月姐姐也被咬了吗？是和舍子的错，自己被咬伤了便只顾着回宫，也忘了同姐姐提醒一声，不然也好派人仔细搜查，将那小蛇及时清除……”

　　皇后听罢这话，嘴角勾起一抹笑，然后转头看着纯贵妃，“妹妹，看样子这事便是清楚了。”

　　纯贵妃哪肯善罢甘休，才转了眼珠子的功夫，便又问道，“你说这伤口是太医院的齐太医已查看过，无大碍，可敢叫他来毓庆宫对峙一番？”

　　“和舍子句句属实，倘若娘娘信不过，现在便叫淑琴去太医院传齐大人过来……”和舍子垂着头，却是用眼神朝淑琴望了一番，“魏太医，劳烦去太医院喊一身吧。”纯贵妃将和舍子同淑琴的表情变化看在眼里，便抢先一步吩咐道。

　　那魏太医答应着便转身出门去。

　　“这小蛇在冬天触摸确是反常……”皇后若有所思，只是想必刚才，倒放心了不少，便呷了一口茶，见纯贵妃只是盯着和舍子看，便又说道，“妹妹先喝点茶，反正这人都在毓庆宫了，想跑也跑不掉，本宫指的是——”故意拖长了语调，“那些个惹是生非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纯贵妃扯了下嘴角，不屑地从鼻息间哼出一个声响。

　　默许跟着魏太医进了屋子，“齐太医，和贵人手上的伤口可是被蛇所伤？”皇后问道。

　　“回皇后娘娘，”默许行了礼，才又站直身子，“今天下午时候默许已去坤慈宫替和贵人检查了伤口，确是被小蛇咬了所致，只不过从这牙痕伤口判断，应是紫禁城常见的玉斑锦蛇，这玉斑锦蛇平日喜好捕捉鼠类昆虫，无毒无害，只是因着伤口发炎，会胀痛些日子……”

　　“哦？”皇后刻意发出一个疑问，“无毒无害？”于是用一种不明白的眼光看着纯贵妃。

　　“这冬日里头，怎会有蛇类出没在外头？”纯贵妃眼见这默许的话居然偏向和舍子一行，追问道。不等默许回答，皇后又接着刚才疑惑的神情反问纯贵妃，“这个，不应该去问如贵人吗？好端端地，为何会在永和宫连着发生两起小蛇伤人的事故？”

　　纯贵妃一时失言，但听皇后提到晴月，又是与蛇相关，默许心急如焚——也就两个时辰前，淑琴急匆匆地来了太医院，说有要事交代。

　　“如贵人被毒蛇咬伤了，危在旦夕……”淑琴这话是托相识的小太监从永和宫探听来的——自己出了永和宫那会儿正撞见寿公公端了一壶酒要进门去，便觉奇怪，才没一会儿，便托人打听到如贵人已有性命之忧。

　　其中必是有诈。

　　所以匆匆到了太医院找到几日来频繁出入永和宫的默许，既是来探听默许是否早已知情晴月打的是什么主意，又是想看看是否能用着默许这人来替和舍子挡住这一劫。

　　岂料默许情急之下直接道出，“那玉斑锦蛇分明无毒……怎会……”

　　淑琴一听，便知晓了大概，进一步说道，“齐大人对如贵人的感情，淑琴其实早有察觉，只是，希望大人考虑清楚，这样的付出与不考虑后果，是否真的是在帮如贵人？”见默许不做声，淑琴又将纯贵妃送药酒一事说出，“咸福宫为了自己的利益，全然不顾如贵人的身体安危，只怕这事闹大了，当要做出必要牺牲时，永和宫便只有死路一条！”

　　默许本就对晴月的这主意不认同，现如今又被淑琴这一番劝说，也觉得这事最好的结果就是悄无声息地过了，虽是叫晴月平白受了这皮肉的苦痛，但也好过所有的一切朝着未知的不可控走向继续行驶。

　　所以，再后来淑琴带着默许回了坤慈宫，“贵人，可忍着些。”淑琴拿了一根檀香就要往和舍子手腕上烫去，和舍子已是怕得要落泪，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但想到淑琴说的话，“若不做这些，只怕贵人是过不去这个难关！”便也只得受着。

　　虽是一千个不愿再见到和舍子，但默许为着能使晴月早日逃脱这一事端，也只得替她继续装扮着伤口。

　　甚至，继续要在这毓庆宫帮着作假。

　　“皇后娘娘那便是要听了这和贵人片面直言咯？”见屋内再无他人说话，纯贵妃拍了桌子喝到，“如贵人现在还躺在永和宫难以起身，可掌管六宫的皇后娘娘却是要息事宁人？更何况，这事疑点重重……”

　　还想继续说下去，默许却紧接着说道，“其实这冬天出现小蛇的事，并不算罕见……因着现在各宫各殿都生了暖炉，有些冬眠的蛇类鼠类，做的窝离屋子近，因受了暖意，便误以为是春日临近……才不合时宜地惊醒过来……”

　　皇后笑道，“妹妹，可还有什么疑问？”

　　纯贵妃搁在桌上的手握了拳，不过一会儿，又松了手，剜了一眼皇后道，“可如贵人却是说，这小蛇倒像是和贵人带去的永和宫，”接着又是叹了一口气，“不是本宫信不过和舍子妹妹，只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你同晴月各执一词，本宫只是就事论事……”

　　“妹妹的意思是？”皇后似是胜券在握，也只当纯贵妃不过垂死挣扎。

　　“本宫只是想到，有没有可能，是和舍子妹妹在将小蛇带去永和宫途中反遭咬伤呢？”说罢又笑道，“当然，本宫也不是针对谁，只是凡事都有可能，事情真相，当然还是要交给皇后娘娘来明察，毕竟这六宫之主的位置坐着，也得做些实事不是？”

　　和舍子望着皇后，只见对方缓缓开口道，“这事确是还有些细节没能搞明白，比如，为何这小蛇同样是咬了两人，晴月病重，但和舍子却是无事呢？”露了一丝冷笑，“魏太医，你们几人可有好好检查晴月的伤口？查清了是什么蛇类所伤？”

　　几个老太医你看我我看你，魏太医才回道，“这太医院最熟悉蛇虫咬伤的就是齐太医，这凭牙印识别蛇类品种的本事，也就他一人能做到……”

　　“哦，”皇后看着纯贵妃，“那不妨就由妹妹带路，我们一行人一起去永和宫看看，也有劳齐大人辨一辨，这如贵人是被什么品种的毒蛇所伤，会伤得这般重？”

　　纯贵妃自知再拖延下去，已是没有回旋余地，便也不做声，还是默许替晴月开脱道，“这被无毒蛇咬了虽不厉害，但倘若伤后吃了些相克的食物，确是会产生中毒的症状——只是也就持续几日，不会对身体产生大碍。”

　　纯贵妃只是瞪了默许一眼，又看见皇后甚是得意的笑脸，便起了身子，“既然不过虚惊一场，那便散了吧。”正欲往门外走去，皇后却是在后边喊道，“那这事，还要叫本宫去叨扰了皇上么？”

　　纯贵妃只是头也不回，脚步也不曾停下半分，“皇后娘娘才是这六宫之主，这些事什么时候还需要问过我这小小贵妃了？”

　　和舍子悄悄抬眼冲淑琴眨眨眼，淑琴也终于将悬着的一颗心落回了原处。

　　自己的这个计策，实在是惊险。

　　倘若不是正好能在永和宫门外遇到寿公公，自己根本不会想到晴月居然还将与咸福宫联手——自然也想不到要托人去打听永和宫内的动向。直到听闻纯贵妃喊了太医院的一众老太医去为身中蛇毒的如贵人请脉，才知晓这步棋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明明这默许才是与永和宫最亲近的太医，为何这次却偏偏为何落下了他？淑琴于是才想到要去太医院找默许——兴许，他能知道些什么。

　　默许没那么多心思，只是几句便被淑琴套出了话。也就是在太医院的谈话间，淑琴才又想到了对应的计策——利用的是默许对晴月的感情，当一个男人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那必是能失去理智的，甚至能为此赌上自己的前程与性命。

　　淑琴深谙这点，便循循善诱，灌输默许这样做实则是救晴月于水深火热——果不其然，一方面是和舍子将要被无端陷害的良心折磨，另一方面是自己心爱的人饱受身体病痛折磨；两面夹击下的默许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便有了之后的那一幕，利用檀香烫伤和舍子手腕，并伪造成小蛇牙印，加上默许言之凿凿地作证，瞒骗了所有人。

　　即使没能瞒骗过皇后与纯贵妃——但皇后是铁钉不会戳穿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更何况自己同和舍子演的这场戏，最终维护的还是皇后的尊严；而纯贵妃即使心里通透，但也不敢再更进一步揭发，毕竟如若深究，不但露了自己计谋的马脚，反而会被新事旧事一同挖出，在皇上心中的形象更大打折扣。

　　更何况，默许方才已是为纯贵妃结束这事给出了最好的台阶，纯贵妃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时候最适合自己退出这场戏。

　　只是这事之后，当默许与晴月再见面，便会知晓这一切不过都是淑琴利用了两人间未能及时互通的疏漏，利用的不过是默许的正直和对晴月的一往情深。

　　可又如何，淑琴哪有那么多心思去考虑这些，自己能做的，不过是暂时保全了和舍子，以能回报当年德妃娘娘对自己的恩情。

　　恩情报完了，自己也便能安心离宫，回到家乡，去做一些自己梦寐想做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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