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浮珠

作者:满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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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24 章


      第二十四章

      范渺渺微笑说:“先生,我不吃激将这套。”

      晏庄作势支起手腕,架在脸侧,有郁闷之态:“你这人真没意思,话讲一半,吞吞吐吐,尽管吊人胃口。”又道,“况且,我绝不信世上会有谁与我相像,除非你告诉我。”

      范渺渺心说,你这自诩的劲头更是见长,而庄王自重身份,恐怕远不及你。她没好说,但神色流露些许,被晏庄叫破:“你不肯说,却在暗地里偷偷比较,腹诽于我,是也不是?”

      范渺渺向他告歉,苦笑道,“不是不说,实是没有什么好说的。”顿了顿,心道说与他听也无不可,反正他也不会知道说的是谁。“我认识的那个人与先生一样,专爱经营奇技淫巧,好像就没有你们不会的,所以我一时失神,误以为看到了他。其实现在想来,不过是我见识少了,大千世界,什么样的人才都有,而先生博学,恰好都擅长而已。”

      “原来是有人和我一样,不务正业。”晏庄目光掠过她,笑说,“那我真要结交这位朋友,不知柳小姐可否代为引荐?”

      范渺渺面上笑容一淡:“我和他甚至都算不上朋友,怎么为你引荐呢?”

      晏庄纳罕,道声不该。范渺渺抬起头,静待他的下文,他却闭上了嘴,一言不发,范渺渺只好问道:“先生何以认为不该?”

      晏庄故意想了想,戏谑道:“我怕我说出来,你要恼我。”

      范渺渺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笑说:“先生别想岔了。”

      晏庄奇道,“我什么也没说,柳小姐以为我想岔了什么?”

      他明显有揶揄意味,虽不是坏意。范渺渺淡淡笑着,声音也轻了一些:“我和他做不了朋友是注定的。”

      “没试过怎么知道?”

      “没机会再试了。”范渺渺低下了头,说,“何况我有一件很对不起他的事。”哪怕并非出自本意,但毕竟是她做的。

      晏庄宽慰说:“也许是小事,他不会在意。”

      范渺渺呆呆地想了一会儿,缓慢摇头,苦涩一笑:“不,他一定在意的。”庄王那样骄傲的人,真死在了战场或许不怨,但他性命枉自断送,如果知道纰漏出在她身上——一个从来不相干的人——想必要含恨九泉。

      范渺渺垂下眼帘,继续捏碗。她的神情十分专注,好似已将话题抛开,只管忙着别的事。晏庄看了她一会儿,转过头去落款,体贴地不再聊天。

      两人沉默坐着,不知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好在入窑的时辰很快到了,窑工过来取他们的手工作品,范渺渺便将两个不太工整的陶碗交付了,面向晏庄笑道:“今日耽搁先生半天工夫,还说一些无谓的话,幸好先生不见怪。”

      晏庄笑说:“是我该谢小姐的款待,平生见过陶瓷千万,还是第一次动手,日后想起也别有意义。”

      “承蒙先生不弃,待来日烧好,我叫人亲自送去给你。”她的情绪收敛得快,现已恢复自若,还记得待客之道,一面命人备马回府,一面和他客气寒暄,“请先净手,另外晚上府里有夜宴,此刻想必已经准备妥当,先生请移步。”

      两人回到柳府时,月刚上柳梢,府内已布置好酒菜。柳令襄正等在小楼里,临窗下望,见他们并肩走来,招手叫道:“快来,快来。”

      范渺渺带晏庄走上小楼,小楼共两层,视线开阔,临水搭有戏台,这时灯笼高照,舞台上笼着红红的光线。范渺渺请晏庄上座,又接过柳令襄递来的戏单,请他先点戏。

      晏庄说:“我不太熟悉,请柳老板点戏。”

      柳令襄看一眼范渺渺,范渺渺也摇了头,于是不再推让,点了几出常见的戏。在咿呀唱戏声中,柳令襄为晏庄敬上一杯酒,笑说:“上次与先生喝酒,我内心还局促得很,生怕叫先生觉得招待不周。”

      晏庄与她碰杯,笑道:“柳老板何须客气?”

      “今日不谈别的,但愿我们尽到地主之谊,宾主尽欢。”柳令襄一口喝尽,晏庄主随客便,也一杯饮完。

      范渺渺接着向他敬酒,晏庄重新斟满一杯,拿在手中,却顿了顿:“没听说柳小姐也会饮酒。”

      “浅尝即止,未必会醉。”

      晏庄轻声说:“酒入愁肠愁更愁,小姐,换过茶水最好。”

      范渺渺拧起眉毛,一哂道:“先生何以见得我是酒入愁肠?况且今日为先生饯别,本该饮酒,以茶代酒,未免失却礼数。”

      晏庄不置可否:“少喝一些。”

      他的特别关照,在柳令襄闻声看来的目光里,显得格外难堪。早知白日不说了,害得他误解。范渺渺低头抿尽酒水,辛辣的感觉一瞬间在口腔弥漫,热气直冲脑海,在这种时候,她却觉得自己尤为清醒。

      清醒不见得好。前一向她还在想,此心“返老还童”,不知是好事坏事?也许好事占多。但现在忽然觉得唯独一点不好:年轻,总有心事烦扰。她分明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回想在闺中的那些事了,在陵中的时间将岁月磨平了角,日日夜夜只闻木槌声,好似自己生来就是佛门中人。

      范渺渺很难为情,心里苦恼,为什么现在连见到与他全不相干的人,竟也会失神错认?他们之间明明隔着生与死,隔着一百二十年时间的鸿沟,而她明明知道。

      其实,或许他们根本有着相同的际遇,这种感觉绝非独有,两人应该都有所察觉,但范渺渺不曾作想,因为若这样一想,不免立即心荡神驰,手脚酥软。

      但今夜,当范渺渺的目光不经意掠过晏庄的脸庞,与他含着笑的漫不经心的眼神相接,心底突然颤动,这念头也倏忽一起,如灵光一现,险些叫她端不稳酒杯。她想笑自己多想,落在唇边,只余一声喟然苦笑,连只言片语也讲不出来。

      柳令襄也笑她:“酒量不行,就少喝一些,刚才酒水都给你洒出一些。”

      范渺渺索性放下酒杯,自言自语:“难道真醉了?”自嘲着摇头。

      晏庄说:“真醉了就回去休息,不必勉强。”

      柳令襄说就是:“这里还有我陪着先生。”

      范渺渺站起来,刚想说告辞,戏台上的动静吸引了她回头,只见台上正演着一出“前尘旧事”。柳令襄和晏庄受她影响,也纷纷侧目看去。

      他们半途才看,戏已经讲到王皇后嫁燕王为妃的时候。台上诠释着姊妹情深,庭院深深深几许,窗格畔里,燕王妃执起一位妙龄女子的手,祈愿说:“范妹妹,姊姊难忘你我旧日金兰之契,惟望你我往后相伴如娥皇、女英,共携明主,不予分离。”

      扮作范女的戏子轻轻颔首,唱道:“不敢请耳,固所愿也。”

      柳令襄看得津津有味,晏庄闷不做声,范渺渺则拿起一旁的戏单,怔然无语,原来这一节戏叫“范妃进宫”。

      范渺渺脸色古怪,嘀咕一声:“令襄小姐,你怎么点这一出戏?”

      柳令襄咦道:“不是你说太德王皇后乃女中豪杰,望我向她多多学习的吗?我以为你会喜欢看演她生平的戏。”

      “戏本无真,你倘若要学习,该去看史书才对。”范渺渺本来无话可说,但没忍住,提点两句。

      柳令襄不解,奇道:“是哪里失真?”

      范渺渺想了想,说道:“编戏的人不考究,太德王皇后那时尚且只是王妃,而当年仍有太子在位,堂堂王妃哪敢说出什么‘娥皇、女英’?要知道觊觎帝位,可是杀头大罪。”要说她根本就没有入宫,还得引经据典,辩驳一番。她自己反正清楚,懒得多说,不然显得她太过纠结于此。

      晏庄却道:“毕竟是一百年前的旧事,写戏图新趣,失真在所难免,不过戏文都取自现实,柳老板是学人胆魄,倒也不须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台上已经演到燕王称帝,王皇后重旧诺、从前愿,劝说太宁皇帝范氏有大用,请纳范女入宫。范非小姓,又称“大用”,百年来也只有淮阳范氏而已。范渺渺早已猜到戏中女子改编自自己,真碰面时,也还反应不过来。她望着戏台上另一个“范渺渺”,除了才开始的恍惚,只剩下怪异的感觉。

      柳令襄看戏至此,忽然嘿嘿一笑:“你们恐怕不知其中另有内情。”

      范渺渺下意识问:“什么内情?”

      柳令襄满脸神秘,悄悄道:“听说太宁皇帝是君夺臣妻。”

      范渺渺神情微崩,定定地看着她,随后眼珠子缓慢转动,又望向戏台之上,眼中有忧悒之意。她这模样实在诡异,柳令襄吓了一跳,连忙喝酒压惊,自我说服道:“你别不信,这是坊间传言,但经久不衰,就算真有出入,想必也有其中可信之处。”

      柳令襄说完看向晏庄,却见他垂眸,只管喝酒。心想,哈,这两个人都叫故事给唬住了!她得意非凡,继续说道:“据说王皇后为掩盖事实,向她夫家谎称,说范女暴毙而亡,王皇后当时已是尊贵的皇后,平日又与范女情同姐妹,她的话,她夫家信以为真,结果等到太宁皇帝崩逝,却发现奉命前往皇陵看守的人赫然有范妃在列,但也为时已晚。”

      范渺渺点头,心道原来如此。一个人不可能凭空消失,何况前世的范渺渺有名有姓,难怪表姊要编造这样的故事,替她圆了守陵的心愿不说,也设法给了交代,虽然范渺渺并不在乎。此陵当然并非彼陵——乃是庄王陵,但三言两语,看客又不知详情。唯独连累了表姊与太宁皇帝的名声。

      “这也牵扯出另一桩茶余饭后的笑话,你们可知?”柳令襄说来头头是道,“据说因为太宁皇帝君夺臣妻,心中有愧,所以范女原本的夫君哪怕门第不显,也多受到倚重,升迁之途较之旁人,格外顺利,世人因此笑称他大有‘妻’运。”成大事者才有天地气运相助,妻运与气运同音,但明显是看轻取笑之意。

      范渺渺对她入陵之后的事一概不知,重生以来,也一向刻意不打听。这会儿听说了,不由得发怔,问柳令襄:“你这又是从哪儿的戏本里知道的?”

      柳令襄叫冤:“这可真不是,笑林列传里就有明确记载,他们说的。”

      范渺渺已经懒得纠正她笑林列传又不是正史,多半与戏本一样失实。但晏庄刚才说得不错,戏文也取自现实,恐怕这闹剧在当时也传得沸沸扬扬。然而表姊从未跟她提过。

      她前世嫁过人,在庄王惨死之后。那时她心灰意冷,听从长辈之命成亲,曾天真以为时日一长,心中伤痛可以减免分毫。

      显然没有。

      她此生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不是爱他。却是在她自己平静的婚后,忽发癫狂,非要与他纠缠牵扯,哪怕明知这人身在棺中,已死去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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