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来过

　　早上九点，关楠带着孙启，任大禹再次来到睿翼拍卖行。这一次他们故意将声势弄得很严肃，指名道姓要找王复荣了解情况。

　　几人在会客室等了近半小时，王复荣才匆匆赶来，一见面先拱手道歉，直言自己家里有事请了一会儿假，接到电话立刻赶来了。他穿一身黑灰色商务西装，梳着大背头，身形保持得很好，皮肤状态也很不错，若不是早知道他已经年近五十，关楠会以为他只有三十来岁。

　　王复荣说是着急，谈吐形容却无半分慌乱，一举一动都透着从容。

　　关楠没有直接问他假/币的事情，装作不经意问：“王总的孩子在念高中？”

　　“是啊，高二了。”王复荣叹口气说，“现在的孩子学习压力太大，我女儿已经够勤奋了，每天除了啃书本，我就没见她干别的，可班主任还是不满意，非要在班里搞什么竞争机制，座次都按名次排。我女儿因为上次测验考砸了，从中间位置一下调到最后，她心理上过不去，昨晚哭了一整夜，我刚才就专程去学校跟老师理论去了，这算什么素质教育，简直乱弹琴。”

　　王复荣语气明显带着愤慨，一副标准慈父的模样，关楠笑笑问： “这么说王总是因为对国内教育机制不满，才决定送孩子出国？”

　　王复荣表情僵了一下，还是很快回答：“有这个打算，还没最后决定。”

　　“这是大事儿，的确需要好好商量。”

　　关楠话里有话，王复荣眼皮跳了下，没有接话。关楠说：“不敢耽搁王总时间，我们今天来是有一些重要情况需要核实，还请王总配合。”

　　王复荣爽朗一笑：“关队言重了，你们尽管问，凡是我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

　　任大禹从文件袋里取出一张照片推到王复荣面前问：“你对这件拍品有印象吗？”

　　王复荣将照片拿到近前，想了想说：“我记得，这是唐天宝和田玉佛，上个月拍出去的。”

　　任大禹：“你确定？”

　　“确定。”王复荣笑容有几分高深，”几位不是外人，我就不说行话了。这尊玉佛在我们这儿算是珍品了，任谁都会特别留心一些，更何况以它本身的价值算，当时的拍价算是天价。”

　　关楠暗想这个王复荣果然是个人精，知道自己被怀疑，又摸不准他们掌握的程度，索性“坦诚相告”，如此一来，他就算当时和买主有过交集，也尽可以说成是好奇一类无关痛痒的理由。

　　问询时最忌陷入被动，被嫌疑人牵着鼻子走，任大禹有一丝犹豫，按照事先约定他假意打了喷嚏，关楠很自然的接着问：“买主之前在拍卖行有过交易记录吗？”

　　王复荣：“没有。”

　　关楠：“据我所知这尊玉佛拍卖前并没有大肆宣传，买主既然和拍卖行没有合作关系，是怎么知道的？”

　　“这就涉及到商业秘密了，既然几位警官问到，我也不瞒着，我们拍卖行销售部有个小组是专门负责收集整理客户资料，并从中筛选优质客户，在恰当的时候给这些人发送拍卖信息。”王复荣打着哈哈说，“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了方便客户，实际就是个提醒作用。”

　　说的这样冠冕堂皇，不就跟一些房地产公司在签订买卖合同后私下贩卖业主信息给装修建材公司一个手法吗？王复荣此刻抛出这种公开的“秘密”不过是想表明他的确是“知无不言”。

　　现在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关楠按下心头的愠怒问：“拍卖会过后，你和买主见过面吗？”

　　“当然没有，拍卖行有规定，员工除非必要不能私下联络客户。”

　　关楠：“私交也不行？”

　　“私交当然没有问题。”王复荣正色说，“我跟买主没有私交。”

　　关楠问：“据说当时拍卖所得的现金是你亲自送去银行的，不是因为私交？”

　　王复荣：“这是我职责所在，银行业务一直是我负责，更别说这么大量的现金存款。”

　　关楠公式化的笑了下，半是揶揄，半是认真说：“我明白了，这是重要客户才有的待遇。”
　　他说着从孙启手中接过笔录仔细检查一遍，合上站起来说，“该了解的都了解了，今天打扰王总了，我们先走了。”

　　王复荣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很快恢复如常，稍用力握住关楠的手客套道：“几位警官客气了，以后若有什么事直接打电话叫我过去就行，也省得你们跑一套。”

　　关楠将笔录递给孙启，笑容略深：“暂时不用了，至于以后我希望更用不着。”

　　王复荣亦笑得爽朗：“关队真幽默，就承您贵言。”他走至门口做了个“请”的手势，“我送几位出去。”

　　第二次见面，关楠对王复荣的评价还是那八个字：世故圆滑，滴水不漏。

　　四月的天，阳光正好，出了睿翼大门，任大禹搓着牙花子说：“头儿，这王复荣跟条活泥鳅似的滑不溜手啊，问了半天一句有用的都没，我们下一步咋办？”

　　关楠点了一支烟，回头看了眼睿翼古朴恢弘的红木大门，半眯着眼说：“意料之中，王复荣肯定知道买主登记用的是假身份，也猜到我们扑了空，他自然不会说实话把自己扯进去。”

　　任大禹有点不解：“那我们来做什么？这不等于告诉王复荣我们怀疑他，万一他警惕性高跑了怎么办？”

　　“放心，他不会跑。”关楠笃定说，“我们来赌下运气。”

　　“为什么不会？什么运气？”任大禹想不透，举手讨饶，“我说头儿，您能不能别卖关子？”

　　关楠笑：“孙启，给大禹解释一下。”

　　“是，头儿。”孙启故意清了清嗓子，摆足架势被任大禹催了两次才认真说，“王复荣不跑一是因为他认为我们找不到他把柄，就算找着也和他关系不大，他没必要跑。二是他不敢，之前我们不是查过王复荣的老底，这老小子虽然挣得挺多，偏财也捞了不少，但架不住是个吃/喝/嫖/赌的主，也就维持外表风光。现在他上有老下有小，中间还有个败家老婆要养，加上要送孩子出国，他这么精明的人肯定会算怎样对自己有利。”

　　“打住，你们怎么知道他要送孩子出国？”

　　“之前是猜的，刚刚才确定。”

　　任大禹：“……”

　　孙启说：“你别这样看着我，刚才你们在会客室等的时候，我借上厕所溜去他办公室看了一圈，发现一些国外大学的申请资料，上面还有负责帮他办手续的中介电话，我刚才让陈滢和中介核实确定王复荣的儿子正在申请美国一所大学。”

　　“你小子可以啊。”任大禹心情颇好的拍了下孙启肩膀，“那运气呢？”

　　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车前，孙启拉开驾驶室门，手搭在车把手上说：“运气得回局里再说。”

　　任大禹正听得烧心挠肝怎肯再等，他一把拧住孙启手臂给他扯到一旁，自己钻进去说：“回去我开，你安心说。”

　　车很快驶离，孙启瞟了眼睿翼越来越小的古朴院落，从外衣内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关楠：“头儿，你说对了，我们今天或许运气不错。”

　　关楠敞开信封口看了下，又封好：“你看过了，有什么问题？”

　　“大概看了下，里面应该全是假/币，两种版本都有，确切情况要等回局里用专业设备再检查下。”

　　“好。”

　　任大禹从后视镜中瞄到两人动作，心里明白了个大致，当即兴奋起来：“头儿，原来你是在赌王复荣自己送货上门。”他咂了下嘴，又说,“但是不对啊，你怎么确定王复荣会送钱给小启，他这么精明的人，这个节骨眼儿不是节外生枝吗。”

　　“正是因为他自诩阅历过人，才更容易聪明反被聪明误。”关楠说，“你以为他真是从外面回来，不过是我们来得突然他没想好对策先躲了，他不会躲远，自然也知道孙启去过他办公室，我再让孙启故意说几句暧昧不明的话暗示一下，他是老江湖自然懂得来事儿，而且还是神不知鬼不觉，不会让你当时有任何不舒适的感觉。”

　　孙启点头：“这王复荣也真是绝了，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关楠：“睿翼的安保秩序比咱队里都强，从我们进大门开始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监视下，他也不怕你不认，只是这样也变相给我们提供了证据。”

　　孙启：“那等回去确认后，就可以正式传唤王复荣了？”

　　关楠：“不急，这点证据还不足以让王复荣就范，以他的老练若是执意撇清也不是太困难。我们先问下赵雷他们那边的情况，到时双管齐下，王复荣想抵赖都不成。”

　　车出了东里区一路向北穿过北安区才能到市公安局，因为赶时间，任大禹直接上了城际快车道。北安区的城际快车道在最外圈，路程上等于绕了整个北安区。在差不多的位置，关楠有意识摇下车窗，博林艺术馆楼顶的标志性轮廓在节次鳞比的高楼中若隐若现。

　　也不知道开发商怎么想的，居然在大楼中心修豪宅，裹在一片钢筋混凝土里，前看不到山，后看不到江，简直毫无卖点。

　　居然还有人买！

　　关楠想起那张摄人心魄的容颜，惊艳卓绝的骨相，纵然没有一丝半点的诱惑暧昧，却道尽所有温水煮青蛙的柔情，一步一步，一寸一寸，让人一见入心，再难忘怀。

　　司马相如曾说过，色授魂与。
　　他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心底潜藏所有男人渴望的爱欲，又如何可以视若无睹，坐怀不乱？但他偏偏不能做个普通人，任务没完成之前，个人爱欲得失都要为公义让道。

　　关楠微不可查的叹口气，仍旧不可抑制的想，这个时候，许柚在做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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