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凉如月

　　晴月越想这事，越是想不明白，究竟这淑琴是卖着什么关子。

　　在厅堂里转悠了两圈，心里还是不安，便对着还在煮茶的樱兰说道，“其帮我那件披风过来。”“贵人这天气，是要去哪儿？”樱兰放了手中的竹筒漏勺，有些不解。

　　窗外已是白皑皑一片，积起的雪都能没过脚背。

　　“去毓庆宫，看看这周含到底是有了什么能耐。”晴月只是看着院子里的白茫，待樱兰取了浅粉色的披风过来系上，便一刻也不停地径直朝毓庆宫方向过去。

　　也是凑巧，还未入了毓庆宫的门，恰好见着前面一人，形似周含，晴月望望樱兰，又朝前面走着的那人看一眼。樱兰领会了意思，快走几步跟上去，“周含。”喊道，周含回头，见是樱兰便停了脚步，待在往后看远一些，才发现还有晴月在，脸色稍稍一变化，却很快又调整过来，行着礼喊道，“不知如贵人也在，周含失礼了。”

　　晴月笑着走上前，回应道，“听说今儿一早皇后娘娘特意派人去毓庆宫请了你过来，便想来看看，好歹也是进京路上陪了一路的姐妹。”

　　“如贵人说笑了，”周含低了头，叫晴月再看不见她的表情，“周含不过是一介宫女，哪敢和贵人还有小主以姐妹相称。”

　　“你周含还有不敢的事？”晴月笑一声道，“一路北上，连着在这宫里的几月，你下得功夫可是不少。”

　　周含抬了脸，却是笑着的，只是不说话。

　　晴月见她不应，也不奇怪，毕竟是些办不上台面的事，只是更走近了她一些，然后前倾了些身子，探在周含耳边，“只是，你可知道，白亦宇已入了宫？”

　　直到这时，周含才明显的怔了下身子，晴月似是满意这个回应，不紧不慢地又恢复了站姿，“若是他跟和舍子见了面……”故意停顿一番，“相信周含你即使在毓庆宫，也不太能高枕无忧吧……”

　　岂料面前的人，紧张也只是一瞬间。

　　“周含，其实还不是很明白贵人的话呢，”周含笑得明媚，透着一丝即便如此，你又能奈我何的意味，“周含做得事见不得光，贵人做得事又能好到哪儿去？”

　　“你怎么跟我们家贵人说话呢！”还是樱兰未能沉住气，喊道，却被晴月伸了手止了嘴，“哦？”晴月来了兴致，“我做的事？我做了什么事？”

　　“如贵人善于布局施计，”周含双手叠着放在身前，顾自走开两步，而后又转身盯着晴月看，“本是握着一手好棋，可是在这宫里头，单枪匹马又怎能敌过抱团取火——更何况，”周含用眼眸望了一眼毓庆宫方向，才又收回了神色，“如贵人锋芒毕露，而有的人却是扮猪吃虎，占尽人情和手段……”

　　见晴月面带错愕，“如贵人聪颖过人，相信也能明白周含的这番提醒，若没有其他事，周含先行告退。”

　　绣花布鞋踩在积雪上，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周含走过的地方，多了一双深浅不一的脚印。“贵人……”樱兰对周含的态度还是不满，又有些纳闷晴月为何就这样放过了那人，“去永福宫！”晴月阴了脸，周含的话不难懂，只是晴月自己还不愿也不敢去相信。

　　“可咱们还没到毓庆宫……”樱兰还想说，晴月却已是转了身先一步又往西边走去。

　　永福宫的门紧闭着，一如上午时候，只是门口多了几个往屋里走的脚印，不明显，像是才落雪的时候就留下，只是又被新雪盖着了。

　　晴月在门口停留一番，这双脚印稍大，该是个男子——白亦宇？端端地，冒出了这个名字，冷笑一声，“倒还是有了这闲情叙旧”，让樱兰在宫门外候着，晴月倒想看看这两人久别才聚，是否胆敢在这后宫做了什么有违宫规的勾当——倒是想看看，这和舍子究竟是否真如周含说的那般，假意什么都不明什么都不知，却是暗暗联手她人。

　　地上的脚印一直绵延到和舍子的屋前，屋门紧闭着，晴月站在门口一会儿，才推了门。

　　咯吱，木门的声响像是给昏暗的屋内打入了一束刺眼的光。

　　晴月只听里屋方向一阵慌乱声响，“果然……”晴月快走两步，刚好有人从床上捡了衣裤慌张地穿上，倒是和舍子半坐在床上，只是用被子捂了胸口，“姐姐，”她喊道。

　　听到这声，地上的人像是被一下摁住了喉咙，惊得连手上的动作都不再继续，晴月把目光从和舍子身上移到地上那人，“齐……齐大人……”

　　像是一下被掏空了整颗心脏，晴月退后着几步，说不清楚是什么感受，难以置信？愤怒难耐？还是，不愿意再去多了看一眼？

　　晴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不知道自己想看到的其实应该是白亦宇跟和舍子，为什么好端端地，预想中的人却变成了默许？

　　逃也似的出了屋子，以至于都不能看清脚下的路——已是满脑子都被各种疑问填塞得容不下其他事，不知道刚才的一幕是自己的幻觉，还是就那样真切地发生在身后的屋子里。

　　慌张惊恐的默许的脸，带了笑意地和舍子坐在床上，他们……

　　晴月不容许自己在去想，却是只觉脚下一空，踏错的台阶不过两三级，人却已经重重跌落，风在耳边呼呼吹过，然后是碰到了积雪，冰冷得像是要抽离全身的暖意，终于，额头抵达了硬实的地面。

　　沉闷地一声，痛感欲裂，有一股暖意溢出，很快就弥漫了半个脸颊。

　　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是樱兰急匆匆从宫门外小跑进来，“贵人……”她喊着，晴月想应，却是说不出话发不出声，红色掩盖了积雪，掩盖了樱兰，掩盖了层峦叠嶂的宫顶。

　　然后，像是陷入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晴月这场昏迷，持续了整整一夜，再醒来时，已是天快大亮。

　　嘴巴干得厉害，却喊不应樱兰。

　　“姐姐，”见床上有了动静，和舍子缓缓从桌前起身，走近了些，晴月挣扎一会儿，却是没有力气能直起身子，只能睁眼望着居高临下的和舍子，“摔成这样，可还能怎么办？”语气戏谑，在床沿落了座。

　　昨天在永福宫的一幕幕景象又在脑海翻涌，晴月面带痛苦地想要闭了眼，却被和舍子伸出手一把捏住了下巴，“怎么？姐姐不愿意看到妹妹么？”

　　“你……樱兰在哪……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晴月抖着声音，因为被限制了动作，只得再睁眼看着面前的人。

　　“姐姐昨天摔倒在永福宫呀？你忘了吗？”和舍子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若不是妹妹看到了，只怕姐姐现在已是冻死在庭院里。”

　　“你……”晴月拼尽了力气，还是没能摆脱捏那只住自己脸颊的手。

　　和舍子倒笑起来，“姐姐这般模样，妹妹倒还真是第一次见到呢，”终于松了手，晴月紧忙别过脸，不再多看她一眼，“妹妹今早也命人特意准备了萝卜鸡汤，给姐姐补补身子，”见晴月不答应，“怎么，姐姐不领妹妹的请？这萝卜鸡汤不是姐姐特意命人送来永福宫给妹妹喝的吗？”
　　冷笑几声，和舍子起了身，却不走开，只是继续看着床上的人，“姐姐现如今该有多恨妹妹啊，恨妹妹叫你摔得只能躺了在床上，恨妹妹抢了你在这后宫唯一的牵挂，恨妹妹笼络了一圈人只剩你孤立无援？”说着，又一把扯开了晴月身上的被褥，“可这些，不都是姐姐咎由自取么？姐姐陷害妹妹的时候，可有曾想过自己也会落得这样的一天？”

　　“我……我从来没想过要害你……只是……”嚅嗫了好一会儿，晴月才终于能说出一句话，“从未想过？那初入宫时，陷害妹妹去咸福宫的是谁？绾珠死时，引诱妹妹去御花园的是谁？妹妹不过时偶感风寒，却遭人诬陷被隔离永福宫？做了这一切的难道都是鬼吗？”和舍子的声音愈加响，像是自问，“对，你就是一个恶鬼！从苏州府开始，你就一路算计着我和晴辰！”

　　晴辰？晴月心里已将这个名字抹去已久，如今却突然又被提醒起来。

　　和舍子见她面色有了反应，接着说道，“你想借着亦宇入宫一事，营造我与人私通的罪名；幸得淑琴提醒，我才醒悟你原是这般歹毒心肠！干脆将计就计，你要我被遣送永福宫，我便乖乖入了永福宫门，你要派人专做了萝卜鸡汤延缓我病情，我便假意日日喝那汤点——这一切不过就是要你以为事事遂你愿！”

　　听到这，晴月才明白，和舍子对自己已是早有疑心，而在淑琴的撺掇下，两人联手布了缜密的局——不是赶着自己入瓮，而是一点一点收了网，当自己还在以假象中的胜利沾沾自喜时，却不知早已逃脱不开现如今这般的命运。

　　所以，周含被调遣毓庆宫的消息，是淑琴故意放漏的风声——借着蓓兰的嘴，传递给樱兰，再送到永福宫。其中是算定了自己知晓周含离间和舍子与白亦宇一事在先，必定会对周含的事情有所反应；而后，又是打赌自己会前往永福宫找晴月探听消息——这几日，虽是晴月这边对和舍子放松了注意，但一直等待西宫再起的咸福宫却一直紧盯着，淑琴同和舍子也已有察觉。

　　所以，瞅准了前些日子寿公公在永福宫的时间，和舍子与晴月当时的对话也是掐着时间点结束，以便晴月才出了永福宫，能刚好被寿公公撞见，“咸福宫怎么回轻易放过因绾珠一事倒戈的如贵人？不过是因为现在势力单薄，不能明面上动了永福宫，但倘若四下无人知晓，纯贵妃必定不会就此罢休……”淑琴料准纯贵妃的心思，才做了此番安排。

　　当然，若只是前边这些动静，至多也只能让晴月夹在咸福宫和毓庆宫之间难以继续在后宫有所作为，但和舍子想要的，是叫晴月至此难再翻身。

　　这就关系到一个人，他既有能力去帮了晴月，又是晴月在这后宫当中唯一的精神支柱。

　　默许，这个平日里自己难以私下接触的人，却是被晴月无意中安排了绝好的见面机会——自己被隔离永福宫，除了送饭宫女便只有太医敢随意出入。

　　和舍子还在储秀宫的时候便意识到这两人的暧昧关系，只是看在眼里不言语罢了。

　　想要真正让晴月倒地不起，默许才是关键——这一点，连淑琴都不曾知道。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