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宫凉如月

　　月影婆娑，夜里的西风吹得院落的海棠树沙沙作响，坐着的纯贵妃高高在上，淑琴开口才打破这死一般的沉寂。

　　“和舍子小主才入了宫，是淑琴没能及时告知宫中规矩，可……”话说一半，却又断了后续，“可什么？”纯贵妃停了手上的动作。

　　“这宫中鬼怪作祟的流言四起，和舍子小主也是不信这些邪，才敢在夜里踱来西宫……”淑琴边说着话，边用跪着的腿，轻推了和舍子。

　　无奈和舍子已是又惊又怕，好一会儿都领悟不到淑琴的暗示，好在因为瘫软了身子，也没力气再说话。

　　“流言四起？”纯贵妃饶有兴致地盯着淑琴，“这后宫流言千万，本宫倒想知道现如今又是什么流言能进事不关己的淑琴你耳中？”

　　淑琴本不是一个搬弄是非的人，一心只想着再过些年年限满了能出宫去，因此平日里对着后宫流言蜚语大多也只是笑笑，听过便是了。可今早皇后娘娘却喊住自己在毓庆宫里屋，借由储秀宫宫女擅闯禁宫的由头，威胁着要惩处储秀宫上下十几人，“这禁宫闹鬼的传闻，起了有些日子，当年那德妃自缢，在场的可只有纯贵妃，如何把这故事编得人心惶惶，本宫相信淑琴你有的是这本事。”

　　“不过是下面奴才一些不堪话语，”淑琴深知有些事，不说破比说破来得更让人想听下去，“和舍子小主只是听了不信，便打了赌说自己一人来禁宫附近走动，不知却扰了娘娘闲情，千错万错，还是错在淑琴没能管好奴才们的嘴，没能管好和舍子小主对宫里规矩的认识。”

　　“娘娘问的是什么流言，淑琴你顾左而言他，好大的胆子！”绾珠喊道，却被纯贵妃一个眼神压制了接下去的责问，“这宫中流言无非男女之事和怪力蛇神，围绕着禁宫的向来是冤魂索命和本宫，淑琴说得倒也明白了。”

　　绾珠悻悻的闭了嘴，纯贵妃却站起了身，身后的小禄子一步向前搀住她的胳膊，“只是，这流言向来起了又散，散了又起，几年来都未曾断过；本宫也好奇，这背后操纵的人，什么时候才会觉得累了乏了，好能换些新鲜说辞？”

　　“娘娘明鉴……和舍子小主才入宫，不知这宫里人心险恶，不过是被有心人利用了……还望娘娘开恩饶过这一次。”淑琴拉了和舍子一道伏在地上。

　　“到底是不知这无罪还是假意借辞推脱，本宫早已无心再去追究，”纯贵妃在小禄子的搀扶下走近跪伏在地上的两人，“不过本宫希望淑琴你明白，这已经死了的妃子斗不过本宫，活着的人也根本就不是本宫的对手，只要本宫还在这咸福宫一日，就会让所有人知道，这后宫不论牛鬼蛇神还是主子奴才，到底应该听谁的！”

　　纯贵妃的语气跋扈至极，每一字都有力地似乎要烙印在这深秋的空气里，淑琴不敢直起身子，只是缓缓抬了点头，却正与纯贵妃居高临下的眼神对上，于是紧忙应着，“淑琴明白，淑琴一定谨记在心。”

　　离了咸福宫，和舍子好久还没能缓过神来，只是一个劲得流泪。淑琴扶着，把她的头往自己肩膀上按了按，“小主可觉得好些？”语气带着关切，不知为何，刚才的那一番受训光景竟觉得如此熟悉，忘了是什么时候，也忘了是在什么地方，同样的事情也曾这样发生过——瘫坐在地上的小主，盛气凌人的妃嫔，是谁挺身而出解了谁的难，已经想不起来了。

　　“我好想回家……”和舍子抖动着嘴唇，好久，才憋出这一句话来。

　　淑琴已经感觉到肩膀被泪水浸湿，也只能宽慰她，“小主先回储秀宫歇息，睡一觉，明天就都会好了……”

　　“淑琴嬷嬷，求求你，送我回家好不好？”和舍子哪里还听得进这些，立时听了脚步，两只手捉住淑琴的一只手，脸上已是梨花带雨，从耳边垂下的一捋青丝粘在嘴角边上，话音刚落，又是一阵上气不接下气地啜泣。

　　淑琴把和舍子揽入怀里，用手轻抚她的后背，“小主，这宫里做什么决定都由不得我们自己，既然已经过了红墙下的宫门，能做的，只有去适应和争取，小主可能觉得现在很难，但淑琴能说的，是以后只会更难……”

　　和舍子不在多说话，只是止不住的落泪抽泣。

　　云压过了月，周遭黑漆漆一片，只有叫不出名的鸟儿还在御花园的某株松柏上啼着鸣。

　　淑琴跟和舍子回储秀宫，晴月是知道的，却依旧只是叫樱兰烫了一壶甜茶，坐在屋内慢慢品着。
　　方才淑琴追着去了西宫，晴月也是悄然跟在后头，直到亲眼见着对方进了咸福宫，确认和舍子已经被纯贵妃扣押在宫里，才不紧不慢地回了储秀宫。

　　可这不过才一个时辰左右的功夫，怎么淑琴就带着和舍子毫发无损的回来了？按照纯贵妃的脾气，难道不是应该重罚二人？晴月想不明白，唯一的解释便是，这淑琴看似只是管着一宫婢女，却深谙这宫里的规矩和几位主子的品性——不然，为何皇后需要拉着她作威胁？为何纯贵妃又平白无故让她带了和舍子离开咸福宫？

　　所以，如果能拉拢了这淑琴，倒是能让自己省了不少在宫里的适应功夫……晴月放了茶盏，喊樱兰过来，“你去看看淑琴嬷嬷是不是带了和舍子回来了？要是和舍子那边安顿好了，就帮我叫淑琴嬷嬷来房里，就说我身子抱恙。”

　　“小主身子哪里不舒服了？”樱兰听了这番话倒有些着急起来。

　　晴月只是盯着她看，樱兰这才领会了意思，“嗯，那我这就去喊淑琴嬷嬷……”

　　隔了挺久一会儿，樱兰才领了淑琴推开房门。

　　晴月已经半躺在床上，见淑琴走近了，用手臂支着身子，模样有些吃力，“淑琴嬷嬷，和舍子可还好？”

　　淑琴行了礼，回道，“已经伺候和舍子小主睡下了，晴月小主这是……”

　　“只是崴了脚，又因着这秋风凉意，可能受了些许风寒，并无大碍……”晴月微微低着头，“和舍子没事便好了……今晚辛苦嬷嬷替我俩担心，晴月心里有愧……”

　　淑琴笑笑，“是淑琴没能及时提醒连各位小主，吃一堑长一智，两位小主要是能在今晚吸取教训，那也不见得是件坏事了。”

　　晴月应着，淑琴却又多问一句，“晴月小主可是回了房就歇在床上？”

　　“啊，嗯……”晴月不知淑琴什么意思，顿了一会儿，笑着应道，“刚嬷嬷去找和舍子后，晴月便跛着脚回了储秀宫，也是亏得樱兰给我端了热水敷了会儿，才觉得好些。”

　　淑琴看着站在桌子后边的樱兰，樱兰识趣地点点头，顺着樱兰的身子，目光又落在了尚未消了热气的甜茶壶上，靠近座椅的那一头，立着一只在沿口处沾了茶水痕迹的茶杯。

　　淑琴心里明白了几分，但也不拆穿什么，只是看了一会儿樱兰，又转了身向着晴月，“那淑琴先不打扰晴月小主歇息了，如果明天还是觉得不舒服，樱兰再唤了太医院的人来吧。”

　　“那淑琴嬷嬷也早些休息，樱兰，送一送嬷嬷。”晴月也躺了在床上，眼睛却依旧盯着淑琴的身影。

　　待走到门口，淑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对着樱兰叮嘱道，“晴月小主崴了脚，应该是用冷水敷着，用热水反而会加重了疼痛感，不是很早就教过你们了吗？”

　　樱兰不敢作声，眼睛却直往床上的晴月这边瞟，晴月听过这番话，原本的笑意渐渐凝固，直到淑琴走出去好远，依旧维持着侧躺冷了脸的姿势。

　　第二日早早地，晴月已经梳洗完毕，推了门出去，几个宫女挤在一块儿说着什么，很是热闹，其中一眼就认出了挨在最中间的蓓兰。

　　“蓓兰，”晴月喊道，几个宫女才发觉了身后的晴月，匆匆行了礼四散开来，那蓓兰也是一脸紧张，却因为被喊住了名字，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来，“昨夜的事，可曾和任何人说起过？”见众人已经散了去，晴月问着。

　　“小主吩咐昨夜不曾见过，那蓓兰就只知道昨夜在御花园不曾见到任何人。”蓓兰虽然年纪小，倒也颇懂了这些人情世故。

　　晴月满意地点了点头，“不过你们方才是在议论什么，这般神秘又鬼祟的。”蓓兰先一路小跑去几步开外的长廊处张望一番，见没人正往这边走，才又回了晴月身边，按捺不住要满出喉咙的话语，“小主可还记得我们昨夜烧得纸钱？小主当时不是不信那长春宫闹鬼的事吗？”蓓兰说着，又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今早我听其他宫女说，茗贵人昨夜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太医已经去茗贵人宫里问诊了，好一会儿了都还没出来。”

　　“不干净的东西？”晴月反问一声，“是啊，而且巧合的是，昨天夜里有人看到莹贵人曾在西宫那边走动……就在那长春宫附近，您说是不是叫人害怕？”蓓兰说着，身子就不由自主得打了个寒颤，“前些天是宫女莲兰，现在就连莹贵人也中了这长春宫的招……所以现在大家都害怕了……”

　　可是昨天夜里，淑琴和和舍子不也都在西宫那边吗？按理说这长春宫其实挨着咸福宫，要是茗贵人在长春宫那边走动，那淑琴两人在隔壁的咸福宫被纯贵妃训着话，也多少都能听到些响动——如果说是等咸福宫这边的事情结束之后，莹贵人才去了西宫那边，那时辰上也已是后半夜……后半夜，这茗贵人独自去西宫干什么？

　　想了好半天，晴月都没能整理出一个思路来。

　　淑琴却从长廊那边急急走来，“晴月小主，”喊着,“如果都收拾好了的话，就先去毓庆宫向皇后娘娘请安吧。”樱兰收视干净了洗漱的物件，从屋子里出来。

　　晴月打发了蓓兰，便朝淑琴走去，樱兰也急忙忙的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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