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凉如月

　　熟悉的体温，熟悉的气味，晴月不情愿地想要挣脱，却只引来那一双手臂更加用力的回应。

　　也不知过了多久，默许才渐渐回了理智，放缓了手，晴月一下跳脱开一步远。

　　默许的头低垂着，看不清表情，晴月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来回走了几步，最后还是坐在了凳子上，也不敢看着面前的男子，好一会儿才清了清嗓子，于是问道，“记得齐大人说莹贵人的脉象虚，睡觉也睡不深，可是有找着什么原因？”

　　默许抬了头，应了声。

　　“什么原因？”晴月又问，默许才“啊”的一声，刚才自己还在恍神，其实晴月问了什么全然没听清，便只顾应着。

　　“齐大人给莹贵人把了脉，不是说她身子虚，睡眠浅吗？”晴月盯着他的模样，努力不让自己再去回想刚刚发生的种种，他不过是宫里的太医罢了，这样安慰着，心里却更乱起来。

　　“莹贵人脉象确实虚得很，睡不安稳也不假。”默许也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却又不知为何晴月突然就提起莹贵人的病。

　　“那假如，睡眠不好的莹贵人，屋子里又长期放着樟脑香，会如何呢？”晴月问着，却又害怕再次延伸接触到默许，只好走到对方背后，只敢用一点点余光看着。

　　“樟脑香？”默许反问一声，想着什么，才开了口，“樟脑辛热有毒，虽能除湿杀虫，温散止痛，开窍辟秽，但长期浸润樟脑香，却可引起眩晕、头痛、温热感，乃至兴奋、谵妄……如果是莹贵人的身子，肯定是受不住了。”

　　晴月转了身子，“这莹贵人还在储秀宫的时候，屋子里不但有樟脑香，这边边角角还撒了樟脑粉，不知可是那时候加重了莹贵人睡不安稳的毛病呢……”

　　见默许抬了头，似乎想不明白的样子，晴月也只是浅笑一番，也不再多说什么。

　　默许匆匆离了储秀宫，和舍子才趁着没人一路小跑着来到晴月屋里头，“晴月姐姐，你可好些了？”晴月见来的是和舍子，笑着摆摆手，“你啊，齐太医不是说了不要随意挨着我么？不怕风寒染身呀？”

　　和舍子皱皱鼻子，“这宫里只有我们俩相依为命了，这小小风寒算什么，怎么回怕呀？”说着自己就咯咯先笑了起来，晴月也跟着笑了几声，“见你能笑得这般开心这样，姐姐也放心了。”

　　和舍子自然明白晴月指得是什么事，与亦宇断了联系已经十几日，自己也算终于走出了这个男子的阴影，正视已经身在宫中的现实——这无边无尽的红墙，自己认识的只有晴月，不依靠着她，又能依靠着谁呢？

　　“不过，这静贵人倒也有些奇怪哦？”见和舍子一副对外事不关心的模样，晴月故意挑了话题。
　　“静贵人？”和舍子并无察觉，于是反问道，“哪里奇怪了？”

　　“听说静贵人之前同莹贵人一起住在这储秀宫，今早她不是说莹贵人睡眠浅，连清茶都不喝吗？”晴月继续试探着，“可在储秀宫的时候，她还绣了提神的樟脑香包给莹贵人……”

　　“可能，当时她不知道莹贵人的身体情况吧……”和舍子应着。

　　“说到这个，我这几日也觉得精神不好……”晴月说着便扶了额，“也不知是这宫里日子太闷，还是怎的。”

　　“我看姐姐是也想要个樟脑香包吧……”和舍子又咯咯笑起来，“这好办，我去问淑琴嬷嬷要些樟脑叶来，不过几日，就能绣好了送给姐姐。”

　　“嗯……”晴月轻笑一声。

　　天色欲晚，西边的天际涌出大片火烧云，连带着整个院落都像染上了一片黄红相间。

　　樱兰步履匆忙，晴月正在屋子里摆弄着刚送来的几支花，“小主，晴月小主……”

　　“这么匆忙忙是干什么？”晴月也不抬眼看，只是将花插进了瓶子，又稳稳放在桌子上。

　　“刚淑琴嬷嬷在和舍子小主屋里大发雷霆呢，现在又往这边来了……樱兰也不知是为何事，所以紧忙先跑来跟小主知会一声。”也是话音刚落的功夫，淑琴已经到了屋子外边，晴月仿佛是在意料之中，不慌不忙地开了口，“这说曹操曹操就到，淑琴嬷嬷走得可也够快呢。”

　　淑琴迈进了屋子，先望了樱兰一眼，后又把目光落在晴月身上，“晴月小主也是好雅致，天色将晚，还有心思摆弄着画质绿叶的。”

　　樱兰两边张望着，不知所措的样子，晴月干脆让她出了屋去，留下自己和淑琴独处。

　　“晴月听不懂嬷嬷在说些什么啊，只是在这储秀宫闲着无事可做，弄些花花叶叶也无妨吧？嬷嬷可要喝一杯茶？”晴月走到桌前，已经提了茶壶倒满两个茶盏。

　　“淑琴不知晴月小主心里打得是什么算盘，淑琴该说的能说的话，都早已和晴月小主告诫过，但小主几次三番惹生出一些对自己并无好处的事，淑琴也真的想问小主一声为何？”淑琴并不接过晴月端起的茶盏，面色严肃，眼前的这个不过十六岁的晴月，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淑琴第一次这样考量起来。

　　“淑琴嬷嬷的这番话才是把晴月说糊涂了，与我并无好处？”晴月笑着放下茶盏，“晴月不过是想知道这储秀宫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事，好琢磨一下，自己怎么样才不会遭人算计呢。”

　　淑琴想起来，晴月的这般模样和口吻，倒是真像了一个人。

　　那时候的莹贵人还是叫佟佳·蒻莹，静贵人还是叫陈佳·茗静。刚入住储秀宫的时候，蒻莹性子大方，茗静却颇为文静——淑琴不过是当两人如一般入宫秀女，直到皇后娘娘几次三番召了两人去毓庆宫。

　　淑琴是跟着去过几次的，但皇后娘娘每每都疏散了自己和几名宫女，只是关了门在屋内与蒻莹、茗静私聊。淑琴自然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两名小主不过是皇后娘娘钦点入宫的女子罢了，晋升只是时间的问题，但后来偶尔听得一番话，却叫淑琴害怕起来。

　　那一日，蒻莹起床后直说胸闷得厉害，身子不舒服，到了下午却呕吐不止。皇后娘娘听闻后，带了两个老太医专程来了储秀宫——受皇后之命，支走了蒻莹房内的宫女后，淑琴原本想去问还有什么吩咐，却无意听到了太医正对皇后说，“蒻莹小主怕遭不住这量了……”而后是茗静紧张又害怕的声音，“皇后娘娘……茗静昨日真的只是加了您吩咐的量，不敢多增一分一毫……”

　　“你怕什么？”皇后的语调一如往常，听不出任何情绪，“不过是轻微反应罢了，这几日就先别在她喝的水里放樟脑粉了，改做几个香包放这屋子里，角角落落也撒了粉，让她那身子记得这味道就好。”

　　淑琴惊吓得说不出话来，待皇后一行人离了储秀宫，便又进了蒻莹的屋子。蒻莹躺在床上，脸色煞白，呼吸却重得很，好像有什么压在胸口似的，待茗静进屋后，淑琴才又退了出去。

　　皇后娘娘为何要交代茗静对蒻莹下毒？淑琴想了好几日都想不明白——却又怕储秀宫的宫女不知情中卷入这场是非，便交代了上上下下不可与两位小主深交，特别是不可与茗静再走近，既然是皇后娘娘想要对付的人，那不管是做得对了还是做得错了，都要保持着距离，免得引火上身，所以再后来，见到有宫女与茗静在院子里玩闹，虽是大发雷霆，实则又怕又惊。

　　可淑琴的这些情绪变化，又何以能瞒过皇后的观察，不出几日，婵珠便来了储秀宫传唤，说皇后要单独见淑琴。

　　“淑琴你在这宫里这么多年，自然是有本事保自身平安，本宫知道你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事情该问，什么人该怕，不过，本宫想知道的是，以前的你会这么做，但以后的你，是不是还会这么做呢？”皇后那天说的话不多，但这句话却始终叫淑琴忘不掉。

　　也是那天之后，茗静在储秀宫的所作所为更是明目张胆，先是往蒻莹屋子里送着樟脑香包，又叫了几个宫女往屋子的边边角角洒满了樟脑酚——蒻莹自从断了樟脑水之后，身子虽是日渐好转，但是睡不着的毛病却落下了。

　　只是心里却依旧认为，茗静做得这一切都是为着自己好。

　　所有的这些，淑琴都看在眼里，甚至连蒻莹有一日提起，樟脑的味道有些刺鼻，自己还宽慰着，“这夏日里蚊虫多，樟脑酚撒着能让虫子不敢再进屋里，蒻莹小主小主再忍耐几日，实在觉得不舒服，淑琴就吩咐让宫女备些薄荷叶沾了水撒上，驱驱味道。”

　　就这样过了两个多月，直到终于被皇上册封为贵人，两人才终于搬离了储秀宫，后来也是听了其他宫里的嬷嬷说了才知晓，即使搬离了储秀宫，但蒻莹失眠、心悸的毛病却算是彻底落下了，见了好几次太医，也不得治好。

　　但至于为什么皇后要下这样的命令，淑琴却始终不得知，也不敢去打听。

　　直到这次，莹贵人深夜误闯了禁宫，也不知是谁放的消息，现在后宫都流传着是纯贵妃使了计谋陷害了莹贵人。

　　淑琴心里才明白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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