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之全灶丫头

　　“我叫山桃，翻年十一岁，”站在最前面十来岁上下、身着花布粗衣、眉目间颇为欢喜的圆脸女孩先脆生生开口，脸上微微发赮，“……蒋沟村来的。”显然是不知道乡县府道，只清楚自家村子的乡下丫头。

　　“薛薜荔，十三，阳陵人。”第二个开口的年纪略大些，身量纤弱，面色虽有些不好，但却不似其他女孩那般面黄肌瘦，面容虽未长开，却别有一股缱绻，手里还捏着一张帕子，举动间也弱柳扶风般。不知怎的就让顾芷想到了娄兰，心下微微一抽。只是这女孩左颊，恰有一条浅浅疤痕。

　　怕是出身大户人家的丫鬟，这样的姿容，竟然没有被留下而是到了大厨房这地界，便是因为那疤痕了，虽有可消的办法，但青楼楚馆的迷信，认为左面有疤是不祥的，这样无论如何也不能招揽生意，苏蕊婳能被送去小院养病而非重新“上岗”，除了夫人宽宥同情，也有这番原因。

　　顾芷正百转回肠，就见她微微昂着下巴，一双水漾眸子看着顾芷，眉宇间是掩藏不好的打量与不屑。

　　顾芷便看向最后两个女孩，两人身上都是粗布衣裳，面容长得一般无二，瘦瘦小小的仿佛才七八岁模样，见顾芷目光过来，就瑟缩着低下头。

　　“杜鹃……杜英……”两人磨磨蹭蹭地，终于鼓起胆子一前一后小声报上了名字。

　　“你们可是姓杜？”顾芷闻言不由露出笑，转头就喊杜棠，“莫不是你同姓本家？”

　　“什么什么？”杜棠今日也来了，不过却没事做，正瞎转悠没一处地方要她，闻声连忙赶来，一叠声就问，“这下我莫不是要得两个妹子？你们哪里人？”

　　其中一个缩了缩肩，摇头，半晌小声道，“姓黄”，又小心翼翼，“婶子说往后便不提姓甚了。”他们口中的“婶子”，显然说的是带她们来的牙婆子。

　　杜棠顿时有些失望，却还是笑道，“无妨无妨，咱们这不兴这规矩，多两个妹妹我还求之不得呢。”又拍了拍胸脯，作豪言壮语，“往后跟着我杜棠，保管叫你们吃好穿好的。”

　　说笑而已，原本有些尴尬紧张的气氛倒在她的带动下缓解了些，白厨司只稍稍觑了杜棠一眼，也不再出声责备。

　　“杜姐姐。”几人连忙也向杜棠行礼。

　　杜棠脸上也露出些手足无措的神情，却也有些受用。

　　“得了，这下你可终于当老大了，”顾芷就打趣道。

　　“还说我呢，”杜棠就瞥了顾芷，又转向白厨司，故作苦脸道，“大娘净偏着阿芷，也不叫我来过把瘾，我也只能自己来了。”

　　“你呀，”白厨司不由摇头笑，“别急，你有阿芷一半稳重，明年就能带上人了。”杜棠虽也心灵手巧，但说起来也就是十三岁半的小娘子，手艺和心性都尚不稳定，不过到底是白厨司的徒儿，今岁刚刚过去的桃花宴上那道三桃盏在数多菜肴中不说出风头，也得了不小的赞赏，未来前途不会差了。至于顾芷，早被白厨司认定为天赋极佳又格外早熟的那一挂了，不消多说。

　　“是是是，”杜棠忙笑道。

　　“不过阿芷也是第一年，小棠，你也在旁边帮忙看着，有什么不懂的就来问我，你们大娘虽也多年不带人了，可也是带过你们俩的。”末了，白厨司还是吩咐道。

　　“是，”顾芷杜棠两人齐声点头。

　　那边管搬运的王管事选了四个小厮，何厨娘也挑了叫马结香、紫萼的两个丫头打下手，正来跟白厨司报备，白厨司便走到另一边，将场子让个顾芷。

　　又重新看向眼前四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还有一对双生。一个面带喜色，一个看着高冷，一个懵懵懂懂，一个则战战兢兢。

　　顾芷便往白厨司那边看，却换得白厨司的微微一笑。

　　顾芷一阵无语，感情白大娘是在试炼她呢，这几人，是把人品长相都凑全了。

　　遂清了清嗓子，正声开口，“既来之则安之，今后你们便先跟着我和棠姐姐学着做事，方才白厨司也说了，你们从前也是做惯活计的，大厨房的事并不如何辛苦困难，莫要拘谨，若有什么问题就来找我，只把我们当姐姐就好。

　　大厨房不是那等严格的地儿，但也有自己的规矩，其他如何不是要紧，一则不能懒怠，二则不能不守规矩，不然，这地方也容不下你们。等会儿跟我们俩去领了铺盖安排住的位置。”

　　“是，”四人连忙一屈膝，虽不齐声动作也不标准，但也认真答道。

　　这厢忙碌了两天，总算是选好了认，今岁大厨房共进丫鬟十五人，小厮六人，仆妇两人，等过几日其他地方也终于尘埃落定，一齐递上名字，到教坊司换籍，再与人牙子清好款项。忙忙碌碌着，日头渐高，天气也越发热了。

　　三百六十行，开青楼，虽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开门待客，也有淡季旺季之分。清明前自是淡季，春暖花开，春闱热闹一场算是开场，生意也旺起来，之后谷雨前就是现在进新人，过了立夏、端午几日节会不必说。

　　到了夏至时分，便是烟花里一年一度的红妆会，年纪到的雏儿这时候便一起挂牌梳弄，开群芳榜品评优劣造得一个声势，在京都一带都是有名的。秋天又有秋闱，到了冬天，京都的天冷，生意自然也淡下来，不过元宵冬至还是好好喧闹一回。

　　穿越一回，顾芷才明白为何那些流传下来的节庆习俗皆是热闹红火，即便是在这日日喧哗的地界，顾芷还是明显感觉到，一日一日，大多数人过得忙碌平淡，也只有节日，才能欢喜上一场。

　　此话不提。

　　那天晚上苏蕊婳就坚持着让秀草抱着个包袱皮跟着顾芷回了大厨房，秀草在大厨房如今只是个粗使的缺，而且心里又想着跟顾芷避嫌好不叫她为难，故而便选了另一间角屋的外屋，顾芷早准备了一应被褥用品，也因着一日劳累，稍稍嘱托了一两句，又托了同室的小丫头们，便各自歇下。

　　秀草确实会做人，不几日便与一屋子小丫头混熟了，那屋子里原本住的厨娘虽看顾芷不顺眼想要找茬，奈何秀草实在妥帖，接连找不到错处只能作罢。现下，便跟在赵婆子身后做事，赵婆子是最和气不过的人了，也算找到了个好饭辙。

　　而那四个小丫头，就住在顾芷和杜棠的外间。今春走了两个人，一个去伺候雪香阁的余容姑娘了，一个则因为毛手毛脚被打发去洒扫处了。四个人住进来刚刚好。

　　当天晚上，顾芷便亲自下厨，和杜棠两个做了一桌子的菜出来，权当做接风宴。

　　考虑到几人都是饿过的，而且皆这样瘦弱，必然是要好好补一补。她们怕是吃了一冬的咸菜萝卜，又吃了半个春天的野菜，自然是要做些鲜菜来换口味。又因为胃里没有油水，一次性吃得太好了，恐怕会不消化，又怕鸡鸭鱼肉一起吃了，肠胃受不住。因此那些山珍海味反而不必有，只做了几样：

　　小菜五道，油炸花生米匀撒一层糖，京都外玉屏山上的泉水糖醋泡的新竹笋条、两色萝卜条、新下的嫩黄瓜淋香油芝麻，开胃酸梅板栗糕，过冬苹果切成一牙一牙，鸡蛋羹。

　　热菜五道，一条大花鲢鱼，鱼头批两半，洁白嫩鱼肉皆连皮片下来，鱼骨斩段，一片鱼头红烧嫩豆腐，鱼片炒“偷渡”来的红黄鲜椒，剩下春笋焖作油焖春笋，再一只嫩鸡崽子，醋喷又葱蒜作酱淋还挂蜂蜜，做一道五味鸡，还有时令韭菜炒豆芽。

　　汤就是另半片鱼头加鱼骨熬的白汤。

　　几道菜皆是顾芷拿手的，待到上桌，顾芷还担心杜鹃儿姐妹年纪小噎着，摆菜的时候特地远着两个放了，待上了桌，就先拿勺子一人舀了一勺鸡蛋羹在面前小碗中。

　　六个人，又喊上秀草、屋子里的另两个小丫头，倒是满满坐了一圆桌。几个小丫头皆有些畏缩，看着满桌佳肴是又激动又害怕，顾芷杜棠劝了一回，也多是忙着扒自己碗里的饭。

　　这大米饭用的只是常米，磨得不算细致，但几人多久没见了，吃得极欢腾，还是顾芷限制了，只让多吃菜。鱼头红烧豆腐的鱼头倒不是重点，豆腐借了鱼头的味儿，香甜嫩滑胜过肉，果不其然一上桌就得到了众人青睐。那道五味鸡也端的是皮脆肉嫩。

　　“今日先早些歇下，洗漱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明日早上辰时皆要起身，辰时三刻，我们开始教学，清楚了吗？”顾芷先正声道，又温和端起小酒盏，里面自然不是酒，只是桂花蜜水。“今后，大家都是离家的人，住一个屋檐下，也算是一家人了，可要和睦相处啊。”

　　“是，”几人连忙放下碗。

　　“看不出你还挺有范儿的。”秀草偷偷朝顾芷挤了挤眼睛。

　　做饭的时候，顾芷就让几个小丫头在一旁围观，这样吃完了饭，还没到第二天，几个女孩——除了薛薜荔——看她都是一脸星星眼的崇拜。

　　几天仔细观察下来，山桃性子淳朴单纯而活泼开朗，没几天就和顾芷杜棠熟了，一口“姐姐”叫得亲热。据她所言她家里是个穷山沟沟，孩子太多才卖了她出来换种子钱，能在大厨房不打不骂吃饱喝足就心满意足，每天都一副开开心心的样子。做起活来也是一把好手，力气大且从不偷懒，反而抢着干粗活。不过因为粗枝大叶，稍精细的活做起来便有些吃力，学东西也慢。

　　杜鹃杜英姐妹还是胆子小，还是顾芷拿了糖果给她们，她们便记得顾芷的好，才敢在顾芷面前说话了。

　　顾芷这才从她们的只言片语里抠出来，她们都是八岁，家乡去岁遭了旱灾，熬过了冬天却没熬过春天，还是过不下去卖了她们出来，不由一阵唏嘘，对她们也是多有怜惜。虽然年幼，不过各种活计也是熟悉的，力气有限，但好在踏实。

　　另一个薛薜荔就没那么好相与了，虽拿着白厨司和自己的威严震慑住了她，但各样活都不会只能从开始教，一不被盯着就开始偷懒，不过一旦顾芷开始教她们上手的厨艺，学得却还认真，顾芷见她虽这般，却并未真正违反规矩，便也无可奈何。

　　不过倒留心到她一有空便往外跑，也不知去哪里，也许是有一同进来的姐妹吧。只要不出格，也就罢了。

　　每日早上起来，上午带着四个人熟悉活计，下午安排好了功课，自己还要去学习对账等事，练习刀工也不能放下，晚上则将各样规矩细细跟她们讲了，顾芷只觉得自己简直要脚不沾地。

　　这样忙碌着，这日总算得了一丝空闲，顾芷不忘苏蕊婳，便带了一包袱各样点心，去了那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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