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楼之全灶丫头

　　匆匆擦了擦手，顾芷才突然想起来，连忙去看白厨司。

　　白厨司有些欲言又止地瞧了顾芷一眼，思索了一下，方轻轻点了点头：“也是你的造化，快去吧，别让夫人久等了。小心些。”

　　顾芷连忙应了一声，解下围裙出门去，走在路上，却不由胡思乱想起来，夫人这次叫自己去说话，又是什么缘故？

　　藏金阁的水阁里外笼罩着醇厚的茶香，依旧垂着烟雾月白的一重重绡帘，里面传来十来女子清脆婉转的笑语声。

　　带顾芷来的丫鬟脆声道：“夫人，大厨房的顾芷姐姐带到了。”

　　水榭内声音就是一停，顾芷连忙下拜问安。

　　一会儿，才听得里头道，是上次的安柿的声音：“不必多礼，起来罢。”

　　顾芷松了口气，忙称谢站起身来，垂首站在当下。

　　里头又静了片刻，正当顾芷又有些踌躇不定时，安柿才又开口：“这次夫人唤你前来，是有几个疑惑要问你，不必拘束。”

　　“是。”顾芷便道。

　　“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就是……上次进的凉果，夫人大伙儿尝了都说好。可想再照做一次，却怎么都做不出来那个味道，是以唤你前来问几个做法上的事儿，还望你不吝赐教”安柿似是语带笑声，接着道，“可否？”

　　“岂敢，夫人问便是。”难道还能说不吗？顾芷连忙开口，说着又违心地加了一句，“……必然知无不答。”

　　“一者是，那馅儿是如何做的，怎么做得口味不过甜过淡。二者是，那茶粉究竟是怎么烘出来的？”

　　这呀，这还不简单，还以为要问什么呢。顾芷忙松了口气，调整了气息，不急不缓道：“回禀夫人。果子馅，要想口味柔和适中，最重要的，不是加糖的量，而是，各种味道的平衡。甜味太过一味牙疼，因此要一些酸味和咸味来中和。

　　但酸咸过了量也会涩口，还要加入薯蓣粉之类来中和口感。”顾芷中间缓了缓，“不过简便一些，也可以挑选麦芽饴之类清淡的糖。——再说那烘茶，要紧的便是火候二字，……夫人可找南边的制茶人来，想必比奴婢更术业有专攻些。”

　　“哎呀，就说，怎么咱们怎么做，怎么火候不对，没成想还有这一串的学问在里面。”顾芷话音落下，不知是谁便软软糯糯地轻轻叹出声道。

　　一阵少女们的轻笑便悠悠然传出来。

　　“那……”这次出声的却是夫人的声音，语气仿佛颇感兴趣，甚至有些急切，“那你为何，会想到用普洱，……本夫人也曾试过些其他生熟团茶，却几乎完全不对。”

　　顾芷正想着如何回答，心中突然一动。

　　夫人，在试这茶粉！？

　　遂抿了抿嘴唇，整理了片刻语句，方认真仔细回道：“奴婢是想着生茶作团茶多为求精贵，往往掺杂许多香料药材。泡茶还罢，直接入口却不宜今人口味了。而云贵普洱古法不添它物，反而口感甘甜纯粹，夫人所用的更是难得的陈年窖茶。奴婢也只是一时巧思，才想到以茶入点的法子。”

　　帘内沉默了半晌，还是夫人开口，语气比起方才却沉稳雍容了许多，“你倒见识得广。”

　　顾芷不知该如何回复，想了想只好回道：“奴婢从前家父是郎中，故而才耳濡目染些，在夫人面前班门弄斧，还望夫人不要见笑。”

　　“原来是行医之家，”夫人声音中露出些许赞许，却又仿佛轻轻吸了一口气又吐出，“……那你父亲……”

　　顾芷心头微微一颤，垂下头，“家父应征守城而下落不明……”

　　“……竟让你想起了从前的伤心事……是本夫人思虑不周了”，片刻，夫人的声音才才缓缓传出来，“既然到了浮萍苑，有了安身之所，便好好做事便是。小小年纪，你未来的路还远着，不须忧思伤身，反而有损自身。”

　　顾芷微微一怔，隐隐感觉到这句话里不似上位者的何不食肉糜，反而有股发自内心的语重心长“安身立命”之意。尤其是最后一句话，根本不像是执掌一楼的东家夫人会对一个地位卑微的小丫头说的话……这才回神，忙不迭道了声“是，谢夫人提点”。

　　“听你说起来这么多，不如请你再做几道茶点。藏金阁前日才进了几样上好的生熟团茶，俱是不加香药的，想着做些点心又怕她们手笨糟蹋了。”这边厢，夫人又缓缓柔声开口道。

　　“是呀，让我们几个丫头学学，也好以后做给夫人。”安柿跟着笑着道，里面跟着又传来几个丫头嬉笑附和的声音。

　　那只好……顾芷无语，“恭敬不如从命。”

　　小厨房里，一字排开的盏里盛着色泽各异的茶团子，每一只盏子旁还压着一张笺子写着茶团的名号，无一不是上品。顾芷暗自惊叹，想不到夫人竟有如此远见，思维也如此灵活，不过几日就将一应材料寻全。

　　浮萍苑的财力更是不容小觑，这些团茶显然不都是直接买进来的，还有专门定制的不放香药的品种。安柿拿起笺子正准备念，见顾芷已一路看过去，想了想，微微一笑，便放下手中的笺子跟着走了过去。

　　亦如上次一般的凉果、嫩生生热腾腾如凝脂一般的奶/子茶酥酪，还再做了一道，以茶粉混入蕨根粉与糯米粉层叠蒸成的双层茶糕，一层棕红是南方熟茶，一层墨绿则是北地生茶，晶莹剔透地盛在玉碟子里，仿若翡翠一般。

　　顾芷屏气凝声，站在帘外，有些担心又急切地等待着夫人等人品尝的反应。

　　一盏茶的功夫，两盏茶的功夫，水榭里头却是静得一声不闻，连碗盏移动之声也无。半晌，夫人淡淡的赞叹终于缓缓落入顾芷耳中，“确实好手艺，尤是那翡翠茶糕，别有一番清香之味，令人耳目一新，配那酥酪最好不过。”

　　“夫人难得夸人呢。也是，那两味茶难为想到配到一起去，有些苦味，反而去了腥膻，还甜丝丝的叫人想到春天似的，别有一番绵长在里头。”安柿便也笑着道。

　　“夫人，奴婢想着，既是如此，何不用在马上的赏春宴上，想必能叫郎客们新奇一番，”冷不防，一个清亮的娇俏女音便突兀响起来。

　　顾芷一愣，一回想，仿佛恰恰正是那日来传唤自己的丫鬟的音色。

　　这是……顾芷心中飞快地盘算起来。

　　赏春宴，是浮萍苑每年春光最盛时都要办的例行宴会，也是浮萍苑一年到头举办的十来场发请帖的大型宴会之一。虽然在顾芷看来，跟前世那些商店不时找个由头促销，以提高知名度、巩固客户群的活动本质上来说没有什么差别，不过浮萍苑上下皆十分重视。

　　何况放眼整个烟花里，这样的活动可以说是花样百出。各家青楼甚至争奇斗艳，只为吸引来更多“顾客”的注意力。

　　顾芷方才说着也想到了这里，考虑了一下却没脱出口来。因为这件事可不同于给夫人做一道两道点心，而是涉及浮萍苑各方利益的大事。一则，自己的分量该不该提是个问题，二则，夫人究竟是如何想的还不清楚。

　　没想到，却有人更抢先一步了。

　　这才发现，这丫鬟脱口后，周遭立刻就是鸦雀无声，没有人接话甚至再说一句。顾芷想到了什么，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只作惶恐状低下头不语。

　　不知是不满还是什么其他的原因，帘子里面安静了好一阵子，这才传来夫人如常声音：“这点心着实不错，阿柿，留下些，给楼主回来尝尝罢。”

　　夫人的声音本就舒缓如清泉，念过“楼主”的时候，清冷的语调里更是有一瞬入骨化酥的温柔滑过。

　　“是，”安柿连忙应下。

　　夫人这才转向帘外：“有过当罚，有自功当赏，顾芷，上次已经赏了银子，这次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顾芷心中顿时坦荡。夫人的暗示已经很明显了，既然一道点心可以得到赏银，那这次更大的功劳，夫人所允许的就可以更多，那么……

　　然而其实说起来，顾芷还真没什么想要的。银子，在大厨房至少衣食无忧，太多的身外之物只会招来不必要的麻烦；地位，她年纪尚小，给更高的职位不能服众还遭更多嫉恨，顾芷早已打定主意不出风头；若是留一个承诺，还不知道到几个月后夫人还能不能记得她了……顾芷突然又是一动，心跳加速起来。

　　“夫人，浮萍苑治下严明，顾芷衣食无缺，无所可求，只想为一个旁人，求一个恩典。”

　　“何人？”

　　顾芷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

　　“苏蕊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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