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宫恨

作者:南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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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虎相斗


      进得山中,方感觉天陡然黑下来,山中荆棘遍布,举步维艰,任凭他怎样抽打马背,那马也走不动了,他只得下马步行。夏日衣著单薄,没走多远,足、腿、手及身上多处都被划伤了。万历痛得龇牙咧嘴,竟哭出声来,他平生锦衣玉食,一举一动均有人侍候得服服帖帖,何曾受过这种罪!他突然很怀念宫中的生活,若是在宫中,此刻该是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吧?随着三响悠扬的罄声,御膳房里奏起祥和喜乐的编钟音乐,巨大餐桌上依次摆放好一百多个银制的餐盘,并将菜品精心地摆放成龙、凤、蝴蝶、花卉等各种吉祥的图案,或拼成“福”、“寿”、“万年”、“如意”等字样。盘中的菜肴荤素搭配,色香味俱全,若是刚进宫来的仅看看餐桌便令人食欲大增。有一次母后的一个远房侄子来宫中进膳,小孩子不懂礼仪,菜还没摆完便偷偷抓了一块蜜藕往口里塞,害得一顿好打。只是万历从小就吃遍了山珍海味,习惯了各种礼仪,不至于馋得失了体统。待到菜肴全部上齐,由母后首先就座,他坐在母后身边,其他嫔妃依次就座。一个内侍将一块专制的小银牌放在菜里,若不变色便是无毒。验过银牌之后,另一个内侍先把每样饭菜尝上一点,若无异状,众人方始举箸进食。
      想到进膳,万历更加感到饥肠辘辘,几颗野草莓早已被他扔得不见了踪影,万历更是想起宫中的百般好处来,那些曾经使他厌烦得咬牙切齿的繁琐礼仪也蓦地变得亲切起来。在宫里虽然拘束些,但吃穿是永远不愁的,哪像这荒山野岭,饥无人问,痛也无人管!万历不由淌下了悔恨的泪!
      正在此刻,一阵劲风从前方倏地刮来,两旁的野草纷纷向后疾倒而去,随着一声“嗷呜”的怒啸,便见一条身形狭长、色彩斑斓的野兽腾空跃起,向万历猛扑过来。万历立即意识到那就是书上所指的老虎,他自己的衣库中还存有一件虎皮大衣呢!他惊叫道:“吾命今番休矣!”谁能料到贵为天子的朱翊钧竟会沦为猛兽的腹中之物呢!万历身后恰是一棵树,他退无可退,只得在它跃来的一刹那侧身让过。
      那猛虎扑了个空,脑袋正撞在古树上,撞得眼冒金冒,气血翻滚,不由得怒气更盛,稍息片刻,它掉转过身来,一面绕着万历转圈子,粗短硬朗的尾巴竖起来左右晃动,恃机进攻,这百兽之王与人间之王相互对恃着。“呼——”猛虎突然张大口威吓似的哈了一口气,露出上下两颗白森尖厉的獠牙来,整座山林都荡起阵阵回声,万历吓得猛一个哆嗦,差点跌坐在地上。
      这时忽听得远处传来一阵呼喊声:“金——少——爷,你在哪里呀!”是江彬的声音!万历心中狂喜。另一个带着哭腔道:“少爷,你快出来呀!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奴才们就是有九个脑袋也保不住了,呜呜呜……”却是倪胆大,这厮名为“胆大”,看来胆子却比谁都小。
      江彬忙喝道:“胡说些什么,一张乌鸦嘴!少爷是在宫里拘谨得过久了,想出来散散心呢!若不是成天有那么多国家大事来烦他,他会甩下我们么!”万历听得心中一阵感动,江彬一向是他的心腹,算是比较了解他的人,看来自己是没有看错。“我们快分头找,我与霍从戎往左,倪胆大和别成毅往右寻找。我刚才好像听到了虎啸之声,这座山虽不十分高峻,但时有不少动物的残骸,必有猛兽出没。若是少爷不慎误入其间,会十分危险,如今时辰不早了,待天全黑下来,就更难搜索到少爷的下落了!”
      万历扯着嗓子喊道:“江彬,我在这里,快来救我……”那猛虎见他分神,粗短的尾巴“嗖”地一剪,万历忙下意识地将手中的马鞭迎上去,那根马鞭本是以上好的犀牛皮所制,又在油中浸过七七四十九日,柔中含刚,万历自以为刀枪不入,谁知竟被虎尾生生剪为两截!而猛虎与万历较量多时,胜此一回,更增兴奋。
      江彬听到万历的呼救声奔上前来,立即发现万历所面临的巨大危险,忙喊道:“皇上不要慌,奴才来了,倒要教这畜生尝尝我的厉害!”他迅速地弯弓搭箭,但猛虎与万历不停地兜着圈子,他投鼠忌器,迟迟不敢射出,只好随着一人一虎的转动不断地调整射击的方位。猛虎看得有人来救援,腹背受敌,遂孤注一掷地扑向万历肩头,万历失惊之馀,竟被扑倒!万历眼睁睁地看到一张血盆大口地咬向自己的脖颈,只有等死的份儿了,那猛虎却突然一阵颤抖,从万历身上滚下,落荒而逃,却是江彬一箭伤了它的背脊。万历如一摊稀泥一般瘫倒在地上,才发觉浑身衣衫已层层湿透!

      万历的左肩被猛虎抓伤了数道深深的血痕,有一块巴掌大的肉差点被撕扯下来。万历连伤带惊,高烧不退,在深宫休息了半月之久,人也消瘦了整整一圈。这短短五天的游历,令万历惊恐远大于喜悦。
      “跪下!”万历大好的第二天,太后对着先皇列祖列宗的遗像,对万历威喝道;一边还站着表情严肃的首辅张先生。“母后……”万历浑身一颤,讨饶似的望了太后一眼,还是老老实实地将双腿屈了下去,心里有些明白是自己私自出宫的事,满以为病了这些日子,可以蒙混过去的,谁知到头来还是要追究。
      “你竟敢私自出走那么长时间!你可知道,你身上的担子有多重吗?兆亿黎民都望着你,你的一举一动都应守分知礼,而不是像个不懂礼仪的蛮夷。大明的基业延习至今已逾两百年,列祖列宗把千钧的担子交给你容易么?你真让娘亲失望,让张先生失望,让满朝文武失望,让天下苍生失望!你……你好好给我……面壁思过罢!咳咳咳……”太后一气之下说得过急,痰症又犯了,两个宫娥忙上前来给她捶背。
      万历心中一股无名怒火腾腾燃烧起来,又如先前一般对这类劝诫之辞无比厌恶,他突然之间扯直了脖子大叫道:“当皇上有什么好的,我早就不想当这个劳什子了!比一个普通的农夫都不如,一个农夫忙完了地里的活,还可以随意消磨时间呢!而我一年四季被锁在这座华丽的监狱里,半点不自由。我是一个少年,我想跟同龄人在一起喝酒,谈天,游赏……而不是整天被你们这些没有生气的活死人围着!呜呜呜……”万历号啕大哭,飞泪如雨。
      太后和张居正都被万历的话吓了一大跳,望着这个大逆不道的儿子,太后一时竟失了言语。张居正白皙而枯瘦的手捋着一把疏朗的长髯,沉着脸义正辞严地说:“皇上作为一国之君,当时时刻刻以家国为重,切勿赌幼儿之气,贪恋外界一时的繁华。”又转而对身边的太监宫娥威胁道:“皇上一时犯了疯症,这些疯言疯语切不可散布出去,若有半点泄漏,惟你们是问!”一干太监宫娥均唯唯称是。
      万历扯下身上的龙袍,砸掉头上的紫金冠,推倒一旁的琉璃屏风,撕掉墙上的至圣先贤孔子和孟子画像,红着眼狂吼道:“我不想当皇上了,你们让我出去,随便到哪儿去,在深山里种一块地,等到秋天稻谷长熟,从地里挖出来就行了。我有吃有喝,吟风弄月,那多自在!”说着就要不顾一切地往外冲,张先生忙将眼色一挑,太监宫娥便七手八脚地将万历拉扯住了。太后还在发愣,仿佛不相信儿子会干出这种欺师灭祖的事来。
      却听得一个女声的哧笑从人群中传来,虽然声音压得较低,依然传到太后和张居正耳里。太后此时也缓过神来了,她正苦于找不到端由杀鸡骇猴,见状厉声喝道:“方才发声讥笑者是谁?自己站出来!”众人见太后凤颜震怒,静默得如死一般。“是谁?不要让我查到,罪加一等!”
      一个年貌甚小的宫娥红着脸站出来,低声道:“是婢子。”声音颤抖,像是快哭出来的样子。“你姓甚名谁?皇上犯疯病的时候,你不但全无怜悯之心,反而讥笑于他,究竟是何居心?”张居正也质问道。“婢子名唤水莲。婢子刚才听皇上说得不对,稻子是长在地面外的稻穗上的,不是埋在土里,所以忍不住笑起来,决非存心讥笑……”水莲辩道。
      “来呀,将这个粗野无礼、目无法纪的贱人给我拉出去,廷杖四十!”太后命令道。“是!”两个侍卫同声应道,正要将那宫娥架出去,“且慢!”太后目无表情地补充道,“打死了就拖出去连夜扔进煤山后的乱葬岗里;若还有一口气在,就罚她去专门涮痰盂。”这宫女平日里恃骄恃宠倒也罢了,只是在这个树威的关键时刻,谁让她撞到刀刃上呢?
      “太后饶命……我不是有意讥笑皇上的……太后饶命……”水莲的哭求告饶声渐渐远去了。一干宫娥太监均战战兢兢的,惟恐太后的雷霆之怒劈到自己头上。
      “对了,快传江彬,他一直是皇上的心腹,这一次是怎么让皇上私自出宫的?”江彬很快被传来,面对盛怒中的太后,江彬也感觉到形势不妙,脑门上微微沁出一层汗。
      “你是如何放皇上私自出宫的?都是你们这帮奴才,成日里调三窝四的,把外面那些混帐话告诉他,惑乱君心,让他不学好。自从你来之后,皇上就变了,在宫里又是跟太监赌钱,又是在宫里骑马……本宫早就看不惯了!来人,将这四个侍卫拖出午门外斩首示众,即刻执行!”
      倪胆大吓得裤腿都湿了半截,忙跪地求鸡啄米似的乱磕头,舌头也打了结:“太……太后……饶命,不……关……关……小人的事,都是他……他唆使的,他说不……不让太后……知……知道。”倪胆大用手狠命地攥住江彬的衣角,仿佛一放手对方就会逃掉,没人给自己抵命似的。霍从戎和别成毅均默不做声,但双眼不断往江彬身上瞟,暗地里还是希望太后归罪于他一人。
      江彬一言不发,虽说这件事是皇上再三央求自己的,但他怎么能把责任推到皇上身上去呢?况且在逃离皇宫之前,他与皇上已互相发下毒誓,谁也不出卖谁。看到万历衣袍也扯烂了,手上还有几处碰伤,被一帮太监胡乱架住,他突然感到作为一个皇帝的可怜之处,不由得想呆住了。
      “江彬,是你的主谋么?”太后尖厉的声音如同黄蜂尾上针一般,刺得他一痛,他咬紧了下唇,横竖不说。“看来不给点颜色你看看,倒掰不开你的牙了,来人,拿铁钳撬开他的嘴,拔下他的舌头下酒!”听到这样的酷刑,一干奴才们脸都吓白了,有一个胆小的宫女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江彬满面悲痛,正想咬舌自尽,忽听万历狂喝道:“住手!”万历将凌乱的头发朝后猛地一甩,冷冷地说,“母后,宫庭寂寞,幸得江彬与孩儿一向气味相投,得以游乐消遣。今儿如果杀掉江彬,这个皇上孩儿从此也不想当了。”
      万历过于强硬的态度令太后颇为吃惊,说不定皇上真是在外面中邪了。看来今日江彬是杀不成的了,不过来日方长,皇上也不能保护他一生一世,以后寻个碴子除掉他也是轻而易举的。太后沉吟良久,方缓缓道:“也罢,今日有皇上求情,就饶尔等一命。”三个侍卫同时松了口气,只有江彬心想没那么简单,“不过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尔等各罚俸薪三个月,若再敢唆使皇上私自出宫,则二罪归一!”
      在这喝斥、指挥中,太后渐渐掩饰住慌乱,恢复了往日的威仪与自信。她原本与张先生商议过,想令万历至少面壁三日,看来是不成的了,于是临时改变主意:“传华太医!”一个稍显肥胖的中年人一路小跑着过来:“给娘娘请安!娘娘凤体千岁千千岁!”
      太后微一抬眼皮:“唔,皇上的疯病又犯了,需要镇静,可有什么法子令他好好休息几日?”华太医心领神会地说道:“皇上看来神情亢奋过度,微臣可以给皇上喝点儿祖传的麻沸散,休息数日就会好的。”太后颇为满意地点了点螓首。万历被足足灌下一碗汤药之后,便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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