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在种田

　　五更天。

　　官道上，一架小驴车正悠悠的行驶着。浓黑的夜幕之上点缀着二三颗微亮的星。车轱辘吱悠吱悠的碾着地。

　　四处一片安静，时不时传来挥鞭的声响。

　　“你可以先睡一觉。”赶着车的男人微微侧头朝着车厢内说话。

　　叶湄抱着还在睡梦当中的安安，又替他把小被子盖好，随后看向那车门帘：“你认识路？”

　　“我先前问过小春儿。”小黑的声音依旧那般低沉。叶湄没再说话，随着车马的晃悠，一直强撑的她也开始耷拉起眼皮。

　　直到里边的呼吸声渐渐变的悠远绵长，赶车的男人才无奈的勾起唇角。睡着了，还以为能撑住呢。

　　小黑又轻轻甩了一鞭，前头的小毛驴吃痛，又“哒哒——”的快步走了起来。

　　叶湄醒时，天色已是大亮，迷迷糊糊中才发现自己的怀中并没有自家儿子的存在。一瞬间，她睁大了眼，身体也因为紧张而飞快的弹了起来。

　　“哈哈，我也会赶车了，阿爹，我厉不厉害？”

　　“很厉害。”

　　车厢外，传来一阵熟悉的嘻嘻哈哈声，叶湄“唰——”的一下掀开了车门帘：“叶安？”

　　“咦？阿娘你醒来啦~”安安欢喜的喊了一声。

　　见他没事，叶湄这才松了口气，她看向前头一大一小两个男人，显然，小黑是在教安安怎么用缰绳来控制小毛驴的行动。

　　半响，她才发现自己似乎忽略掉了某些东西。

　　“安安，你刚才，是在唤他阿爹吗？”叶湄伸出手，指着小黑，满脸的不敢置信。

　　叶安的小身板瞬间变的僵硬，然后，他一点一点的扭过头来，神色很是慌张。他把握着缰绳的手松了开来，无措的看向自家阿娘，一会儿，又用求助的目光看向自家阿爹。

　　男人单手握着缰绳，腾出的另一只手则揉了揉安安的脑袋，他知道，总是会有这么一天的。

　　“你没听错。”小黑很是坦然的承认了下来。

　　一时间，叶湄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车厢内，叶安安坐在叶湄的身边显得很是乖巧，见自家阿娘一直不说话，他有些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拽了拽她的衣袖。

　　“阿娘？你，你生安安的气了吗？”

　　叶湄扭过头来，摸了摸他软乎乎的脸，随后又叹了口气：“我没生气。”

　　“那，那阿娘为什么一直不与我说话？”安安在一旁绞了绞手指，神色显得很是不安：“阿娘，阿爹，阿爹是我要认的，你，你别怪阿爹好不好？”

　　“干嘛一直喊阿爹，你以前在我面前不是喊阿叔的吗？这是要破罐子破摔了？”叶湄如往常一般点了一下他的小鼻子。

　　叶安嘟了嘟嘴，小小声道：“反正阿娘都知道了。”

　　叶湄摸了摸他的头，觉得自己以往还真是忽略了太多的东西，她一直都觉得自己一个人可以带着安安生活的很好。

　　她也从没想过要给安安再找个爹，因为她没想过要结婚成家，于她而言，她也并不需要，所以，她也以为安安有她这个娘在，就够了。

　　可事实上，他还是会渴望来自父亲的关怀与宠爱。而这段时间，正是小黑的出现填补了那段属于父亲的空白。

　　叶湄根本没办法去责怪叶安，她明白那种感受，小的时候，她就经常问爷爷，问她的爸妈去哪儿了。

　　明明，那个时候，她也曾那样羡慕着旁人的一家三口，可到了安安这儿，她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对不起，安安，我一直都忘了，你还是个需要父亲的孩子。’叶湄在心中悄悄的向他道着歉。

　　“······阿娘，好不好，安安还可以喊阿爹的，对不对？”叶安还在晃着她的手，语气很是殷切。

　　“我还得想想。”叶湄很为难，毕竟一个阿爹一个阿娘，旁人一听，肯定会认为他们两人是一对儿，她，并不想随随便便的就与别人扯到一起。

　　叶安安扁了扁嘴，颇为郁闷的看向车窗外的景色。叶湄动了动嘴，终究什么都没做。

　　到了沣雨县，母子俩下了车，期间，两人也再未说上一句话。

　　男人将驴车寄放在他处，交了比托管费，随后就像察觉不到叶湄叶安之间的小气氛一样，走过来就一把将安安举起，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

　　叶安安瞬间惊呆了眼，男人太高，他坐在上面往下看时，一瞬间，只觉得害怕与惊慌。

　　“走吧。”

　　小黑看向叶湄，面色平平常常，好像他刚才的举动十分普通一般。

　　她有些担忧的看向安安，他似乎，在慢慢适应那个高度，没一会儿，安安的脸上慢慢显露出一个弯弯的笑，举手投足间，还夹杂着小小的兴奋与雀跃。

　　叶湄失笑的摇了摇头，总算放下心来。

　　街上人很多，明明新年都过完了，可来来往往间，竟是比年前那段时间更显热闹了几分。

　　叶湄走在人群里，这边推来那边挤，走在她后边的男人实在看不过眼，直接一步跨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揽住，然后带着她走到最里边方才松手。

　　“你走这边，放心，没人挤你了。”男人护在她身侧，给她腾出的空间，恰恰方便她行走。

　　叶湄眨了眨眼，想起两辈子以来，这样的事，竟然还是第一次。

　　以前坐公交车时，大家挤来挤去的，好不容易占个位置，她也得先让给老人来坐，而她，从来都没被旁人照顾过。

　　一时间，叶湄觉得能被人这般护着，感觉还挺不错。

　　“阿爹阿爹，那儿有卖冰糖葫芦的，我上次过来就和臭蛋哥吃过。”叶安的两声‘阿爹’仿佛恨不得能嚷嚷给全街的人听。

　　叶湄仰头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个小子有些过分了。

　　男人察觉到她的情绪，极浅的勾了下唇：“可我身上没钱。”言下之意，得问你阿娘要。

　　叶安瞬间将自己的洋洋得意收敛住，从上往下看，自家阿娘，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他咧开嘴，笑的很是讨好：“阿娘~”

　　“干嘛？”

　　“阿娘，安安想吃冰糖葫芦啦~”

　　叶湄别过头去不看他：“你不是有了阿爹就忘了娘吗？怎么现在又想起我来了？”

　　叶安简直想扑到自家娘怀里求饶打滚，只可惜，现在他还骑在男人的脖子上，只得安安分分的。

　　“阿娘，安安没有忘了你。我，我就是一下子有些不开心。但是，但是我知道，是我让阿娘伤心了，对不起~阿娘~”

　　叶湄回过头来盯着他：“你哪儿对不起我了？”

　　安安扑闪扑闪着眼，圆溜溜的眼珠子也转来转去，想了半天，他才小心翼翼的说：“我将阿爹的事瞒着阿娘，还因为这个跟阿娘置气。”

　　原来你也知道啊。

　　叶湄看着那张写满‘我错了，你一定要原谅我’的脸，没忍住，笑了笑：“我现在暂时原谅你，但是，关于你阿爹的事，我还没答应，你要是再因为这个闹脾气的话，那阿娘就再也不给你买冰糖葫芦了。”

　　叶安睁着眼显得有些无辜，他看了看自家阿爹黑乎乎的头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为了一根糖葫芦再挣扎一番。

　　“到了。”男人停在了卖糖葫芦的小摊前。

　　叶安有些馋嘴的看着那些红润润、亮晶晶的小果果，顿时，果断的选择了它：“阿娘~安安不闹脾气，我吃冰糖葫芦。”

　　叶湄满意的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男人看着，眼底慢慢浮现出一抹不自知的柔情。

　　“卖朱钗喽，卖绢花喽——”街上仍是宣宣嚷嚷。

　　男人将叶安放回了地上，叶安一下地，就飞扑到小摊前挑了三串模样极好的糖葫芦。

　　“阿娘一串，阿爹一串，还有安安自己也有一串。”小家伙表现的很是公允。

　　叶湄付过三文钱，又接过儿子的孝敬，嘴上的弧度实在抹不平。

　　“这位阿叔，要买绢花吗？我这儿还有朱钗，阿叔给娘子挑一个吧。”一位小姑娘拉住了小黑的裤腿，轻轻的晃了晃。

　　小黑低头看去，是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姑娘，只见她挎着个大竹篮，正极力的向他展示着篮中五花八门的饰物。

　　“我不是······”小姑娘对着叶湄看了过来，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闪烁着期望的光彩，顿时，那些话语卡在喉间，没了下文。

　　娘子······男人抿唇，极力掩饰心中的喜意。

　　叶湄走上前来，随意取了两朵绢花，正准备掏钱，旁边却伸来一只手，手中静静躺着一支镶着点翠绿的朱钗。

　　“买这个吧，适合你。”

　　她还发着愣，对面的小姑娘却已是笑开了花：“这只朱钗是我阿爹做的，上面的这点绿珠都是我阿爹在其他地方淘来再亲自打磨的。不贵的，只需，只需八十文。”

　　见面前的两人迟迟不说话，小姑娘有些焦虑：“要不，要不，给上七十六文，夫人，你别看这个是木头钗，但都是我爹亲自弄来的好木料呀，这种木料可比平日里见的那些要耐用的多。”

　　眼见着小姑娘的笑容垮了下去，本不想接过这支木钗的叶湄终是心软了，她将这支被打磨的细细的很是精巧的木钗拿了过来，仔细观赏了一番。

　　木钗的尾端镶着点点的翠绿，整个钗身还雕刻了精细的纹路，木色与这亮眼的绿交织在一块儿，实在好看的紧。

　　“这两朵绢花多少钱？”叶湄又看了看手中的素色绢花问道。

　　小姑娘有些惋惜，不过还是露出了笑脸：“这是我阿娘做的，用的都是些细棉布，所以，每朵绢花要五文钱。”

　　叶湄掏出荷包，在里头数出了八十六文，递给了她。

　　小姑娘满脸惊喜的接过，随后激动的从篮中翻出一条络子，递给了叶湄：“夫人，这，这是我做的，送给你。”

　　叶湄被她的喜悦所感染，也很是开心的模样，随即笑着对她说了声谢谢。

　　直到小姑娘蹦蹦跳跳的离开，叶湄才将东西都纳入了怀中。

　　一路上，小黑单手抱着叶安，时不时的便拿眼睛瞄她一眼。叶湄被看了几次，实在有些受不了的转过了头来。

　　“小黑，你想干嘛？”

　　男人不自在的撇过头来：“那支朱钗，你不戴着吗？”

　　叶湄歪头看他一眼：“这儿又没铜镜，我不好戴。”

　　“我帮你。”男人立马将话头接过。

　　叶湄狐疑的看向这个男人，见到的却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一时间，倒是看不出这人有何居心。

　　“不用，回去再弄也是一样的。”她拒绝道。

　　男人抿了抿唇，眼中闪过一抹遗憾，倒也没再多劝。

　　拥挤的街道上，小黑抱着叶安，护着叶湄。他们的身边是来来往往的人流，有人从男人身旁经过，余光无意瞥见了男人的脸。

　　随后，那人带着满脸的惊愕转过身来，久久的，盯着那个高大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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