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凉如月

作者:我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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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一章和舍子坦言心路终获册封贵人


      那夜淑琴在储秀宫门口拦下了白亦宇后,起初是不想告知和舍子的,只是后来在床上辗转反侧至后半夜,实在睡不踏实,便想着去和舍子屋里看看。

      和舍子也还未睡,因着身子发热还带咳嗽,只是睁着眼静躺着不言语,周含不在,淑琴便坐在床沿陪着。

      不知怎地,和舍子突然就说,“嬷嬷,你怎么待我这么好?”

      淑琴不过笑笑,用手替她整理了额前的一捋头发,“以前还不觉得,这样一看,倒真的有几分像她呢”,这话是不敢说出口,只能在自己心里想着。

      也是在那夜将要天亮的时候,窗外的风吹得厉害,淑琴提到了白亦宇这个名字。

      出乎意料地,和舍子倒显得平静,“嗯”,只是这样应着一声。

      许久,才又开了口,“我知道,那封信定然不是他留的;也知道,周含已不是当年日日能陪伴在我身边的丫鬟,她心思多了,想做的事情也多了。”

      淑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个往日里冒着傻气的小主,现如今却是冷静得叫人不敢相认——好似经历了太多事情,终于认清了一些人,辨别了一些事。

      “淑琴嬷嬷,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蠢?”和舍子把脑袋枕在淑琴的腿上,任由她轻抚着自己的脸颊,只是在问这句话的时候,抬了脸,眼睛里倒映出闪烁的烛光。淑琴叹着气,“淑琴只是担心,依着和舍子小主的性子,怕是日后还要在这宫里吃好些苦头……”

      和舍子眼里的光暗淡了些,抿了嘴不再说话,又恢复了方才的姿势,只是将脑袋更往淑琴身上靠了过去。

      再后来的事,便是淑琴张罗出整个计划。

      和舍子只需按照淑琴说的,在每一个时间点完成每一个设计好的环节,眼睁睁看着踌躇满志的晴月步入一个看不见的深井,直到水已没过了胸口,任由她再如何呼喊,也已经分身乏术。

      而这一切,都不需和舍子多费心思,淑琴便是做好的执行者。

      清晨第一缕光终于从东边的宫宇金顶上倾泻下来,刺穿了窗纸,照入晴月的屋子。

      和舍子替自己倒了一盏茶,望着不远处床上的晴月舔了下干燥的下唇,只觉好笑——工于心计的堂堂如贵人,此时却是这样一副无能的可怜模样。

      计谋暗藏,趋炎附势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落得无人相助的下场?即使是两情相悦的默许,这时也因着悔恨自责而无脸面再来永福宫,殊不知那个自己心心念念的对象,此时却是受着这辈子都不曾受过的苦与委屈。

      和舍子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会遇见这样的自己。

      她只想在苏州城,说服了秋广培,求他同意自己与白亦宇的婚事——如果早些时候,不曾收到皇后娘娘召自己入宫的书信;如果秋广培能像多年前一样,买了穷苦人家的女儿代替自己入了宫;如果一路北上的时候,周含没有伪造书信离间了自己与白亦宇的关系;如果在踏入紫禁城的那一刹那,自己能够鼓起勇气迈开逃离的步子……只要其中有一个如果的瞬间,自己顺应了自己的内心,那么自己始终还是那个天真浪漫的和舍子。

      与心计不相干,与歹毒不相干。

      只是,这个世界从来不相信如果,唯一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和舍子花了几天的时间才想明白,自己活着的十几年,都宛若一只被牵引的布偶,谁又曾在乎过自己的想法?苏州府那位自己称呼一声爹爹的秋广培,只想着利用自己巩固了在朝廷的权势;服侍自己多年的贴身丫鬟周含,其实早已厌倦了整日伺候的生活而想着入宫换一种活法;日日喊着自己妹妹的晴月就更不必说,只当自己是所有责罚的挡箭牌,如若自己的性命能够换她在宫中的进一步地位,她也是必定敢将刀剑刺入自己的身体。

      唯一的,将自己放在心尖上的人,或许这世上只剩一个白亦宇。

      这个还带着些许鲁莽意气的苏州城少年,为着周含一句假话而心灰意冷的离开,却又挣扎于放不下的感情,寻死闹活地追来宫中……

      和舍子想要报复秋广培周含晴月一行人,却又想要守护挚爱着的白亦宇。

      矛盾如此,纠结如此,几日几夜的难以入眠,伴随风寒的病痛,犹如猛兽咬噬着身体——然而就像凤凰要在被燃烧殆尽后才终得涅槃,和舍子也是在这望不到尽头的绝望中才终于明白,似乎只要自己能在这宫中真正成为了令人生畏的人物,不是小主,不是贵人,甚至连嫔妃身份都不是,而是要成为贵妃,一如当年正红的咸福宫那位,只有到了那个地步,才能真正报复秋广培——眼看着自己亲手送入宫内的女儿终于成为了身份尊贵的纯贵妃,却并不能捞得一点好处,甚至,还将被女儿顶着“大义灭亲”的名头,赐下一纸死罪。

      至于周含和晴月,只要自己在宫中地位崛起,便是对她俩的最致命一击。

      而只有当自己的权势足够大,才能真正在宫中守护了白亦宇。

      和舍子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当初的自己,所以便刻意处处在宫中受着各人的刁难——纯贵妃也好,皇后也好,晴月也好,只要不是害了性命,所有的苦便都扛着。

      毕竟,一个楚楚可人,处处被为难的小主,反而更能拉拢了人心。

      至少,拉拢了人脉可观又善于察言观色布局计谋的淑琴。

      面对淑琴几乎不求回报的好,和舍子也不是没有过怀疑,只是如果这个阶段不接受她的帮助,和舍子自知定然达不成自己想要的目的,便也只能一边提防着,一边维系着。

      外边的天已大亮,和舍子才将杯子放回桌上,走近了晴月,重新将掀开的被褥替她盖好,“姐姐的脸色,比刚才可是更差了些。”

      晴月已是冻得瑟瑟发抖,“萝卜鸡汤可多吃些,连着妹妹这几日偷偷倒掉的,一起吃进肚里去。”和舍子冷笑一声,却只听屋门被推开的声响,见是樱兰端着一盆热水走进来,登时又恢复了一副娇弱的样子,干咳两声道,“樱兰你可是回来了,姐姐刚才咳嗽不止……”语罢,又装作站不稳的样子,扶了床沿才不至于要跌倒。

      “小主可站稳些……”樱兰紧忙放了水盆,去扶住和舍子。

      “樱兰!”晴月听着这对话,本是悲愤交加,却又因着没有力气,只能从唇齿间蹦出这两个字。
      和舍子被樱兰扶着,却又回了头,因为角度问题樱兰并不能看清她的表情,露了一个阴冷的笑容,才有转头说道,“也是一宿没睡,这里就交给樱兰你好好照料着,我得先回永福宫歇一会儿,毕竟,”顿了顿,“再过一会儿,得有人送萝卜鸡汤来了……”

      晴月睁睁看着和舍子出了门去,樱兰拧了一块热毛巾来替自己擦脸,“滚开……”气不打一处来,摆手推开樱兰,却只能刚好将樱兰手里的毛巾扯落在地上。

      “贵人……”不知其中端由的樱兰只得重新拾起毛巾,站着也不知如何是好。

      室外的雪下了整整一天一宿,整个后宫都成了白茫景象,连着永和宫院落里的海棠树,都承受不住这厚实的凄冷,断了最西边的一根枝丫。

      晴月已在床上躺了两日,除了额头擦破皮的伤口,因着那日被和舍子掀了被褥,还感染了风寒,嗓子疼得厉害,时时咳嗽。

      关于和舍子侍寝的消息,还是樱兰说漏嘴才知晓。

      默许自那一日被撞见后就再也不曾现过身,每日来请脉的是太医院的张太医,已过了花甲之年,每日配了一副药,只是都不见好。

      连着两日的大晴天,连外边的积雪都化成了湿漉漉的水迹,沿着宫顶的檐槽,汇合成一注水流,倾泻而下,砸在地面又溅起散落开的珠子。

      毓庆宫、咸福宫都不曾派人来探望过——晴月倒也落得清净,除开一日三餐,便只是在床上躺着,什么也不去想,什么也不去做。

      时间倒也过得快。

      “樱兰,”第四个夜里,晴月在床上坐直了身子,屋里的暖炉红火着,虽暖了身子,却有些闷得叫人喘不过气来,“去开了窗,给屋子里通通气……”

      樱兰正在烫着一壶茶,今天是从其他宫房的宫女那里听说,在泡开的茶叶里加上一些柑橘皮,能让风寒好得快一些,便从御药房领了些柑橘皮来泡着,整间屋子弥漫出一丝略带苦味的橘香。

      听晴月这样说道,樱兰放了手中的物件,却迟迟不肯去开窗,“贵人,小主是担心您身子才恢复了些,又见冷风……”见她踟蹰这般,晴月心知必定是有什么事瞒着,“今夜有何事?”

      樱兰低了头,咬着嘴唇。

      “是不是要我罚你去外边吹风你才肯说?”晴月假装动怒。

      “樱兰说……”樱兰这才着急,只是便推开了窗户,边看着晴月。

      戏曲声响穿过了宫殿间的大路小巷,拂过御花园的湖面假山,才落入永福宫。

      “今夜皇后娘娘为和舍子小主搭了戏台……”樱兰小声说道。

      “为她搭戏台?”晴月反问道,“嗯……今夜是册封和舍子小主……皇后娘娘邀了后宫嫔妃一道在畅音阁听戏,”见晴月盯着自己看,樱兰嚅嗫了一番才继续说道,“就没请咱永和宫和咸福宫那位……”

      晴月失了一会儿神。

      和舍子被册封了,皇后娘娘特意为此邀了戏班子,明面上是喊了后宫众人去听戏,实则不过是宣示和舍子是毓庆宫的人罢了;而其中唯独又落了永和宫同咸福宫,其中意思,不言便可意会。

      不过是要让这后宫中人知道,这往后的日子里若与永和宫同咸福宫走得亲近,便是与毓庆宫作对。

      晴月见樱兰已是要将头垂到胸口,便又开了口,“我还当是什么事,不过是这种小事,你又担心什么?还怕我想不开么?”

      “樱兰不敢……”樱兰忙不迭地道歉。

      “风吹得有些冷了,把窗户关上吧。”晴月笑笑,又躺回了床上,只是心绪乱了些,即使紧闭了双眼,还是毫无睡意。

      樱兰紧忙合上了窗户,重新又站回桌前将未烫好的茶水继续烫着。

      那扬洒的戏曲声,空灵悠扬,似是哪个小旦一声尖锐唱词,生生挤过窗隙间,击在晴月耳边,只道“思来想去我的肝肠断,今夜晚怎能够盼到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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