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起

作者:上官知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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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九章咫尺天涯情不渝


      门内的人走了出来,从轮廊上看是个女人,修长素雅,长长的头发与长长的衣裳飘在身上,发丝与衣裳在风中摇拽着,拖出流星般的光芒。

      女人没有理会男人,顾自己向前走了几步,转弯,一级一步地,在往下沉——

      这动作,好像是在走楼梯——

      我一愣!

      不对——

      我真笨!

      他们并不是飘在半空中不真实的人,他们只是在楼上,夜声给我的视力里面,只能看到动的东西,如果他们在楼上,屋楼不会动,所以是黑暗的,所以我看到的他们就像是飘在半空中——

      然后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夜声要让我躺着看的原因——因为我正躺下去,刚好可以看到书房顶上的那面琉璃天窗,那面琉璃天窗,刚好对着娘的阁楼——

      门里走出来的这个女人,是我娘!

      夜声说得对,他的确应该卦了我的动穴与音穴,否则此时我早已惊讶得叫出声来。

      娘拾级下楼,阁楼门口的男人也飞快跟了下来。

      夜声快而安静地将我扶着坐了起来,我闻到了墙面泥灰的味道,还有鼻前微弱的轻风——

      我现在正面对墙,脸就对着昨天夜声在墙上开的洞前——

      为什么?这洞对着的是夜错的房间,接下来他们会来这里?

      果然,脚步声慢慢在廊道上响起,前面的脚步慢而稳,后面的脚步轻而快,时不时地停下来,好跟在慢脚步的后面。

      娘来后院干什么?

      进爹的书房?那我们不是露馅了?!

      娘在爹的门口停了停,径直再往前去了——

      不好,她进了燕错的房间!我根本没跟她提起过燕错的存在,她进去一定要吓一跳了!

      娘推开了隔壁的门,我因为穴道受封,气喘不了太急,甚至连心都跳得不快,我觉得我要炸开了!

      娘走进了房间,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她在动,但她身上的光点特别微弱,那种微弱让我感觉有点不安,感觉她身上的生命气息特别微弱,甚至比重伤在卧的燕错还要弱。

      跟在她后面的男人没有跟进来,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而更令我惊讶的是,娘没有惊叫也没有慌乱,好像早就知道房里躺了个病人一样,她端庄地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再送到燕错床前,将燕错的头微微扶起,茶喂送到了他嘴里。

      我仔细看着燕错的脸,光芒也很微弱,但眼睛处微微在闪,他醒了么?

      娘给燕错喂好水后,还为他轻轻盖了盖被子,俨然就像在照顾自己认识的人一样。

      娘知道燕错了?!她怎么知道的?她为什么不惊讶不生气?为什么还能如不相干的人一样照顾他?还是——还是她根本没认出他来?

      做完这些后,娘坐在了窗前的桌边上,一动不动,光芒瞬间就黯淡了,只有微起的风吹动她的长发,惹来一丝丝仙子般的光点。

      那个男人呢?为什么不进来?也没有听到他离开的脚步声,应该一直站在门口吧。

      “你走吧。”娘终于开口说话了。

      男人苦笑:“二十三年了,你第一句跟我说的话,与二十三年前最后跟我说的话竟是同一句,都是赶我走。”

      娘转头看着窗外,光点流动在她美好的脸颊上,我想起孟无说的那些话,庄周之蝶,帝都第一。

      “这里不需要你,以前是,以后也是。”娘平静道。

      男人咬牙轻声道:“我走,你也走。你不走,我留。”

      这么骄傲的人,却赶也赶不走,他是谁?与我娘是什么关系?

      娘微侧过头,只是余光斜了他一眼,冷淡又又坚定道:“我不会走,而你也不必留。过你自己的生活吧,找个好女子,过正常人的生活。”

      男人上前一步,我看到了他的身影,头发半拢在耳后,脸很削夹,身形也很俊秀,看起来并不老。

      娘快速转头盯了他一眼,他怯懦地往后退了一步,又回到了我视线不能及的地方。

      “他……他不会再回来了,你何必还要留在这里作苦自己?!”男人强忍着情绪,低声下气道。

      这男人是谁?他凭什么要带走我娘?

      娘转头看着床上的燕错,柔声道:“他曾经问过我,如果决定跟他在一起,就要放弃一切,过普通人——甚至连普通人都不如的生活,是否心甘情愿。我说是。他问我,既使在一起的时间比分开的时间要长很多长多,是否还愿意逞那一时之强?我心甘情愿。所以我从未怨过,这一切他都曾问过,而我立誓不悔。”

      我鼻酸眼热,欲哭无泪,想起梦中那个晚霞满天失傍晚,娘依偎在爹的怀里说:即使天雷地火,也绝不后悔。而现在沧海桑田,万事皆变,娘却仍旧能这样温柔的语气重复当日的誓言,那是什么样的刻骨铭心呢?

      我不懂。

      男人道:“但是这里并不安全,以我之力,恐怕保护不了你们太长时间——”

      娘盯着他道:“谢谢。我们不需要你的保护。你先保护好你自己吧。”

      男人叹了口气,似乎真的拿我娘没办法,坚决道:“我不需要自己的生活,我只是想要与你们一起,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只要你们平安。”

      平安?原来他不是想要找我们报仇,而是要保护我们?他跟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娘站了起来,走到床边低头看着燕错,长发从肩后滑到脸侧,挡去了她光芒微弱的侧脸:“没有你,我们会活得很好。”

      男人刚才还是温和求全的语气,现在马上变得冷酷无情:“心怀鬼胎的孽种,他一直想为他自己的生母复仇,从来就没将你们当成应该保护的人!如果不是我加以阻止,飞儿早就死在——”

      “住嘴!”娘突然一声冷喝,吓了我一跳,我难得见娘会有这样的情绪。

      男人闭上了嘴,喘着粗气。

      “他是燕家的血脉,只有燕家的人可以教他训他,他只是迷了途,但将来总会走回正道,像他的父亲一样受人敬仰。”

      娘她,什么都知道?但她为什么可以平静接受,甚至为燕错说好话?

      男人也很意外,大声道:“你竟连他与别人生的孩子都要一力护着?”

      “你是什么身份,也来与我说教?”娘冷斥道。

      男人道:“我不是说教,我只是想让你看清楚。”

      “我神志受惑力不从心,但清醒的时候比谁都看得清。”

      男人叹了口气,失落道:“当年的事情,你还在怪我?”

      娘慢慢坐了下来,长长的关当垂堆在床榻上,她的头发长得这么长,我却从来没有仔细注意过。

      “就当是吧,我不想见到你,你马上走。”娘撇过头去不看男人。

      男人道:“我解释过很多次了,当年我无心失语,所有的人都以为他会成其好事,谁知他已被冲昏了头脑!——我们自小一起长大,与他更是情同手足,我因何要出卖我至亲至重的人?我已尽我所能护你们周全,为何你还是不肯释怀?”

      娘坚决地挺着腰背不回头,显然是不想再理这男人。

      男人走了进来,他的头发也长,飘到背后到了腰间,身形修长优雅,若不听他声音只看他身影轮廊,我会以为他是个女人。

      “玉——”

      男人玉姐两字都没叫全,娘已飞快起身避到了后面,她远远地站回到窗边上,与男人保持着冷漠的距离。

      “哎……往事不要提。她也不会跟你走的。”突然门口又响起了一个声音——

      孟无?他怎么也来了?我怎么没听到脚步声?还是,他早就在了院子里,在了门口?

      他们三个人都相互认识,现在终于聚在一起了。

      “我不会走的。”孟无一来,男人的声音马上又变得傲慢冷峻。

      孟无叹了口气,劝解道:“你在这里,只会添乱。你什么忙都帮不了,只会给他们带来危险。你化解不了这场宿怨。”

      “但至少,我不会让外家的野种伤害到飞儿——”男人很固执,一定要呆在这里。

      孟无插着腰,狠狠地叹了口气,他的肢体语言总是很丰富,所以光点特别的亮:“你这样只会恶化矛盾——你也不想想,这几天只因外事太多,他们才没心思来对付你。你以为燕飞不知道?韩宋不知道?还是燕夏不知道?再者,燕错也是燕家的血脉,如有可能,还要担负起这个燕姓的使命。带他回到正统,才是你应该继续做的。”

      “我不会承认他的。他没有资格,不配。”男人傲慢地仰着头,长长的头发垂在腰后,飘如飞絮。

      孟无道:“你我都不甘燕家如此境地,飞儿身体羸弱又是女儿身,他是燕家唯一的希望了,你要站在大局着想。”

      “我不需要大局,我只要守着四哥,守着燕家的人就够了。”

      孟无孜孜不倦地劝道:“你行事总是太过武断,才惹下当年祸端。现在还不肯多给些时机待他成熟么?”

      男人冷哼一声,道:“一个连自己都要放弃自己的人,世上没人能扶得起。歪瓜裂枣,熟不了了。”

      孟无放下燕错的手,与男人并排站在燕错床前,孟无本身就没有很高,又习惯穿宽袖的锦衣与阔腿的罗裤,现在站在这身形修长颀美的男人身边,轮廊上更是显得圆滚短小,难怪男人要嘲笑他腿短。“如果当年没有他,那你又会如何?”孟无转头看男人。
      傲慢的男人没有回答他,而转过头对着桌边的娘冷道:“你妄想他能继续扼腕之风,成为救世济民的英雄那是你的事,而是去是留是我的事。就算你此生都不愿再多与我说一句话,我也不会因此罢休!”
      孟无跺了下脚,真是拿这男人没办法,叹气道:“到底你想怎么样嘛?”
      男人抱着双臂,长长的袖子垂至腿边:“飞儿是真正的燕家血统,我容不得任何一点伤害与瑕疵在她身上,只要她未得安稳,休想我远离半步!”
      我一愣,这男人倒是很护着我。
      孟无上下打量着男人,无奈道:“你……你先调理好自己,成不?”
      男人狠狠指着孟无:“狗屁!就是如我现在这番,你也胜不了我任何!”
      “是是是,我向来打不过你,逃不过,拼不过,算不过。我就是个混日子等死的混世狗。”孟无举手投降。
      “阿正,人总是要自己成长,自己承担得失。终究有一次,是你无法保护周全的。在外的风雨流浪远比囚禁的温饱要快乐,痛是真实的,快乐也是真实的。”娘叹了口气,静静道。
      这话,我何尝又不是说过一样的呢。
      我受够了他们对我的欺瞒与保护,这虚假的画面令我窒息,我开始遏制不住地去想像一切美好背后隐藏着的丑恶,有时候我真的想要吹吹风头世界真实的冷风,像娘说的一样,痛是真实的,快乐也是真实的。
      男人没有接话,对于娘,他一直非常小心翼翼。
      娘扶了扶额头,疲倦地坐了下来,看着燕错方向迷茫道:“我已一日不如一日,时好时坏,兴许哪天醒来,已什么都记不清了——”
      男人飞快上前,一把拉住娘的手,急道:“不会有那一天的,你不能忘!”
      娘没有有开男人的手,而是像孩子般的玩乐一样,带着男人的手摇晃着自己的手腕,轻声道:“阿正,我一直都希望你过得好,但是你有自由却不要,而我们为了自由,却放弃了一切。”
      这男人与我娘,到底是什么关系?
      “叮铃——钉铃——”
      门口突然离铃大响,奇怪,我不是滴了血去了散力么,怎么突然又开始响了!
      我还没回过神,床上的燕错突然直直坐了一起,一声大咳,光点闪闪,什么东西从他嘴里吐了出来!
      孟无很警觉,马上消失在我眼前,估计是奔到了门口,道:“什么事?有人进来了?!”
      男人向房里处走了走,像是怕被别人发现一样,低声道:“你去看看!”
      孟无反嘴道:“干嘛要我去?!”
      男人冷笑:“难道我去?那我去——”
      孟无看了看男人,似乎才反应过来,道:“好好好,哼,明明我排行在你前面,却要听你吩咐,哼!”
      孟无气呼呼地出去了!
      我很不安,我明明多滴了血,为什么这么快就响了?离铃响了,这会不会影响到夜声的戏法呢?
      果然,夜声的手轻轻地离开了我的肩膀。
      我很想问怎么了,接下来怎么办,夜声的声音飘乎地传来道:“你去前面解离力,我在这等你。”
      怎么出去?不怕被人撞见么?
      夜声已经解开了我的音穴与动穴,我身子一松能动了,听到房里男人道:“玉姐,你别靠近他!”
      娘道:“他是四哥的孩子,便也是我的孩子。”
      男人气急败坏掉:“玉姐,如果因为你病了才能容下这事我不怪你,若是你无病在身,以你的性格决不可能容下这种事情。”
      娘道:“并不是我的病,也不是我变了,因为我爱四哥,所以我能容下他做的一切——”
      “甚至是背叛你么?!”男人喘气道。
      “不会,我的四哥不会背叛我的,他说过,世上风雪雷电瞬息万变,但他心里只有我是唯一。我不管这孩子的出现是什么原因,决不可能是四哥的初衷,这孩子是我不能给四哥存留的燕家男嗣血脉,我会像保护自己的孩子一样保护他。”
      娘一字一句像针一样扎在我的心头,我仿佛清楚明白地看到了她的双眼,无所畏惧的全权信任,固执甚至不合情理。她对爹的感情与信任从一而终,未曾有过半点动摇,而我呢?
      我羞愧难当,我辜负了爹的疼爱,愧对了他的信任。
      “玉姐!”男人怒极无语。
      衣裳摩挲,娘冷静道:“这孩子的事情我不会多管,但若是你或孟五或其他我知道的人要对他不利,我必让你们一无所有。”
      “玉姐,我在你们身边,只是为了你们周全,不是为了别的!”男人怒道。
      有人走到了门口,开了门,然后传来娘疲倦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我知道,所有的人里面,我只信阿正你,所以我才可以肆无忌惮你冷落你二十三年,因为我知道你不会离开我——阿正,你永远是我的好弟弟,不管是做为叔父或者舅上,你都要好好保护他们。我能像现在这样清醒明白的时刻越来越少,不知道往后自己会怎么样,而四哥又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你也放自己自由吧。”
      “玉姐……”男人声音由柔转弱,有了悲意,转而又自负道,“不会的,我不会让你忘记我的。”
      娘温柔遥远道:“我与四哥曾惊天动地,轰烈彻骨,然后归于平淡,鱼农柴厨,所发生的一切,不管是好是坏,我都没有后悔,我并不寂寞,因为四哥一直在我身边。”
      “别再说了,就是因为四哥不在了,我才要更好地保护你们,”男人咬牙切齿,“我会证明给你看,这个小禽兽根本不值得我们对他好。”
      娘也很倔强,倔强中还带着不容反驳的霸道:“我不需要你证明。”
      “你只要藏在门后不露脸,我马上就能证明给你看——”
      这时夜声轻推了我一把,将我送到了门口。
      隔壁我娘道:“我不想要你的证明,我要做的事情,即便是错的我都会去做。”
      男人道:“我只是希望,你能为飞儿着想着想,你真的要收一个包藏祸心的外氏所生的野种来害自己的亲生女儿么?”
      娘停顿了一会儿,似乎在犹豫,慢慢道:“他在流血,你不能让他死。”
      夜声将我轻推出了门外,我知道这是最好时机,因为隔壁正在争执,不会注意到我这边的动静,我无法再听更多,飞快摸到前院去了。
      刚摸到最后一根廊道,就听到前院里孟无道:“燕子你打从哪里来?我怎么一直没找着你?”
      我向门口摸去,道:“我本想去看针儿姑娘,但没找到他,便又回来了,这铃怎么了,响得这么烦躁——是不是——是不是燕错出事了?”
      孟无道:“别,别去烦燕错,让他休息着,我也不知道这铃怎么了,正要拿下来看呢。”
      我要怎么把孟无支走呢?
      我想了一会儿,本来我这个人反应就比较迟钝,更别说有什么随机应变的好点子,现在让我突然想个法子出来把这么缠人的孟无弄走,还真是有点头痛。
      “燕子,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一直皱眉——眼纱呢怎么不带上,我看你眼睛周围一圈红红的,好吓人哦!”孟无凑得我很近,似乎在仔细打量我。
      “哦——哦——我我眼睛好痛,感觉里面很多东西要流出来,我是不是流血了——”我猛地瞪开双眼,想吓跑孟无——
      “哎哟亲爹老娘,见鬼了!吓我一跳——燕子啊,你眼睛怎么红红的,是不是要流血了啊?”孟无果然大呼小叫。
      我捂着眼睛痛叫道:“是啊,我眼睛好痛,五叔,你快去帮我找宋令箭,我快受不了了——”
      “行行行——你先坐着,我马上去给你找,你哪也别去,别激动也别睁眼,我很快回来——”孟无飞快地跳了出去。
      我侧耳听了听,确定脚步声消失在巷口了,飞快拿了离铃,将刚止好血的手指又咬破,使劲挤了些血上去,匆匆挂回去又回后院了。
      我回书房,我还没开口问夜声,夜声就封了我的音穴,他的声音在我耳边飘荡着道:“好了,刚才离铃之力突然转还,使得小生措手不及,又不能传音给姑娘,只能冒昧推姑娘去了,姑娘可别怪小生鲁莽啊。”
      我摇了摇头,脑子里一堆疑问。
      夜声又道:“隔壁还有人,未免打草惊蛇,小生还是封了姑娘的音穴——来,坐好,继续看小生的戏法吧。”
      我依夜声的话坐好,他封了我的动穴,手放在我肩膀上,我又看到了前言两处人形的微弱亮光。
      一个人坐在床前,大轮廓上是个修雅长发的人,燕错身体各处也闪着亮光,比之前要明亮许多——他刚才吐了东西出来,现在醒了么?我娘呢?听了男人的话藏在门后了?
      那,这男人又想证明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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