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浮珠

作者:满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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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37 章


      第三十七章

      从书房里出来,范渺渺要回惟清院,柳令襄悄悄拉了她的衣袖,引她走到一旁,小声说:“我刚才忘了讲三掌柜的事。”

      范渺渺看了眼柳千亿离去的背影,向她摇头:“暂且先不谈,留神观察他一阵。”

      “我也是这样想的,父亲身体还没好全,需要静养,不能再叫他受到触动了。”柳令襄叹气说,“嗳,这一天天的。”

      范渺渺一边和她并肩走,一边问:“那位将军府的人物,你们打算怎样安排他的住处?”

      柳令襄说:“父亲留他在府上小住,等到入陵时,再一道出发。不过他拒绝了,他说他要先去一趟吉州。”

      “吉州?”范渺渺问。

      “原来我们上次去的那座寺庙,有他先辈的墓地。他说难得离京,距离又不远,近日正好就去祭祖。因此交付我们替他买了船票。”柳令襄注意到她心不在焉,问道,“怎么啦?你好端端问起这个干嘛?”

      范渺渺说没什么,好奇罢了。又仔细问起她那时的情形。柳令襄回忆说:“我其实没什么印象,要不是他今日说起,早想不起来了。我只记得寺庙后院的碑塔十分阴森,风吹过时尤其渗人。”

      范渺渺琢磨,昭德将军是北地出身,死后要么葬回原籍,要么葬在京郊。而吉州远在南方,是谁葬在那里?

      “殿下曾提过,那是一座衣冠冢,真是奇怪,他为何千里迢迢去祭一座空冢?难不成没葬在祖坟里吗?”柳令襄站定了脚,一阵咕哝。

      范渺渺很自然想到了常公子,和柳令襄站着一起发怔。因为她曾听说常小姐遍寻天下,也没找到兄长的尸骨,后来,她也建议过常小姐在庄王陵中另设衣冠冢,以供日常拜祭,常小姐并没有应允。对于晏庄,常小姐那时大概是恨之入骨的。

      随后,她又想到她委托晏庄护送柳令襄去吉州的那次。他当日肯轻易答应,还说有故人常在,想必是因为常公子衣冠冢就在那里吧?想起他那会儿的语气,是怅然,是愧疚,是无法与人言说的痛楚。若是自己早一点留意到,会不会更早些认出他来——认出来也无济于事,这又算不上是他乡遇故知。范渺渺摇头一笑,忽然,她灵光闪过,转头问柳令襄:“你说,那会是谁的衣冠冢?”

      柳令襄撇嘴:“我哪知道,又不是什么名胜古迹。”

      既然不是名胜古迹,晏庄又从何而知?当年常公子因和庄王关系极好,在庄王谋逆案之后,将军府也大受打击,萎靡不振。有关于常公子的葬地,他们是绝不敢声张的——怕被迁怒毁墓。而时光已过了百年,这之类的消息,恐怕只有家族内部的人才记得清楚。范渺渺因此联想到,晏庄会不会至今仍跟将军府有什么联系?

      如果有,那么将军府的立场是否正是他的立场?但王陵是他安骨之处,他为何肯放任王陵宝藏的传说愈传愈烈?引起多方觊觎,都想要争相入陵一窥。

      ——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范渺渺不免忧心忡忡。自从知道他的身份以后,她心中总有预感,觉得他依附太子一党,大概是别有用心。然而他两世身份天差地别,真要做什么,却是不能够的。除非他要借将军府的力。

      柳令襄见她默不吭声,以为她太累了,连声催促她回去休息,范渺渺和她作别,回到惟清院,牵云迎过来问:“小姐,大爷果真醒过来啦?”

      金妈撵她:“去去,别瞎打听。”

      牵云脸上不服气,却不敢说什么,只是出去的时候,还在小声嘀咕:“那现在家里谁话事呢?”

      范渺渺靠坐在榻上,起先觉得精神还好,回到屋子里,才感觉到脑袋都是迟钝的,闭着眼养神时,听见牵云嘴碎,睁眼看了她一眼。

      金妈奉水上来,见状说:“小姐,别听牵云乱讲。”

      范渺渺拿过水来漱口,说:“她倒是对这个很敏感。”

      金妈说:“倒不是她心思多,实是这小半天工夫,府里上下已经传遍了。个个都在讨论,大爷醒来后,令襄小姐是不是就要让权?但只有她多嘴一问。要真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老奴就要对她另眼相看了。”

      在金妈眼里,牵云诸多不如意,范渺渺笑笑,并不搭腔。金妈另外劝说:“小姐奔波一天了,也没歇过,赶紧睡了吧。”伺候她上床,吹熄了灯,小心翼翼闭门出去。

      范渺渺本来是极倦怠了,头挨到枕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心跳就像打擂鼓一样,在她耳膜旁一下一下地震动,倒是越发清醒了。她索性披衣半坐,发觉月光照亮窗纸,正映照在地上,窗外有枝丫,风一动,搅得那莹莹光亮稀碎,她心想,这几日经历得太多,好像倏忽间半辈子过去了。

      这样的心绪,连她自己也讲不明白,惟有寄托月光知道。显然,这轮月亮哪怕看遍了千百年的阴晴圆缺,也不能给她一个答案。在混混沌沌的一阵乱想中,她沉沉睡去,但没隔多久,金妈就把她叫醒了,一边埋怨说:“小姐,你怎么坐着就睡着了?”

      范渺渺茫然地睁开眼,外面已经天光。金妈说:“小姐躺下再睡会儿,等小厨房把早饭摆上来了,老奴再来叫你。”

      范渺渺叫住她,说不睡了,让她叫牵云进来伺候洗漱、更衣。忙完一阵,她裹住一件大氅,在院子里散步。初冬的天气,又在雪后,凉意凛然,冻得她鼻头通红。走了有一会儿,浑身才暖和起来,脑袋也彻底清醒了。回过头,金妈走上前来说:“今日府上热闹,都来向大爷道贺他身体康健。”

      范渺渺唔了一声,问都有哪些人。金妈将礼单说了,不外乎都是一些与柳家有生意来往的人家。金妈还说,连十一皇子都送来了礼品祝贺。

      “大爷亲自接待的吗?”

      金妈说:“前一段是,后面精神不济,叫了令襄小姐出来。”

      这样的举动,很可以说明他的态度。范渺渺点头:“看样子,往后对外应酬的事,还是交付给令襄小姐来做。”

      金妈就笑:“怎么小姐也在琢磨这个?”

      范渺渺说:“总有人要琢磨,你以为只有家里下人们心思浮动吗?外人也会猜想的。”柳千亿显然知道这个道理,他今日叫柳令襄出面接待,自是为了安稳人心,说明柳令襄依旧是一家之主。

      家里一切如常,范渺渺便踱步到小书房里,随手拿起一本书,靠在软榻上看。看了有一会儿,将她呵欠引出来了,就干脆将书搭在脸上,随意睡去。白日这一觉睡得酣甜,醒过来时,天际已有霞光万顷。远处,柳令襄大步走来,还没跨进院子里,就大声喊道:“你看,是谁来啦?”

      范渺渺书还半遮在脸上,闻声看去,见晏庄立在院门前,向她打招呼。这一下子,不可谓不惊讶,手一松,书都掉落在了地上。

      晏庄在院门前就站住了脚,并不进来。柳令襄熟门熟路进到小书房,替她拣起书本,抖了抖灰,问道:“你怎么睡眼惺忪的?”

      范渺渺只好说:“才睡了午觉起来。”将头转过去,看着外面又问,“他怎么来了?”

      柳令襄诧异道:“这会儿都到晚饭的时间,你才午觉睡醒,那么晚上该怎么办?至于庄先生嘛,他登门来看望父亲,又送了礼,因为我们正讲到你,就一起过来了。”

      范渺渺问:“你们讲我什么呢?”

      “你还说呢,你自己总会记得的吧?”柳令襄促狭一笑,道,“喏,就是那个你们一起做过的碗儿,不是早就做好了?分明一直听你说起,怎么却忘记给人家了?”

      范渺渺笑道:“原来是这个。”

      柳令襄笑问:“不然你以为我们会讲你什么?”

      范渺渺笑了笑:“当然最好没有什么。”转身去将陶碗拿出来,交到柳令襄手中,“你帮我拿给他吧。”

      柳令襄脸上表情更诧异了:“你和他到底闹什么不愉快了?”范渺渺说没什么,柳令襄却不信,摇头说,“你以前哪会像这样黏黏糊糊?”将陶碗推了回来,坚决不收。

      范渺渺只好自己走出去,和晏庄在院门前相互见过礼,闲聊两句,就趁机将陶碗递给了他。晏庄笑说:“每次见到你之前都还记得,见了面就总是忘记。”

      范渺渺摇头说:“都是我,早该叫人送去的,平白耽搁了这么久。”

      晏庄笑了:“我来取也是一样。”

      忽然两人没了话说,感觉怪尴尬的,范渺渺因此绞尽脑汁,很想要说点什么,但晏庄似乎不觉,站在那里十分自如,尤其他今日面上总带着一点朦胧的笑意,让她不自觉有些心慌,刚想到话题,目光转到他脸上,竟会忘得干净。

      还是柳令襄走过来纳闷:“外面冷,怎么不请庄先生进里面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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