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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荤八素毒与香料
他们的行程从东南亚开始。
像一个哈哈大笑着吃冰激凌的老人,吉隆坡把现代与历史天衣无缝地融合在观光车的沿途路过的灯光中。避开了双子星塔、中央艺术坊、大钟楼,这些提到马来西亚首先人们脑海中会有的第一印象地标,在夜晚八点,陈枭领着原心爬了271阶台阶,登上Batu Caves俯瞰整个吉隆坡的万家灯火。
“要记住一个城市就要记住它的夜晚,一个城市美不美就看它的夜晚。所有人们在白天干的活儿都是为了装点太阳下山后的时间。”陈枭对原心说。
她只是静静看着,不说话。
从走进Batu Caves那一刻起原心就不再说话了,也无法想更多,在历史面前每一个人类的小聪明和渴望都显得稚嫩。她想用一个词来给这幅记忆取一个名字,当作日后从大脑里翻看的索引。“洗礼”?谈不上,“壮丽雄伟”?过俗,“别有洞天”?就这样吧,那就是“别有洞天”,她词穷了,觉得这个词不合适,但再也想不出更好的词。
“西班牙占领菲律宾后在这里留下的遗产是建筑,他们生下的孩子是宗教。”沿着马尼拉湾的巴石河,陈枭的这句话原心在Maynild深有体会。
他们在正午用餐的一家餐厅看起来整个就像一座天主教教堂,里面的装饰品是红衣教主的文物,肃穆是气氛让原心接过菜单时也格外小心,翻看一看,菜单里的菜品果真也是神职人的私房菜。
走在石子路上,西班牙式像神帽一般的建筑接踵映入眼帘,身边“哒哒”驾过一辆复古的马车,原心仿佛穿越了时空,置身欧洲的王城。陈枭指着原处河边上漂浮的一株植物告诉她,这种植物叫做Nilad,以前的人们看见它就会喊“May Nilad!”,久而久之,Maynild就成了这座王城的名字。她喜欢Maynild这个名字的来源:
“名字就应该这样,作为一个代号,作为一种工具,不要赋予它太多的浪漫和意义,让它本身来赋予名字意义。”原心这样评价这座王城的名字。
在六天七夜的东南亚行程中最让原心喜欢的还是清迈。五颜六色的水果,带着些不想长大意味的橱窗,像似会飞的地毯。天使之城清迈,只需付出极小的嘴角上扬的代价,就能得以回报一次热情的微笑,这让原心有些受宠若惊。
她穿着一双尖头摩洛哥式拖鞋漫步在清迈的街头集市,不畏惧迷失。白天到夜晚的时间有多长,整个城市的狂欢集市就兴旺多久。最享受的时刻是在躲过了白天炙热和人群的河滨公园摩天轮上,细细凝听,都会人群的嬉闹声,摄影机‘咔嚓’的声音,榨汁机‘呜呜’转动的声音,日本料理店里店员迎接客人的声音,一顶帽子被海风吹走的声音。
理所当然她也对曼谷充满期待,东南亚唯一没被殖民的国家,王权免税店热情迎客,只有她和一个在看综艺的小和尚的诺达博物馆鸦雀无声。来此“顶礼膜拜”的观光客,墨镜里相信曼谷的现在,没人在乎它的过去。曼谷人在不在乎她不知道,错误翻译的经文,但街头任何小贩都能准确用英文说出数字。
城市动物都会更偏爱清迈,人们约定俗称,共同假装森林法则在此失效,相反曼谷的美妙之处在于乐于展现美好背后有造价的真相。她在曼谷的街头哈欠连天,但这城市里热带水果的后调太是鼓舞的香氛。最后一晚,她在计程车里哼唱一首流行歌曲才赶上这个天使之都愉悦的节奏。
整个泰国,像镶刻在太平洋上的一颗粉红色鸽子蛋,闪闪发亮。流连光影像电影,她借走一些片段,留给自己看。
如果没有陈枭,半年前的她想都不敢想自己能亲眼触及这些风景。
从欧洲开始,原心步调更加明快起来。她整个人已经开始融入到和陈枭“蜜月”的节奏中,这双脚生来就是应该这样漫无目地跟着斑马线的绿灯走。旅行而不是旅游,一字之差让一切都有天壤之别,“游”是走马观花,到此一游,饭桌上炫耀的故事;“行”是把一切情绪照单全收,是不再千里迢迢去寻找景点,而是见到的每一颗石头都令人觉得不虚此行。
在最没有意大利味道的米兰,冷意稍退,停息在双教堂公园的长椅上感受清风微拂,头上顶着棉花糖般枝繁叶茂的榆树,老人陪着孩子嬉戏,一切都与时尚无关,却令人闭眼微醺。罗马和佛罗伦萨告别得匆匆,以至于原心抱怨没在凌晨的街头邂逅但丁。
但接着,她手心里就囤着了威尼斯珊瑚色的日出;而巴塞是高迪手里的悬链拱建筑,还有环海的甲板沙滩,兰布拉大街树荫下的海鲜饭和集市里五颜六色像跳动精灵般的果汁。陈枭不知从哪搞到一辆机车,总之他们就这样横冲直撞冲进午夜巴塞;最浪漫窘迫的夜晚是忽然大雨倾盆的塞维利亚,靠在博物馆的屋檐下听歌等雨停;生活的方向感一下子可以通过甜甜圈来定位,转一个弯,就能偶遇巷口白墙上开出来的紫色小花;在阿尔卑斯山麓的富森小镇住了五天四夜,这儿的每座房子都会开出五光七色的花,把童话中的场景栽种进了现实。不断的时差,东边画廊的涂鸦和小广告让原心分心,反而是和陈枭第一次坐热气球俯瞰整个柏林的时刻让她过目难忘,她的心思和过去都被装进泡泡里……
飘,飘,飘,飘到哪里去都没关系。
伦敦是欧洲之行的最后一站,也是最软绵绵的一站。从抵达伦敦机场一刻起雨就下得没完没了。他们住在剑桥大学附近,原心的心也因为不停打开,塞进新鲜的空气,新奇的玩意儿而疲惫了。
所以当她在旅馆里放下行李,往窗外看去时,心中惊呼“这里也太适合看书了吧。”,于是,原心的伦敦之行是伴随着雨坠落声音的一行又一行的文字。
有两本书是从北京带来的,按理说如此充实的旅行不应该带书,可是原心出发前不能想象和陈枭一起旅行会怎样,而且旅行中无数个夜晚,看书是最好的保护和消磨的方式。走过的地方越多,行李箱里累计的书本也多起来,都是在偶然遇见的书店里偶然翻到的中文图书,在一堆纷繁的英文书籍里看见方方正正端坐着的字体让原心感觉格外亲切。
她买的大部分书是一些感悟和散文集,原心已经不再读小说了,在有唐观的病房里,她觉得自己已经把人类历史以来所有经典小说都读过一遍,再有她也没兴趣了,经典读完不都那样,得到了一个没有解释答案的题目,给已经负重的生命徒增稻草,都是生命不能承受之轻。
她还买了一些是类似于睡前故事的插画书,这些是原心为可儿挑选的,一旦看见,随手翻翻她就会拿下。这些也是她在伦敦如饥似渴翻了一页又一页也不会丧失兴趣的书籍。简直太棒了!她以前从没发现给儿童的童话故事是这样的有趣,简单的解释了所有的哲学问题,用童话故事的口吻述说古往今来的大道理。
陈枭嘲讽她的行为。
她回答“如果每个大人都来向孩子们借这些书读读或许我们给孩子们许诺美好明天时会有底气得多。”
连陈枭也冷笑她说:“这些书是以可儿为借口,事实上是为你自己买的吧。”她不在意,继续做自己插画图中的睡美人。
一切的雨水停在一个带着昏沉睡衣的傍晚。陈枭手里拿着一件军绿色棉衣,把原心从她的书里叫醒来。
走进伦敦有名的Ice Bar,服务员给他们递上了厚重的棉袄,套上了大灰熊般的手套,用英伦语调对他们说“欢迎你们来到这个乐园,请享受这里的时光。”
环视周围,人们穿成大熊样笨拙的样子在酒吧里喝伏加特,眼神在空气里蠢蠢欲动交错的样子让原心觉得可爱又可笑。
“我一般不在九点后喝烈性伏加特,不过在这里破例。”陈枭对原心做了一个碰杯动作。
原心抿了一口自己玻璃杯中的金色酒精,一阵苦辣刺激着味觉,过喉后却在胸腔涌起一阵暖流,引得人迫不及待期待起下一口。
她完全没注意到陈枭全程凝视着自己喝下伏加特的样子,眼神撞视一瞬间她竟害羞想避开,假装在欣赏吧台上那些像盛装着蜡烛的晶莹剔透冰杯。
“你害怕我?”陈枭这句话出现得防不胜防。原心并不作答,她用直视陈枭的眼睛作为答案。
“不敢相信我们是一对夫妻。”陈枭边喝酒边自言自语。
“如果我们不像一对夫妻那我们像什么呢?”原心喝上了头,什么话都敢对陈枭说。
不知是刚才下肚得太过勇敢的伏加特的樱桃味在舌尖复现跳跃,还是Ice Bar被银白冰块折射过的灯光照在脸上会令人心软,今晚的陈枭看起来格外令人怀念。“怀念”这个词是否正确有待考证,因为没有一个词语可以形容一个男人的美,唯一的“帅”字太浅,当然不适用于陈枭。而一个“好看”又过于媚态,那些不止于外表的好看的男子,是会让女人充满欲望,反复怀念的,所以“怀念”是对一个男人最高级的形容词,一旦看过那一张脸,往生所有好看的男人都长了同一副模样。
陈枭是有一张令人怀恋的英俊脸庞,这一点原心知道,从他们出现在众多场所周围的女人不经意投来的目光中,服务员小姐刻意的热情中,原心早已知道这一点。只是她一直在刻意过滤掉这个事实,有时她甚至无法去评价陈枭的外貌。年龄并不消减陈枭的魅力,他细微褶皱中有20岁的平滑里没有的气质与笃定,比起与生俱有的胶原蛋白,这是陈枭自己塑造的,更实在,更珍贵。看着40岁的陈枭,原心难以想象20岁的陈枭,猜他以前很好看,现在更耐看。
“在看什么?”陈枭的声音打断了原心。
她意识到自己盯着他看得太过明显。吧台的调酒师的打扰恰好将原心解救。他将一红一黄的饮品摆放在他们面前,附赠上达标的笑容,他说了些什么,大致是说这是他们今天给所有情侣的额外附赠。
“他把我们当做情侣。”陈枭再次抿了一口酒,意味深长地说。
“有什么问题?我们领过结婚证了。”
“那我们现在是在做什么?谈恋爱还是老夫妻旅游。我们甚至都不睡在一张床上。”陈枭饶有兴趣地问原心。
“你总是在恰当的时候说一些不恰当的话。”
原心感到一阵微醺上头,身体跌了一下。陈枭没有怜香惜玉扶起她的腰,而是一脚勾起她,一手提起她的衣领,她滑稽得被陈枭拎住,陈枭突然戏弄她,一下子放手,失去平衡的她为了不跌了下去反手抱住了陈枭的手臂。
原心尴尬地松开手。“我穿着这么短的裙子,在这里跌倒你想看我出洋相吗?”
“我不会让你跌倒的,抓住我你就不会跌倒。”
“别人会以为我们是父女。而且你在虐待我。”原心尴尬转移话题。
“我的原心孩子,你知道爱是怎么回事吗?”
“你不如问我宇宙的起源是怎么回事好了。”
“哈哈哈,我喜欢听你说话,你小脑袋里装着的想法总是给我惊喜。我相信爱是迷信和科学。
陈枭突然认真起来,“只需要五分之一秒,只需要五分之一秒就能确定。当你靠近一个人,你身体会告诉你答案——你爱不爱这个人。五分之一秒的时间内身体就会释放一种亢奋剂让大脑产生兴奋感。这种感觉就像在偷偷吸食了一小撮□□。思考会欺骗我们,但身体不会。”
“所以你是在向我验证爱是生物本能里的器官组成和一系列脑回路么?”
“非常正确,爱就是建立在大脑回路上,再不断的被复杂装饰。这些装饰就是神经递质。我们的身体里布满了神经质,神经控制我们的情绪,满足、矛盾、享受、排斥……享受快乐的方式就是享受被按摩,按摩□□、按摩大脑,最后都是为了刺激神经做出反应。快乐的人都是神经病,这样说也不为过。”
“这些是你大学的毕业论文课题吗?”陈枭的说法让原心感觉有趣,但她不能表现出来。
“这些是心理学家的研究成果。我不信心理学那一套,但他们的研究确给这个世界增加了乐趣,像生肖、像星座,科学不能解释它们,但它们的确在科学无法解释的领域里有一套自成系统的理论。你知道关于这个实验中最有趣的部分是什么吗?”
原心装作漫不经心的追问,她不知道陈枭今晚为何会那么有兴致在说话上。
“他们成功让两个陌生人在实验室里相爱,他们的结论是我们可以和任何一个人相爱,无关对方是谁,任何人。”
“那不同的相遇有什么意义,如果所有人都可以划上约等于符号,那么能把我们区别出来不同于别人的是什么,不同的成长环境、口味习惯、文化背景都成了一些空洞的东西,我们不用满心期待一个特定的人向我们走来,而是走在大街上随意拍一个人的肩膀说‘嘿,跟我过一辈子吧,’是吗?”
陈枭意味深长看向她,“或许我们可以验证他实验的正确性,按他的说法,只要彼此诚实回答36个题目,对视四分钟。想试试吗?”他像是真的来劲了,掏出iphone开始搜索那能让两个陌生人相爱的神奇的36道题。
原心随意翻看了下题目就决定拒绝,因为里面有“告诉搭档自己的人生故事,越多细节越好”、和“讲述家人中谁的离世最让自己烦闷”这样的问题, 36道题目中甚至还要求说一件对于对方已经喜欢他们的事。纵使这里是英国,他们之间也不会像‘Make you feel my love’那样缠绵款款。
“我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在冰窖里讨论这些话题。花一个小时做这些心理游戏有什么意义。”
“那我们就只回答一个目前对我们最符合实际的问题。”陈枭留了一段空白:“我们俩组成的婚姻里有爱吗?”
此刻,Ice Bar的音响里Adele用像火炉燃烧枝叶的深沉嗓喉,刚好唱到转折处“I could make you happy,make your dreams come true.”这一句,怎么会放着这一首呢,这一首并不搭配Ice Bar的冰冷和伏加特,其次它太过流行,太过流行、太过年轻的事物暂时无法替代永恒,而且,Adele的嗓音把爱唱得太深沉浪漫,总之就是不合时宜。
“婚姻和爱有什么关系呢,爱在婚姻里有那么重要吗?”原心抿一口酒,心是虚的。
她越来越小的声音使得陈枭眼神里某处光彩沉了下去,他身体往后靠在吧椅上,一下子恢复到讨价还价的商人姿态:
“先注生,后注死,三百年前定婚姻。我在三百年前签下的合约怎么能忽略产品的售后质量。那么,换个好了,为什么答应我?我是说,答应我们的合约。”陈枭特意强调了后面两个字,听起来像是对自己的嘲讽。
这个问题很关键,原心也无数次提问过自己为什么,然而通常是在确定自己没有悔意后就不想再深究下去了。
在后来和陈枭在一起又分离的很多日子里,她常常回到这个晚上,检视自己的回答,假想如果再来一次自己要补充什么,删减什么。而这一晚问题来得太忽然,她答案的逻辑是临时拼凑的。人的思考过程,起初是每一个孤立的点,点连成线,线构成网,网生成大网,大网越来越大然后死死套牢我们,逻辑就在这样看似杂乱的选择中一环扣一环的诞生。往往第一时刻捡起的逻辑就是真相。
原心今晚是这样拾起一部分真相的:
“因为我太懒,懒得把自己重新解释一道。我的意思是,我不想摊开伤口给谁安慰,不想谁来夸我坚强,也不想因为听了我哭着说完的故事所以理解我、包容我、同情我。而刚好你,你什么都知道,妈妈,唐观,我的家庭,我的成长,甚至我……而且你不同情我,也不安慰我。我省了麻烦,不用伪装成另一个我。在你面前我可以是一个没心没肺的人,而且,你有钱,我并不需要很多钱,但钱是好东西,我知道人出意外、生病的时候没有钱会怎么样。我没机会再爱谁了,所以和其他人结婚,不如和你结婚。”
陈枭静默不语,他不再调侃,也不再追问,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原心的诚实。它们都安静了一会儿,直到Adele唱完最后一句,陈枭再次开口:
“这36道题不适合我们,你愿不愿意做这份实验里的第二部分——对视四分钟。不为爱,为了我们的合约。”他举起酒杯。
“在这里?”原心环视四周,大梦初醒的样子,对视不应该是一件公开的事。他们还得提防那位热情的英伦调酒师随时走过来给他们送上两杯“额外附赠。”
“如果你不想在这里,我们可以在那里。”陈枭看着窗外引人注目的摩天轮说。
忍受四分钟没那么糟糕,肯定比用一个小时回答36道题目快多了,原心答应了。
出了Ice Bar,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过着春天。
谣传据说前阵子有一位歌手在Winter Wonderland求婚成功,整个Winter Wonderland在圣诞节浓厚氛围下成了华人情侣们的必访之地。
迎着漫天细雪向上一步一步的转动,在最高处凝望欧洲的晚空和人间地面流年的转动,美得让当事人都害怕在摇曳中对座会失踪,得通过拥抱才能分担对方的失重,接吻才能守住易逝的温度。
到了十一点,原心一点不觉得困,反而觉得暖和。他们从摩天轮最高的顶点开始。原心设下手机的秒表,深深呼一口气,
“全程十分钟,从这里开始正好。”
原心曾经什么也不能做地看着父亲托着行李离去的背影,看见了母亲留在马路上的血迹,在爆炸的可能性还没完全确定被排除的现场,她一个人延着散落着生活残骸的小道上前行,目睹了唐观的死亡……
这些都未曾使她真正畏惧,而从和陈枭对视的第一刻起,她意识自己草率参与了一个多么困难的挑战。她甚至忘了呼吸的规律,也忘了嘴角该如何,上扬?任其呆滞的下垂?在表情紧紧的僵持了一分钟后,她开始提醒自己去调整呼吸。第一分半钟,不知为什么,她情不自禁想笑,这一切太过于滑稽。他和陈枭在伦敦的摩天轮上对视?而且陈枭现在还是他法律上的丈夫?
进行到第二分钟时实在太难受,她几乎要移开了,或是从摩天轮上跳下去。这个瞬间太愚蠢了,连空气都会尬尴的凝滞。最难办的不是看着陈枭,而是知道陈枭也在看着自己。她感觉自己浑身赤裸,只能蜷缩。而陈枭像一个上帝视角的神把她一一检视,她不知道如何回应神看到她的每一种眼神。
她的脑海里开始涌现出众多的声音,它们对她纠缠不清。如果前两分钟这些声音还是关于陈枭的话,那么第三分钟,这些声音开始指向她自己,就像反复的默读一个字直到这个字丧失了本来的意义。她同时感到勇气和懦弱。有一瞬间,她意识到自己嘴角有笑的倾向,而一瞬间她又很想痛哭,这种被一览无遗的烧灼感唤起她身体里一股巨大的委屈,长久以来灵魂承受的游荡不安在作祟。
来到第三分钟半,她恍悟自己在凝视的是一双眼睛,陈枭的眼睛,而她刚才差点忘了,眼睛是窗口。对这句话她第一次有了深刻的领悟,因为她刚才透过这扇窗口走过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眼睛是一个人体一个神奇的部位,它包含的湿润,凸出的球状体,瞳孔上的肌肉组织,让它成为我们对一个人最记忆铭心人的印象。
接近第四分钟,原心已经适应了这样的凝视状态。她不再恐惧,反而释然。所以当定时器想起时她吃了一惊,恍如隔世,还觉得有些怅然失落。
他们俩都笑了,在还没到达最高点的封闭摩天轮上,相视大笑。原心意识到这好像是他们第一次这样同时的笑。
“心理学家科学的研究在我们身上奏效了吗?”陈枭问道。
“嗯呢……这个我不知道,但我刚才似乎浅浅的窥探了一下爱是怎么回事。”
“是什么?”
“我们沉溺其中,我们得到伤害,我们得到看见,我们得到关于爱的预感。”
从各方面来说,原心都非常喜欢伦敦这个城市。伦敦不是只有Ice Bar冒着薄雾的冰气,绵绵不断的雨,和书本里昏昏欲睡的字母,它散发着一种大雨过后的清醒,空气里的气味像洗衣房。在伦敦,原心也拍下了整次旅行中她最欣赏的一张照片。多年后,她离开北京的家不带走很多行李,但依然会牢记把这张照片夹在钱包里。
这是一张陈枭的独照,拍摄于伦敦一条不知名的街道。在旅行出发前,陈枭让原心尽少带行李,因为他说“旅行是释下,不是负重走路。”
所以原心带在身上的衣服总共只有三套,而她没料到这是一段那么漫长的“蜜月旅行。”一路上她并没有刻意花费时间在选购衣服上,除非需要。或许是这天她心情豁达自然,或许是被橱窗里展示的那件裸粉裙特别的颜色和富有层次的丝绸褶皱太与众不同,她几乎是跳跃着走进那家店。
陈枭并没有跟进来,很多时候他都如此,默默在她身边等待,不参与,不打扰,不评价,纵容原心尽情去把玩那些货架上的商品。唯有在每离开一个城市看着行李箱艰难的将这些“纪念品”咽下去时,他才会抱怨“你拖了一箱子灾难”,但转身,他又为她的“灾难”刷卡买单。
原心走出服装店,陈枭在对面的马路,他正蹲着,抽一根烟。这是原心第一次看见陈枭吸烟,烟雾上升,熏得他眉头紧皱,格外深沉。每个抽烟的男人都会皱眉,有时候原心甚以为男人们或许是为了这个皱眉的瞬间而点燃一根香烟。他看着街左边来往的车,不知是等得太专注还是太分心,他没发现对面的原心,对照陈枭平时“正派”得硬邦邦的整洁模样,对面这个陈枭简直是可爱至极。原心就是在这个时候情不自禁地拿出相机留下了这个“深沉得可爱至极”的陈枭。
在伦敦的五天四夜是他们“蜜月旅行”的转折,尤其是摩天轮上的4分钟对视之后。之前,原心和陈枭的旅行相处是小心翼翼的,是试探性的,是彼此孤立的。而现在,他们开始跟着对方的行走步调来调整自己的速度,在这条路上走着走着,他们逐渐成为了一个组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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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思议,我最开始写这段蜜月章节时,这里面所提及的地方我都从未去过,甚至连北京我都没有生活过,全然靠想象,而现在很多地方我都走过了一遍,甚至几遍,当然还有一些地点没有涉足,留给将来再去为原心和陈枭验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