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凉如月

　　马车走得不快，西边的云压得低，连着天色也黯淡下来，困顿中的晴月只觉灌进车厢内的风越来越急促，“宝义，”本想拉开遮挡日光的车帘，但见晴辰还偎在自己身上便只好作罢，“怎么现在走得这么急？”

　　宝义的外衫已经湿透，“大小姐，这天看着不妙，估计憋着场大雨，咱们得抓紧着入了苏州城，早早安顿好住宿才行。”

　　晴月没应声，风从车窗吹进来惹得她睁不开眼，于是又把窗帘拉下来，一串动作却又碰醒了晴辰，“唉，天都暗了……”

　　晴月笑笑，“得下场利落的大雨呢，你要觉着累，就继续睡去。”

　　“不睡了不睡了，这一路颠簸，也睡不踏实，”晴辰坐直了身子，“不过啊，我之前听爹爹和娘说起，最近秋水泛滥，江苏、山东一带涝灾连连，百姓生活困苦，不少人都做了山贼土匪呢……”

　　“你啊，”晴月笑出声来，“今年秋水是多了些，但哪会这么夸张……”正说着话，只觉一阵胸闷气喘，晴月闭眼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

　　晴辰见状一惊，“姐姐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总觉得有股什么淡淡花香，闻多了觉得头晕……”晴月觉得这股味道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物件。倒是晴辰若有所思的样子，不消一会儿便惊喊一声，“该不会是这个吧，”说着便从袖兜里摸出一个绣成三角模样的香囊，“娘昨夜给我的，怕我路上辛苦难以安眠……我觉得气味清甜怪好闻便带着了，不知道姐姐说的是不是这个呢？”

　　晴月接过香囊，放在鼻下嗅了嗅，的确芳香四溢，却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花香，便递回给晴辰，“姐姐闻不惯，那我便丢了”，还未等晴月阻止，晴辰便掀了窗帘，将香囊扔了出去。

　　“唉……你这是何必呢，好歹也是二娘给你的，留在身边也是个想念……”晴月嗔怪道，“姐姐你都说了，这路上没有娘从中作梗，我们姐妹俩才能消了隔阂，我才不愿为了一个香囊让姐姐难受呢。”晴辰说完皱了皱鼻子，宛若撒娇模样。

　　两人说着话，外边已是暴雨袭来，看得见的地方越来越少，雨砸在脸上叫人生疼。李管家冲着后边骑马的一行人喊道，“都跟上咯！咱们都抓紧着些，可别丢落了两三人！”

　　因为被突然的大雨乱了阵脚，晴月一行人抵达苏州府比预期晚了两个多时辰。苏州府的秋广培是阮元的旧相识，早前已经打了招呼会接待晴月两日。

　　换了干净衣服，晴月先行到了前厅，秋广培正与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子说些什么，听到晴月的声响，便回过头来介绍，“这是我小女儿秋和舍子，也是上月收到皇后书信，将要入宫……”晴月正纳闷原来皇后的书信不止发给爹一人，却望见对面的人儿正有意往秋广培身后躲，眼神追踪了许久才看清那小脸模样，长得倒是很标致，却是那种寡淡的标志，还透着一双浸湿了的眼。

　　“这几日就有劳秋大人了，”晴月知晓这些人情世故，便先谢过秋广培，转而与秋和舍子搭话，“我看和舍子模样长得比我小，不知几岁了呀？”

　　和舍子怯怯地不搭话，还是秋广培推将了一把，“我这小女儿生性内向，今年不过十五岁，这一路北上，可还得托晴月你多多照应了。”

　　晴月笑着应下，心里却乱了章法，不知皇后此番究竟选了多少女子入宫去，想着想着，却又望见和舍子偷偷抹了眼泪，一脸委屈又不敢言的模样。

　　这场雨下得断断续续，秋广培闲说了没多几句便回了书房处理公务，晴月原本想叫着和舍子再多寒暄几句，对方却是有意躲避般，早早也回了房。倒是晴辰，吃了碗红枣银耳汤后恢复了精神，硬是要进晴月房里再聊聊天。

　　“姐姐啊，你说这秋佳氏的小女为什么也会要跟着我们去紫禁城呢？”晴辰瞪圆了眼珠子，把想不明白的事情都摆在了脸面上，“皇后笼络的女子越多，就说明这宫中局势越不乐观咯，”晴月拨弄着手上的丝帕，“不过这秋佳和舍子一脸闷闷模样，倒像是谁强迫了她入宫……”

　　“哎呀，”晴辰摆摆手，“不管这些啦，我去厨房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吃的，一碗汤根本不管饱呢”，话才落下，晴辰就已推门出去，却不消一会儿，又急着跑进来，“姐姐啊……”晴辰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晴月不要出声，手却过来牵住晴辰的衣袖，往门外领去。

　　晴月、晴辰暂住在苏州府的□□偏房，出了圆形拱门，是一座不大花园，中间点缀着一人多高的怪石假山，再绕过去一点，便是秋广培小女和舍子的闺房。

　　晴辰引着晴月躲在假山后，透过嶙峋的石缝，只望见和舍子刚好开了门，四下张望一番后又退回房内，接着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男子，和舍子跟在后边，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年轻男子转身将和舍子拥入怀里，低语着什么听不清，却惹得和舍子更为泣不成声。

　　晴月心里明白了大半，原来这秋佳和舍子早有心上人，怪不得对于入宫之事百般不情愿，“只是不知道这秋广培知不知晓这事儿，要是明知还硬让女儿北上，倒也真不近人情……”晴月拉一拉晴辰的手臂，“走啦，”催促道，“这躲着看，成什么样子了……”

　　晴辰几乎要掩不住嘴角的笑意，“姐姐啊，你刚才看清没有，这秋佳小女儿还真不害臊呢……”“你管人家这么多干什么，”晴月斜她一眼，“这家里明明有喜欢的人，却偏偏被选入宫，以后估计也再难见上一面，何不是一对苦命鸳鸯呢？”

　　“这倒也是……”晴辰若有所思，也忘了肚饿的事，打个呵欠趴在桌上，“你啊，早点回去歇着吧”，晴月笑着用手指点一点她的脑门，“这一天估计在马上上也没休息好，明天下午要是雨停，我们还得继续上路呢。”

　　“嗯，姐姐这么一说，我倒还真的困得厉害……”晴辰嘟嘟囔囔着起了身，“那姐姐也早点休息，明天一早我来喊你呀。”

　　“谁能先起都还说不定呢。”晴月笑着帮晴辰开了门，又看着她进了对面屋子，才关上。

　　雨声滂沱，晴月在后夜的迷糊中只听得屋外一阵喧闹，警觉地睁开眼，却只见屋门已大开，窜进屋子的风正将床帐撩得飘摆不定，待定了眼神，才发现屋内地上还有几双湿漉漉的脚印……
　　“是谁……”赶忙从床头扯过薄披，心里颇为不安，试探性压着嗓子问了一声。

　　“嘘……”只听床头有谁默默答了一声，惊得晴月猛然回头，却因隔着床帐只能朦胧看出个大概男子模样，有些眼熟。

　　屋外的声响还未停，晴月盯着人影看了不多久，突然利索地下了床往屋外跑去；床帐后面的男子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是料到这景象般，面如土色。

　　然而几乎是让他自暴自弃的时候，晴月又跑进了屋里，好似特意去雨中转了一圈，浑身湿透，连头发也淋贴在额头……还未等男子回过神，晴月又撕了身上的薄披，露出一截玉肩，男子隔着床帐看了个分明，一时脸如火烧，只得紧闭了眼侧过脸，仿佛这样就能把刚才的光景从脑海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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