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他来过

　　2017年10月 泰国曼谷夜功府 美功铁道市场

　　正是早市最繁忙时段，熙熙攘攘的人群挤满整个菜市场，商贩们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当地人和游客在各个摊位之间穿行，讨价还价，嬉笑打闹，一派和煦繁荣之景。

　　随着一声尖锐的汽笛，犹如运动场上响起的发令枪，铁道内的人需迅速朝两旁散开，商贩们收起篷布，将摊位后挪，一辆时速约15公里的火车在无数或漫不经心或兴奋激越的目光中缓缓驶过市场。

　　由于距离太近，火车车身几乎紧贴着各种水果、蔬菜和篮篮框框驶过，少不了会压坏几个瓜果或刮倒某个布篷。商贩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火车过后，立马恢复营业，招呼顾客，悠然淡定，唯有初次来观光的游客惊叹着目送火车远去。

　　谁也没有想到，看似平常的火车某节车厢中此刻正上演着一场激越搏斗。

　　四五个泰国当地人模样的精壮男子将一个标准东方人脸孔身穿黑色衣裤的男人围在中间。泰国男子每人手上都拿着木棍短刀一类武器，围攻而上，招招阴狠似要将男人置于死地。面对围攻，男人的动作丝毫不见慌乱，相反他的每一次出手都快精准狠，如同一头草原上驰骋的孤狼，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强烈的精悍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不过片刻功夫，男人已经稳稳控制局面，几个泰国人被打得七零八落，躺在地上不断呻/吟。男人也无心恋战，他抬起头，清瘦黝黑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唯一双眼睛锐利非常，他盯着卷缩在车厢门边一身泰国当地人打扮却是标准东方人脸孔的娇小女人，快速走过去。

　　女人看他如闪电般朝自己奔来，嘴角微撇，白皙柔嫩的脸上绽出惊慌且希冀的神色，她双眼含泪以祈求之姿看向男人，却被对方一把扼住肩膀大力提起，紧接着一副铮亮拷在手腕上。

　　男人满脸肃然，声音掷地有声：“王雅馨，你被捕了。”

　　女人眼泪尚未溢出，容色已如死灰。

　　一个月后泰国清莱府 清盛港 午夜

　　码头之上，一个身穿黑色衣裤留着寸头的男人背倚栏杆站着，阵阵烟雾中，男人的面容有些模糊，却犹能从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中看出一丝焦急。他看了眼手腕上的表，将手上即将燃尽的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眉头微微皱起。

　　与搭档约定的碰头时间已经迟了两天，对方不仅人没来，连消息也没传来半点，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无声无息。

　　不对劲，强烈的不对劲，难道局势有变？

　　黑夜如一张网将周遭罩住，冷白月光穿行不透，只在头顶一隅打下一点光圈，流淌而过的河水昭示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消亡。

　　男人静默站着，不远处人港口突的灯火通明，有船只入港，汽笛呜呜，河水澎湃，男人下意识咬住后牙槽，他刚一转身，身后的骤然传来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一下一下，错落有致。

　　男人的心提起又放下，仍旧保持警觉转身，一个不太熟悉的身影从右前方的黑暗中缓缓走出。

　　男人瞳孔收缩，不等对方靠近已做出战斗之势，对方却先行欺身贴近，一面拆解男人进攻一面压低声音说：“关楠，是我，徐仲。”

　　听到这个名字，关楠动作稍顿，紧绷的神经有些许放松，他目光仔细描绘对面人的轮廓，在记忆中搜寻与之对应的信息。

　　“怎么是你？”片刻后，他目带警示问。

　　自称徐仲的男人眼神中闪过一丝不忍，嘴唇张合，缓缓吐出几个字：“徐蒙不会来了。”

　　什么？关楠心下惊疑，脑中“嗡”的一声如炸了一枚哑弹，适才所有的不安瞬间有了着陆点，他忍不住抓住徐仲的衣领，咬牙问：“什么意思？”

　　徐仲坦然与他对视，喉头滚动，哑了声音说：“如海……死了。”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会这样？”这消息太伤人，关楠已极力隐忍，还是忍不住低吼出声。

　　如海，张如海，那样铁骨铮铮，打不垮压不弯的人，怎么会死？

　　徐仲点燃一支烟，低头猛吸一口，再抬头时双眼已经红透：“王雅馨被押解回国后一直关在看守所里，我们每次提审她除了喊冤不发一言，最后我们做了零口供定罪，没想在移交检察院的前一天晚上她被人发现死在仓房里。”

　　关楠神色肃然：“是谋杀？”

　　“法医鉴定是自杀。”徐仲摇头，做了个手势，“一刀毙命，这女人还真狠。”

　　关楠心思不在这里，直接问：“这和张如海有什么关系？”

　　徐仲：“王雅馨死亡的同一天夜里，监控拍到如海曾于凌晨三点回过办公室，十分钟后匆匆离开，翌日尸体在东里区一处工地内被发现，死因是高处坠落。”

　　闻此言，关楠攸的闭了眼，双肩紧绷，全身涌起一种感同身受的痛处，他狠狠吸口气，哑着声音问：“徐蒙呢？”

　　徐仲看他一眼，目光移到不远处的湄公河上：“他暴露了，我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他声音接近哽咽，“是我低估了对方的能量，我对不起徐蒙。”

　　“你？”关楠霍然抬起头，动了动嘴唇一时无言以对。他和徐蒙搭档两年，出生入死，交情不可谓不深，徐蒙的父母在他婴孩时期就死于车祸，他被小叔养大，甚至当初考警校也是受他小叔的影响，而徐蒙的小叔就是此刻站在关楠面前的徐仲。

　　看着徐仲灰败而隐忍的脸孔，关楠有一万句疑问也只能暂时压在心里，静默着等对方开口。

　　徐仲叹口气，表情除了心痛还有一丝庆幸：“好在这次抓捕王雅馨，徐蒙没参与，要不然后果更不堪设想。”

　　关楠说：“他是我搭档，他的牺牲，我有责任。”

　　“与你无关，是我们大意了，才着了对方的道。”徐仲摆手打断他，遗憾道，“这个毒品案牵扯巨大，各方都盯着，本来顺着王雅馨这条线往下，很有希望抓到幕后黑手，如今……“
　　他重重叹口气，脸上显出肃然之色，“对方能不留痕迹的做这些，不止心狠手辣，部署也相当全面。如海死前应该是有所预感，怕我们的人有危险，才不得已删除了手上所有卧底的资料。“

　　“他删除了卧底资料？”关楠警觉的看向徐仲，“那你怎么找到我的？”

　　徐仲吸口气，从怀中取出一个文件袋推到关楠面前：“他删了所有人，独独帮你恢复了身份。”

　　关楠将牛皮袋打开，里面是包括毕业证书，身份证，警官证，履历表等一切能证明他身份的东西。关楠大致翻了下，除了身份证，其余一切皆陌生得离谱，却又天衣无缝。

　　“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用刻了真名的身份证。”关楠不动声色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弧，“他是怕卧底有危险才删了资料，为什么独独给我恢复？”

　　面对他的试探，徐仲依旧坦然：“关楠，你跟了如海这么多年应该了解他的为人，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他不会将你推到这个位置。”

　　“为什么去这个地方？这不是我擅长的领域。”

　　“如海安排的，我想他既然这样安排，一定有他的用意。”

　　关楠不置可否，徐仲说：“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如海究竟是被谁害死的？”

　　关楠捏着文件袋的手猛然收紧，十秒钟后，他问徐仲：“我现在向谁负责？”

　　徐仲：“向我负责。”

　　“你需要我做什么？”

　　“揪出幕后黑手，将所有失联的同仁找回来！”

　　徐仲的话如带了磁的重锤，一字一句敲在关楠心上，强烈的钝痛感激起不可回避的不甘心和使命感，他肃然望着着奔腾不止的湄公河，良久，举起右手朝着徐仲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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