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垒西边(修订版)

作者:二十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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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章姊妹花


      “你向皖城乔公家下聘了?”

      “是啊!”

      “可你为什么送了两份聘礼去?”

      “自然一份是我孙郎的,一份是你周郎的!送都已经送去了,悔婚,应该不是你的作风吧?”

      绮丽的晚霞铺满天空,仿佛一匹散开的华锦。奔流的大江伸向远方,宛如一带洒金的软缎。在幸福与美满相晤的悸动里,东边的月亮与西边的太阳分别于云的额头印下轻柔的吻。于是天地间喧嚣了,宛如千百年来最动人的华彩乐章。

      纯衣纁袡、垂纚长笄。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亲迎、交拜、同牢、合卺。

      ——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黄昏中开始的仪式安静优美,一份庄严的喜气静静蔓延,浸染着韶光。

      “乔公二女虽流离,得你我二人作婿,亦足为欢。”满座欢腾的欢宴中,策勾着周瑜肩膀,醉笑着这样说。

      足为欢!这确是一场尽欢无憾的盛宴,江东双璧,皖城二乔,一片流光溢彩的旖旎繁华中,一段千古佳话正在被时光之笔洋洋谱写,所有人都迷醉在见证的兴奋里,无以自拔。

      只除了我,我想。

      可,我也不是不欣喜的——

      “权哥哥,你说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两个人呢?云依、云若,连名字都这么美,偏还是一对姐妹!只有她们才能配得起他们,是……是吧?”

      “回去吧,园里冷。”

      “不,我要在这儿看月亮!怕冷你自……己回去,又不是我让你偷……偷偷摸摸跟过来的。”

      “你喝多了,舌头都打结了。”

      “瞎说!……一点都没多!不信我唱个歌儿给你听——”

      天风吹在身上,视线飘向天上,在这个寂静无人的角落里,我扯开嗓子唱: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别唱了行不行?”

      “为什么?”

      “因为真的很难听。”

      “——你!”

      迎着我怒目而视的目光,半晌,权终究极轻极轻地叹息一声,抬起手,拍了拍我的肩。

      “日后二哥帮你寻个更好的。”像是不经意地,他说。

      我怔住,迷惘地看了他许久,待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禁放声大笑,笑啊笑的,却几乎笑出眼泪。笑够了,我摇摇晃晃站起身,迈开脚步前又忍不住停下。

      “那好,”想了想,我转身凝定他,“那权哥哥你听好了,”笑眯眯附上他耳畔,我一字一顿,“若非天下英雄,吾不事之!”

      乱世的紧锣密鼓中,缱绻时光只有小小的戏份。

      听闻皖城被袭,刘勋急忙回军,然而策已事先命孙贲、孙辅两位堂兄埋伏于彭泽[1],只待刘勋入彀。大败于彭泽的刘勋向西逃奔至江夏郡与庐江郡交界处的寻阳[2],筑垒自守,告急于刘表,求救于黄祖。黄祖遣其子黄射率五千船军前来相助,结成同盟以拒策。

      将所得的袁术三万部曲并袁术、刘勋妻子亲族迁往吴县后,策表用汝南李术为庐江太守,给兵三千以守皖城,然后便挥师西进,以先征刘勋,再伐黄祖。

      出征之日,城门外殷殷话别的人群中已多出一个盈盈伫立的倩影。此刻,策坐在马上,微微俯下身与云依执手相望,一向果毅的眼神中竟有了几许温柔。只不知那另一个女子,又会是怎样的妩媚温婉……

      “报——!禀将军,荆州牧刘表遣侄子刘虎、大将韩晞将长矛兵五千来助黄祖,现已进驻黄祖所屯之夏口[3]。”

      “又多出五千冤魂要为黄祖陪葬了,真替他们感到惋惜呢!”

      极狂傲地冷笑一声,策的视线一一扫过此次从征的周瑜、程普、吕范、韩当、黄盖、蒋钦、周泰、陈武、太史慈、董袭、凌操,眸色烈烈,如骄阳如赤焰。——董袭是会稽余姚人,凌操是吴郡余杭人,二者都是策平定吴会之际收于帐下的猛将。然后,当他的目光自孙贲、孙辅两位堂兄,慢慢移至权和我身上时,那烈烈双眸中忽地有潮气涌起,然而随着他将视线转向滔滔大江,那潮气倏然凝结成冰,亮出最冷冽的锋芒,杀气蔓延。

      “七年了,终于能为先将军报仇了!”

      老将程普说出了策没有说出的话,抑制不住的激动情绪甚至令他紧握的双拳隐隐暴起青筋。

      是啊,七年了,七年了!喉口蓦地滚烫,我闭了下眼睛,想以此平复胸中激荡的情绪,可七年来的一幕幕却不停在眼前闪回。我忍不住深深望向策——七年了,他所有的奋斗与挣扎就是为了这一天,曹操的诏书不过令他师出有名、锦上添花罢了!七年的人世浮沉,他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获悉父亲死讯后茫然无措的十七岁少年。如今的他,俯仰间已全然一派睥睨天下的姿态!是的,这一战,岂止为黄祖区区一颗头颅?荆扬合一,全据长江,挥戈中原,纵横天下!这才是他的梦,江东的梦!

      刘勋被打得全线崩溃时,留下兵两千、船千艘,只身北遁曹操。可对两万江东健儿而言,这不过是一场热身战罢了。

      十二月十一日,这一天的朝阳格外浓红,展目望,但见矛戈如林,旌旗蔽日!晨光映着策年轻刚毅的面容,他傲如霜雪地微笑着,右手缓缓举剑——

      “传令各部齐头并进,全力进攻夏口!”

      滚滚狼烟中,流矢雨集下,策亲身跨马掠阵,手击急鼓,以齐战势。于是乎吏士奋激,踊跃百倍,心精意果,各竞用命。

      鏖战至辰时,当黄祖被打得全线崩溃时,他留下的是自刘虎、韩晞以下三万将士的尸体,船六千艘,山积的财物并妻子儿女七人,惟有他本人只身逃脱。

      虽然极其漂亮地大获全胜,策却因未能手刃黄祖而郁郁寡欢,连庆功宴都半途离席了。

      一直悄悄尾随他来到江边,本以为没被他发现,谁知他刚刚在江岸边站定、甚至连头都没回一下便大声道:“别鬼鬼祟祟跟在后面了!真是的,想一个人静一静都不行!”

      及至我讪讪地蹩到他面前,他一见之下便不由一边皱起眉头一边解下斗篷:“天呐天呐天呐,这样就跟过来,你都不冷的么?”

      宽大的斗篷加身,我的心蓦然暖得有些发涩,嘴上却道:“我担心你想不开跳江嘛!这才斗篷都顾不上穿便急急追着你出来。”

      “我想不开跳江?”策仰首望天,“我——会想不开跳江?!”

      “那可说不准!”我憋着笑,“就像你之前从不会在庆功宴上黑脸,可今天还不是全程黑脸?”

      策不说话了,转首面向夜色下黑沉沉的大江。半晌,我轻轻道:“别难过了策哥哥,黄祖虽然逃脱了,也不过是苟延残喘几日罢了,咱们一定能逮到他为父亲报仇的!”

      沉默中策伸手拥了拥的肩,就这样轻轻偎着他,我凝望着眼前大江奔流,不舍昼夜。

      “不知怎么了,”策的声音蓦然有些苍茫,“这几天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这次不能手刃黄祖,以后就再没有机会了似的。”

      “怎么会?”我颇觉好笑地反驳他,“日子还有那么那么那么长呢!今年不行我们可以明年再来,明年不行还有后年。凭我策哥哥的本事,最多三年,一定能杀死黄祖!”

      “需要三年那么久么?”

      一把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从背后响起,策闻声回身,一拳擂在来人身上:“好哇,你也跟踪我么?”

      周瑜摊开手:“我担心你想不开跳江嘛。”

      “瑜哥哥。”

      在策“哇呀呀”的大叫声中,我向周瑜行礼,他微笑着还礼,一时间我却不知该说些什么了。自从那场梦幻般的婚礼过后,我还是第一次私下里见到他,好在静默并未持续多久,策便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抓住周瑜肩膀:“不对,你必是有什么好消息要告诉我,是不是?——是不是?”

      周瑜被他摇得失笑出声,“发现黄祖行踪了,”收敛笑容,他意味深长地凝定策,“在麻屯。”

      “麻屯?”策双眉一挑,“黄祖这堂堂江夏太守竟和许贡一样,与周边山贼有勾结么?”

      “恐怕是这样,”周瑜拉起策,“回帐吧,咱们聊聊攻打麻、保屯的作战方案。”

      中军帐内灯火通明,站在一幅巨大的舆图前,策和周瑜时而锁眉沉思,时而热烈讨论。

      若溯江西上,麻屯距离我们目前所在的夏口约有三百五十里水程。与麻屯毗邻的还有保屯,二者结为一体为山贼所盘踞。此二屯位于荆州最核心的郡——南郡的最东端,东邻江夏郡,同时又与地处江南的长沙郡隔江相望。也就是说,此二屯位于荆州南郡、江夏郡、长沙郡三郡交汇之处,紧扼自江夏郡进入荆州腹地的长江水道咽喉。然而也正是因为处于“三不管”之地,二屯的山贼非但有数万人之众,且依山构筑城垒,自铸甲兵,十分凶悍嚣张。

      “按照这个作战方案,我自信攻克麻、保二屯不成问题。棘手的问题是补给,毕竟要一直深入到南郡作战。”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伯符以为可行否。”

      “哦?快说快说!”

      “张羡,”周瑜双眸中闪射着熠熠的光,“何不与长沙太守张羡结盟?”

      一瞬不瞬地凝定周瑜,策眼底亦有精光暴闪,“只要与张羡结盟,粮草军需便可自长沙郡就地取给!公瑾——”蓦地纵声大笑起来,策用力擂了周瑜肩膀一记,“你知不知道咱们又想到一块儿去了?只不过我原打算拿下豫章与张羡做了邻居后再过境与之联络,如今看来倒是要提前谋划了!”

      张羡是荆州南阳郡人,历任零陵、桂阳太守,直至受任长沙太守,甚得江、湘间士民之心。然而因他性格强横,刘表鄙薄他的为人,对他不甚礼遇。张羡怀恨在心,便率领长沙、零陵、桂阳三郡反叛刘表,从建安三年至今,刘表遣兵攻围,连年不下。

      “凭赖先将军与长沙郡功曹桓阶之旧谊,请后者居中游说,何愁大事不成?”

      “那么——”策狡黠地挑起唇角,“就请公瑾走一趟长沙如何?”

      周瑜从容一笑:“定不辱使命!”

      “我能带点礼物给伯绪叔叔和阿月么?”这时候我小心翼翼地插进来道,“多年不见,我真的很想念他们。”

      尽管大败麻、保二屯的山贼,却还是给狡猾的黄祖跑掉了。这虽然不可避免地令策感到沮丧,但与张羡同盟关系的确立成功抵消了这沮丧,他又像往常一样说说笑笑的了。值得一提的是,麻、保屯一战成就了一则关于太史慈的美谈——

      那一日太史慈随策攻打到麻屯城垒下,一名山贼渠帅不住在城楼上大声叫骂。太史慈见对方正以手挽着城楼的柱子,便瞅准机会引弓射去,箭矢竟贯穿对方手掌而牢牢钉在柱子上!箭法精妙若此,围外万人莫不惊叹。

      “建威中郎将周瑜领江夏太守,征虏中郎将吕范领桂阳太守,荡寇中郎将程普领零陵太守!”

      策身边的主簿高声宣读任命,策手按长剑昂然而立,说不尽的意气飞扬。

      作为张羡的新盟友,策将为张羡提供军事支援,毕竟刘表是双方共同的敌人。投桃报李地,张羡将治下桂阳太守和零陵太守的职衔“赠予”策手下大将,当然吕范和程普只是遥领而非实辖其地。而考虑到江东未定,紧接着还有豫章郡要攻取,且刘表必不会轻易放弃江夏郡,策决定不占江夏之地,只将黄祖部曲士众掳回江东。

      豫章郡治南昌。

      四十三岁的豫章太守华歆布衣葛巾,亲自出城赍迎小他近二十岁的策。

      孙子曰:“凡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策念及华歆乃海内名士,且为政清静不扰百姓,进入豫章伊始,便遣使入南昌城劝降。华歆自忖兵马资粮难以抵御,倒也没有过多犹豫便同意出降。

      及至相见,策连忙下马,向华歆深深一拜:“府君年德名望,远近所归,策年幼稚,宜修子弟之礼。”

      华歆怔了怔,随即颇为感慨地道:“将军才略殊异,用兵如神,在下惭愧之至!”

      此后,策又命人前往彭泽寻找刘繇家眷,寻至,策依礼将刘繇灵柩收葬,善遇其家,此收骨育孤、哀亡愍存之举赢得了士大夫的一片褒赞。

      只是华歆虽降,因其不善治郡,豫章郡内,南有僮芝自擅庐陵[4],诈言奉诏书为太守;东有鄱阳[5]民帅别立宗部,阻兵守界;北部则有海昏[6]上缭壁山贼负隅抵抗,尚需逐一攻讨。偏偏这个时候后方有急报传来,广陵太守陈登趁我江东大军西征之际,策动严白虎余党在会稽兴兵作乱,势甚汹涌。

      “又是故技重施!袁绍大军将南下,曹操与我结盟不过是惧我趁机侵扰其后方,可他终究不会坐视我做大的!”

      建安二年,策奉诏讨伐袁术,其时朝廷任命的吴郡太守、安东将军陈瑀便策动丹杨山越渠帅祖郎、焦已及吴郡严白虎等,妄图以之为内应,趁机袭取江东诸郡。多亏策及时察觉了陈瑀的阴谋,亲自率军扑讨严白虎的同时,别遣吕范、徐逸大破陈瑀,获其吏士妻子四千人。这广陵太守陈登正是陈瑀的堂侄,自然思报陈瑀之仇。

      “伯符可是要先行回军?”沉思片刻,周瑜问。

      “我的心思瞒不过你!”收起怒气,策报之以一个微笑,“鄱阳、海昏之贼皆不足为虑,只是那庐陵僮芝甚是狡猾,恐怕难以卒除。此事还要仰仗公瑾。”

      举步踱至舆图前,周瑜以手指向一个叫“巴丘”[7]的地方,仿佛洞彻一切般微笑:“伯符可是要我进兵此地?”

      注释:

      [1]彭泽,今江西省彭泽县。

      [2]寻阳,今湖北省黄梅县西南。

      [3]夏口,汉水入长江口,今武汉市汉阳区东南的龟山以南。

      [4]庐陵,地处今江西省吉安市。

      [5]鄱阳,今江西省鄱阳县。

      [6]海昏,今江西省永修县。

      [7]巴丘,今江西省崇仁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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