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浮珠

作者:满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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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1 章


      第十一章

      范渺渺与晏庄说话耽搁了一会儿,再回到前院时,十一皇子已经现身,正在宣读皇帝旨意,底下乌泱泱跪着一片。这时她若是出去,不免引人注目,只好暂时回避,藏在屏风后面读书。

      还没翻看几页,柳令襄走了进来,她的身后跟着六位掌柜,个个都面色沉重。柳令襄往太师椅上坐,请他们也落座:“陛下旨意苛刻,限期内要为太后大寿之典烧造出一百件海棠红瓷,诸位掌柜请看,是否有实现的可能?”

      范渺渺在屏风后,众人怀有心事,都没留意到她。她支起耳朵来听,先回话的是二掌柜:“家主,一百件海棠红瓷不是小数量,何况用于大寿之典,更容不得半点瑕疵,然而自老爷出事以来,人心惶惶,窑口订单积压,至今才逐渐恢复,若要筹备大典,须得全力以赴,那些订单恐怕还要延期到明年。”

      四掌柜点头:“那些订单多是出于权贵之家,而且已经押付定金,如今要退,不仅会堕柳家的声名,还会失去信用。”

      一边是皇室大典的贡瓷,一边是达官贵人的订单,柳家两边都得罪不起。但是两者相较,他们完全无从选择,毕竟皇帝旨意为上,如果不能按期敬献贡瓷,那是要掉脑袋的大事。官窑之争尚且都要往后一靠。

      屋内气氛压抑,都在沉思,六掌柜站出来:“家主,我索性就直言了,往常一年,才能烧出一百件,而大寿之典距今仅有半年,就算从今日开始,各个窑址日夜不挺开工,只有半年时间,绝做不到。”

      柳家敬献的贡瓷,全部记录在册,皇帝未必不知其中底细,但依旧强人所难,以半年为限,要他们烧造以往一倍的贡瓷,其心之险恶可想而知。

      柳令襄伸手揉了揉眉心,内心很是苦恼,但吃过一次教训,不敢露出半点声色,使大家都惶恐不安。

      大掌柜最后发言说:“老二、老四出面一趟,亲自去达官贵人的府邸告罪,请求延缓订单;老三要多留意三家的动向,今日圣旨一下,大家知道我们会很难,平常无事,台面上和善,现在只怕暗地里也要搞点动作;老六就专心负责监烧,提高烧成质量。”大掌柜看向柳令襄,“家主,你认为如何?”

      柳令襄点头,站起身,欠身说诸位辛苦。六位掌柜回礼,纷纷退出,柳令襄维持体面,见他们走远了,才失力坐回椅中,心中是极其的茫然。

      皇帝在针对柳家,这种感觉太确定了,使柳令襄胆颤,但一点也想不明白为何。他们明明只是小小商户,出身低贱,也没有富可敌国的财产,何以要承受贵人怒火?

      范渺渺搁下书,走出来就见到柳令襄这副苦相。柳令襄闻声看她一眼,难得没问她刚才不在,去哪里了之类的废话,也没管她偷听。

      范渺渺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问:“圣旨怎么说?”

      柳令襄懒得说话,看见范渺渺一直站那不走:“我们刚才说话,你不都听见了吗?”她有点不耐烦。

      “你可以去请教那位先生的主意。”范渺渺想了想,解释说,“大掌柜的安排不是不好,但过于循规蹈矩,照这样下去,半年一定不成。”

      柳令襄抬起眼:“你就那么相信那人吗?”

      晏庄露面之后,三掌柜自然也认出他是与范渺渺在江口窑址搭话的人,赶忙如实禀报给了柳令襄,因此柳令襄早就知道他们认识。柳令襄道:“现在我们都有被砍头的风险,但他那日带来太子口信,只说官窑之位不保,显然在避重就轻。”

      柳令襄忽然一愣,心道,当初自己也吓得失了魂一样,没觉得那个就轻易。她努力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很有点自嘲的意思。

      范渺渺别过脸去,青山在望,遥遥与她对视。晏庄刚才的话犹在耳畔,范渺渺也问自己,你还忍心无动于衷吗?

      她尚在犹豫不决,但到底犹豫什么,其实说不清楚,只是隐约想到从前,或许是怕重蹈覆辙吗?柳令襄将她的沉默看在眼里,突然说:“你早料到今日。”

      范渺渺没听明白,怔了一下:“什么?”

      “你别装了。”柳令襄猛地站起,走到她面前,直视她双眼:“我都想明白了,为什么你要亲自去窑址走一趟,为什么在竞选之日偏偏要说什么‘柳家没有烧造技法该当如何’的鬼话,好了,现在全应了你的话,陛下要求柳家半年内烧造出一百件海棠红瓷,照窑口的水平,根本天方夜谭。既然实现不了,那和没有技法又有什么区别?”

      她早前哭过,匆匆补了妆容,逃过众人眼光。这会儿忍不住又想哭,但忌于范渺渺当前,只是倔强地扬起脑袋:“我还知道,这个家主是你让给我当的。”

      范渺渺摇头:“不是这回事。”

      “我又不会感激你,假惺惺客套什么。”柳令襄撇嘴,“我始终认为,我坐到这个位置,比你要好,至少我能为此舍弃一切,你能吗?当然我知道,如果没有你当时横插一脚,与我争夺家主之位,我要多费很多周折,才能获得掌柜们的支持。”

      但柳令襄并不承情,说完累了,转身坐回椅中。柳令襄心想,她虽看清了柳家会衰败,却没想到这样快,当死亡的威胁就在眼前了,她才恍然大悟,见底了的何止是柳家,还有这一家子的性命。

      “你赶紧再找个人嫁了吧!”柳令襄本是随口一说,望向范渺渺,眼珠子转了转,忽然起了谈兴,“依我看,那位庄先生倒还不错,年纪轻轻已经是太子门人。”她歪着脑袋,刻意对他评头论足一番。

      范渺渺这时没有兴致和她聊起旁人,伸手扇了扇空气,故意奇怪问道:“你也没有喝酒,怎么全是胡话?”

      柳令襄不高兴了:“我没说胡话。”她心想,反正你对我们都没有心,没理由赔一条命进来。

      她这样简直是小孩子撒泼,但范渺渺能够理解,任何人自觉大祸临头,都不可能冷静如初。何况,柳令襄心性再要强,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又不像她,死过一次,已经淡然,知道所谓生死不过就是一睁眼、一闭眼的事罢了。

      柳令襄讲完话,发了一会儿怔,意识到刚才的失态,脸上讪讪地,绕开她走掉了。范渺渺也慢步回到院中,牵云迎上来问:“小姐去哪里了?”

      范渺渺只说随便走了走,牵云哦道:“小姐看着累了,要不要进屋歇会?离用晚饭还早,小姐去榻上憩会儿,我一会儿来叫。”

      范渺渺说不用,环视一圈:“金妈怎么不在?”

      牵云道:“太太派人请了金妈过去,不知道要说什么,对了,小姐饿不饿?厨房里有糕点,好像是京中的手艺,太太刚才一并叫人送过来的。”

      范渺渺说不要,也不进屋,就在院中的石桌旁落座。牵云见她有心事,不敢打扰,退出去准备茶点。她这么一坐,发着呆,不知不觉天色已晚,金妈回来看见,哎呀一声,忙上来劝:“夜里凉,小姐怎么不进屋?”又是一阵迁怒,“牵云那丫头毛手毛脚,一点不细心,放任小姐坐着受凉,看我不收拾了她!”

      牵云闻声过来,撇嘴说:“我怎么没劝小姐?小姐全当没听见,期间茶水我都换过好几趟了,小姐愣是不喝,还有那点心,就搁在台面上,小姐也不动。”

      金妈骂道:“还敢顶嘴!”

      “是我自己要坐的,她也没法。”范渺渺回神,“太太找你过去,有什么事?”

      金妈忙说:“是大爷的事。”

      范渺渺看她:“大爷醒了吗?”

      “倒还没有。”金妈颇为惋惜,“大夫今日又来看了,说脉象没什么问题,奇怪是一直不醒,平日只好进些流食,眼看着都要瘦成骨头架子了。太太叫老奴过去,是听说小姐当日晕眩之后也是这种症状,十天半月都不醒,问是怎样好的。”

      牵云咕哝道:“哪能一样?小姐之前并无外伤,听见家里出事,才惊厥昏迷的,而大爷伤势严重……听他们说,就算醒来,两条腿也废了。”

      范渺渺说道:“太太总要尽心。”

      “是,老奴现在瞧她,也觉得蛮可怜的。”金妈道。

      主仆三人正在闲话,外面传柳令襄来了。金妈猜度范渺渺心情,与牵云对视一眼,默默退下,范渺渺叫住牵云,让她奉茶点,随后请柳令襄入内一谈。

      “白日是我犯浑说胡话。”柳令襄在榻侧坐下,很不情愿一样,“你别被我吓到了。”

      范渺渺摇头,说这倒不至于。

      柳令襄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但迟迟不吭声,周围的气氛都沉寂下来。还是牵云捧上茶水、点心,打破了安静,笑说:“听说是京中的手艺,小姐快尝尝。”转过头,拉着脸,勉为其难地说,请令襄小姐也尝一尝。

      柳令襄可有可无,这积善阁的点心本就是陈家送来的贺礼,为庆贺她成为家主。背地里柳令襄有些微怒,认为这分明是在笑话她小鬼当家。陈家送来的共有三份,她不乐意吃,转头命人送一份去给晏庄,答谢他带来太子口信,另有两份,则都送到了母亲房中。赵氏不肯轻易落人口实,自然送来一份给柳衔霜。

      范渺渺拣了一块,尝了两口,索性放下了。柳令襄看她一眼:“不好吃?”

      范渺渺说兴许是刚才吹了风:“口感有些绵软了。”和她记忆中的印象差得远了,也和早上在晏庄那里讨来的不太一样。

      “白天要你嫁人的话,没有说笑,你认真想想。”柳令襄深呼一口气,直说了,“家里不太平,你一定知道,嫁人脱身,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

      范渺渺想到十一皇子,若有所思地问:“那你为什么不嫁人走掉?”

      柳令襄又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父母都在这里,走不掉的,而你不一样,祖父去世以后,你在家里再没有牵挂了,比我自在。”

      范渺渺哦一声,笑了:“原来还是来赶我走的。”

      柳令襄心道不识好歹,脸上也冷冷地:“我管你怎么想,要是不想嫁人,那就去给李七守寡,反正柳府今后不再有你这号人物,最迟半个月,我就叫人清算你的东西出去。”她讲这么一番话,在原先的计划中,两人不可避免地要大吵一通,而柳衔霜最受不得气,多半会当晚就走。

      不料,范渺渺仍然端坐,慢条斯理喝茶。

      柳令襄发愣,才记起来她近日好像也有些不同,简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面对这般羞辱,她竟也能沉得下心,不怒不气,柳令襄感觉好像一拳头打进了棉花里,完全施展不开。

      范渺渺问:“说完了?”

      柳令襄憋着一口闷气,点头。范渺渺放下茶碗,道:“你白日说得不错,我早料到柳家这情形。本来也不难猜。”

      前世她在世家大族中过活,婶娘之间闲来议论,总少不了要说哪家犯了事,举家发落边疆,又或是哪家惹怒宫中贵人,最后搞到家破人亡。

      家族兴衰,早是常事,见怪不怪。所以柳家的事故,在她眼里,一开始就绝非巧合。试想男丁皆无用,柳家不就只能任人宰割了吗?

      结果,他们算漏了柳令襄,显然没想到她有这魄力。范渺渺说:“其实你有决心,也很难使人服众,时日拉锯,他们总有后计跟上,所以我才出面与你争夺家主,助你稳定人心,至于当家做主,我全然没兴趣。”

      “你到底想说什么?”柳令襄有点奇怪,却不愿在她面前落了下风,故意说,“你刚才说的这些,我自己早琢磨懂了。”

      范渺渺不置可否:“当了家主,是该多多琢磨。”

      柳令襄听不顺耳,皱眉道:“别以为你辈分大过我,就以长辈的口吻教训我。”

      范渺渺本来又要低头喝茶,闻言多看她一眼,也觉得这小姑娘想法很奇怪:“我只是想说,你多琢磨琢磨就能知道,柳家还未到死路,何必现在就愁眉苦脸?”

      “真的?你没骗我?”柳令襄将信将疑。

      范渺渺认真说:“真到那时候,我会走掉的。”

      即便生死不过一睁眼、一闭眼的事,即便她已尝过死亡的滋味,但是活着才使人生动。为那些悸动,那些惋惜,那些求而不得的痛苦,为了她永远记得起曾经——哪怕在这百年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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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激动,马上开始回忆前尘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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