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之全灶丫头

　　不知道苏蕊婳是如何跟秀草说的，转天，顾芷就见到了以“领饭菜”为名一人前来的秀草，向她简短地再次道谢并重复了苏蕊婳的请求。

　　看苏蕊婳和方隐岫的样子，顾芷隐隐猜测出秀草可能从前就是苏蕊婳的贴身侍女，随着她一同没入风尘。所以苏蕊婳哪怕最后，也要护秀草不牵涉入风波。这份情谊，当真不简单，也令人感慨万千。

　　秀草走的时候，顾芷看到她眼角的泪痕。说起来，秀草也不过十七八岁罢了，在顾芷前世本该是最多“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人，却已经历过如此跌宕起伏、大悲大喜。

　　不过真要说起来，自己何尝不是这样呢？如果不是有一个曾历一世的灵魂，只怕比起秀草，境遇还要不如罢。

　　托个关系把人搞进大厨房，顾芷其实早就在办。不过当时却不没有想到这一步，这名额，本是准备给娄兰的。

　　苏蕊婳势必不能再在琼楼阁待下去，最迟不过桃花宴过后罢了。若有新人入住，里面的侍从也势必会来一次大清洗，娄兰便是首当其冲。最近她的病，顾芷猜测，有很大程度也是因此而起，因此顾芷早早就开始谋划着。

　　大厨房虽然往上晋升的职位可丁可卯，但毕竟每日事务繁忙，往下所需空缺很多，即便顾芷不运作，秀草和娄兰她们也很大可能被重新分到大厨房。

　　如今不过是再加一个人。而且顾芷又有白厨司这个“近水楼台”，自然容易“先得月”，给她们安排一个不打眼也不过分忙碌的活计。

　　因着上回在善财里吃了一回面线糊和丸实丝，顾芷回来说了一嘴，杜棠一直念念不忘催着顾芷试一试，顾芷也想到前世一些味道，于是决定把这些结合起来，为桃花宴试一次菜色，也好借此在白厨司面前通通门路。

　　因此准备起食材来，素菜里，土豆片、经冬藕、山薯蓣都选脆而久煮不烂的，白萝卜、各样鲜蕈子、春笋条、王瓜片，还有两样时令绿叶蔬菜拣嫩心子，水磨年糕、豆腐泡子、豆腐素丸子、鹌鹑蛋，甜的则有藕粉圆子、红豆沙糕。

　　荤菜不用面粉兑的各色肉丸，而是精心准备了鱼绒刮下来调味做的鱼饼在锅里先炸过，肥瘦相间的猪肉做的小酥肉，还有新青虾做的虾滑、鹅油熬的粉冻，七七八八加起来竟摆了十几个碟子。

　　最后还摘了一把桃花瓣在清水里漂洗过。苏蕊婳给的那道食方后来顾芷仔细看过，便是以藏桃*剥皮捣烂成浆、上品的桃胶拿牛乳发透又跟雪花冰糖熬浓、整个的燕窝盏子放在桃浆里炖，放凉后将新鲜桃花瓣、软糯入味的桃胶各一半拌在一道填入燕窝盏子，每一盏子正正好置于一只玉釉薄瓷矮边小碗，晶莹剔透明亮的一碗，桃香浓郁，缀上两片桃脯，另备上桃花蜜芡供吃的人调味。换作梨、杏、梅亦可。

　　只是这些日子大厨房里，但凡选定了做甜品点心的，莫不在桃胶、燕窝、果脯、银耳等里头打转，便是这一道形色皆佳能脱颖而出，顾芷也觉得颇无挑战，因此这一方子最后过问了苏蕊婳，算在了杜棠头上，也算是还她之前帮着顾芷一道请来方老先生的情。不过这拿新鲜桃花瓣拌入菜的法子倒是可以汲取，桃树是厨房前面院子里的那一棵，这几日因着大厨房人人都为着桃花宴的灵感去折桃花，已经快被摘得秃秃的了。

　　汤顾芷也准备了几种。新豆芽、香蕈、炒干虾子、鲜蘑、笋根熬汤，里面还加了一只糖腌梅子，滤干净浮油，加两滴上好秋油，最后澄成暗色清汤一碗，清淡而鲜，回味悠长，据说是山寺素斋的汤底做法；

　　“关东煮”式的汤底，顾芷找不到什么鲣鱼片之类的，只好拿那海带与对虾干熬汤，兑上秋油甜酒烧开过滤，风味竟能勾起几分前世便利店里买来作零嘴的回忆；

　　此外做了常做的开胃金汤，里面加的黄鱼鲞背上的蒜瓣肉和腌水芥丝酸卜，金灿灿的汤酸香可口，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最后是普通的麻酱香油甜辣拌碟口味的，预备汆熟后干拌，再撒上花生碎同芝麻。

　　每样碟子里的食材匀分开按照煮到恰到好处的不同时长分别下在漏勺里到汤里，煮好后仔细在四只桃花双色深碟层次摆好，抓一撮桃花上去，将微沸的清汤或刚炸好的红油麻酱浇上去，顿时清香伴随鲜香四溢。

　　这就是噱头了，顾芷暗自撇嘴，在以醇香入味为本的美食面前，这桃花清香当真是不伦不类，可也没办法，桃花再好，也不能当主食不是？

　　只微微尝了一点调味，四只碟子就被顾芷放在一个大托盘里，在杜棠巴巴的注视下，先送去给白厨司品尝了。

　　白厨司连日来也一直忙碌，今日才有空歇上一歇，先用筷子尖点了一点汤慢慢品了，看了顾芷一眼 ，这才又分别从每个碟子里夹了一块肉、一片菜和一条年糕来尝，最后，挑了一片浸得微曲的桃花瓣，透光看了看，也尝了。

　　顾芷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随着白厨司皱起和松开的眉头而上上下下，不是紧张为秀草娄兰请求的事，而是怕做得不好得不到白厨司这位权威人士的肯定。

　　“说罢，有什么事？”放下筷，抿了一口白水，白厨司斜睇了顾芷一眼，淡淡开口。

　　白厨司果然了解自己，顾芷也不震惊，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便连忙拿出已经准备好的措辞，委婉地将为秀草娄兰所求之事向白厨司说了。

　　这本就不是什么大事，顾芷实在是资历轻了点又抹不开面子，旁人若在她这番“亲信助手”的位置上，根本不用禀报，直接自己就能做主了。

　　白厨司神色却是微微一动，仔细将顾芷上下打量了一番，方正了正面色，声色不变：“明个我差人去上面说一声，你将她们的名字加进大厨房，分派到赵妈妈底下择菜那一档罢。”

　　顾芷喜不自胜，赵婆子人好，跟顾芷关系不错，择菜的活计相对也轻松，白厨司是给了她优待的，立刻向白厨司感激道谢。

　　白厨司却不动声色，只正了声色，训道：“这便是你弄出来的菜色？新巧倒还罢了，只是这些味道过于醇厚，容易喧宾夺主，怎好呈到桃花宴上？而且这桃花瓣经沸水烫过了便有□□味，须得仔细处理，下去再做，急功近利是做不成好菜的。”顿了顿，又道，“东西都凉了，果腹也就罢了，品好坏是不行了。”

　　顾芷连忙道是，转身就要退下。

　　“对了，”白厨司却又叫住她，“你那酒浸的萝卜泥，雕虫小技不上台面，做个醒酒之物还罢了，且随机性太大，重复不起来，我先放着，有机会送到前院去，以后再说罢。下次弄东西小心些。”

　　顾芷心下暗自松了口气，面上连声称诺，提着托盘告退。

　　得到了白厨司的准话，顾芷来不及等待，将那一盘混搭版“麻辣烫”热一热跟杜棠一起吃了，趁着午休便去了琼楼阁，还揣了两包昨日新做的芙蓉糕，打算给苏蕊婳一份，娄兰一份补上之前的，最近太忙，好久去看过她了。

　　兴冲冲一路快走，即将到琼楼阁前时，顾芷却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一身柳绿细棉布衫，半旧的水红绸裙，鹅蛋的脸，柳叶的眉，身量适中，身影有些纤柔的，一头秀发斜分绕在脑后，乍一看陌生，细看，不是娄兰又是谁？

　　顾芷连忙跑过去。

　　娄兰见是顾芷似乎还有些想要躲开，但因为这时顾芷已经走到了近前，只得在门廊站下，朝她笑着招呼了一声。“阿芷。”

　　顾芷却是立刻眼尖地发现了娄兰怀中抱着的一只玉色小包袱，顿时大疑。

　　发觉了顾芷的目光，娄兰立刻有些尴尬，一面遮遮掩掩的就要把包袱往衣袖下藏，一面脚下就要绕过顾芷往外走。

　　“兰儿，你这是要去哪里？”顾芷连忙拦在她身前，问道，“帮你在大厨房留了一个位置的事才成了，你怎么……”

　　娄兰皱了皱眉，面色恍惚了一下，随即沉了下去。

　　“你怎么了？”顾芷心中突然生出一些不好的猜想，急道。

　　“我……”娄兰双手交缠在一起拧着衣角，目光闪避地转了好一会，终于吐出几个字，“我要去学艺院了。”

　　顾芷顿时脑袋嗡的一声仿佛炸开了花。学艺院是哪里？学艺院是浮萍苑新进的沦落贱籍的女子们暂且落脚、并学习各种规矩技艺直到定下三六九等的地方。

　　好的得到栽培的，能成为苏蕊婳那样卖艺不卖身的清倌，其他的更分作上中下，上等的就是将来力捧的，下等的不过多久便要安排到前院接客，流水的牌子挂在前院大厅假山流水下的一对由潺潺溪水驱动不断旋转的金丝檀雕漆嵌玉大圆屏风上，每日轮着排，客人点到哪个是哪个来。也有少数能作为乐伎，报到教坊司那边去，那就是另一番新天地了。

　　而娄兰，从未听说过有什么歌舞音乐天赋，如何去教坊司？顾芷顿觉心口震惊阵恸，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不由瞠目结舌，心中难以置信。还是有些不甘心：“学……艺院！你要去哪里？教坊司吗？”

　　娄兰似乎因为顾芷难得的气愤到如此田地而有些慌张，却还是镇定下来，才要开口。就听见不远处有两道脚步声和一把有些妖妖佻佻的女声传来：“娄姑娘，收拾了这么久可收拾好了，今个就要录名入院了。”

　　顾芷不由转过头，就见一胖一瘦两个三十岁上下的女子，都是一身绛红色镶芽黄滚边袄裙、涂脂抹粉、簪金戴翠，打扮得十分艳俗。

　　一路扭着腰拈着身形走过来，似乎是嫌晦气，到琼楼阁三丈开外就停了下来，眼高于顶地瞧了僵持在门口的顾芷两人一眼，其中一个还用眼睛深深地将顾芷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一脸看待货品似的露出些赞叹来。

　　顾芷顿时恶心地撇过头去，娄兰却仿佛松了一口气。

　　“我预备去前院……待客了。”

　　她声音不高不低，不强不弱地吐出着几个字。

　　顾芷心口一凉，她万万没有想到，娄兰竟然会想去入娼籍，眼帘就是跳了跳：“是谁逼你的么？！”说着，目光剜过那两个妇人。

　　瘦高个子的那个妇人立刻眼睛一瞪就要说话，却被那稍矮的妇人拦下了。

　　“我自愿的，”娄兰被顾芷的爆发惊了一下，却片刻就恢复了镇静，只淡淡出声，还破罐子破摔了似的，抬臂扬起裙角旋了一个身，微微一笑，紧紧看向顾芷，“阿芷，你觉得，我在桃花宴上挂牌梳弄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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