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无双

　　“这件事还有后半部分，我没有与你说过。”阿鸾说道，“那算命的原是个市井泼皮，腊月里病了一场，醒来人就变了样儿，算命算事样样准，后来我将他囚到牢中才知他来历，他说自己人没变，魂儿是几十年后的，无意重生回来，觉得有必要提醒我这一遭。我便问他几十年后我什么样子，他不肯告诉，我只当他是在唬人。”

　　世上竟有这般古怪的事，又想到最后这算命的没了踪影，蕊豆隐隐猜到，但还是问了，“后来他如何了？”

　　阿鸾眼眸微眯，“我将他杀了。”

　　他不肯再吐露太多，说的话却足以祸乱人心，此人若为不怀好意的人卖命，迟早是心头大患。

　　蕊豆不由打了个寒战。

　　阿鸾看了她一眼，语气缓和，徐徐道：“现在倒是有点相信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一个重生的，便有第二三个。霍蓉疯了一样想嫁入徐家，或许她就是这第二个，前世见自个儿姐姐有恩爱的夫君，便抛开骨肉亲情动起贪念。她自以为这是天大的幸福，却是手里沾过血，迟早有天跌狠狠一个跟头。”

　　蕊豆脸色缓和过来，心却一咯噔，忽然说道：“母女二人歹毒至此，恐怕当初霍二娘的生母死因有蹊跷。”

　　显然阿鸾跟她想一块去了，听了这话未见诧异，“这几日你去查查。”

　　**

　　这几日小陈氏气色渐好，见后花园桃花开得正艳，几番来小香院请人，阿鸾没有推辞去了，没聊一会儿犯春困，很快又离开。

　　望着那一抹远去的身影，小陈氏缓缓收回目光，就听女儿轻笑道；“二姐还是如之前一般贪吃，吃多了便犯困。”

　　小陈氏点女儿的额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怎知她不是装给我们看的？”

　　“二姐身边新来的侍女，我瞧着可疑，或许是她在背后挑唆，得要好好看着她才是。”霍蓉偎入小陈氏怀里，亭外四周桃花烂漫，她眼儿迷乱，恍惚回到前世。

　　徐故万般疼爱二姐，也衬得她有多么孤苦伶仃，看着风流俊美的丈夫宠爱美妾，看着丈夫被登基后的秦王秋后算账，饮鸩身亡，她含恨而终，再次醒来重回闺中。

　　直到现在，那莫大的悲痛还在胸口乱撞。

　　她执意要夺徐家的婚事，除了真对那俊俏的郎君上心，也是不想重蹈覆辙。要避开前世的悲剧，便要做出改变，她便要夺了徐家的婚事来证明。这好似一个死结，只剩下了一条出路。

　　小陈氏见女儿神色古怪，怕她因为徐家魔怔，忙柔声宽慰道：“蓉儿啊，过几天你大姐要回去了，你跟她回去住几天，你大姐夫家多得是儿郎娘子，多出去走走，结交几个知心朋友，总比闷在家里好。”

　　母亲这般为自己筹谋劳累，霍蓉心里酸酸的，觉得不该把这事瞒着她，含泪将重生的经历说了，说到霍鸾的风光无二，说到自己被夫家连累，惨死深宅，已是泣不成声，双眸恨意如刀。

　　小陈氏心中一惊，颤声道：“蓉儿，你说……你前世的夫君是谁？”

　　霍蓉转过头，小脸上淌着两道清泪，一字一顿道：“英武侯，薛行嗣。”

　　那可是全长安城有名的纨绔。

　　后院一群莺莺燕燕，前世又落得那样惨淡的结局，女儿还是被他连累致死，小陈氏面色发白，抱住霍蓉，“我苦命的儿啊。”

　　霍蓉柔声道：“不怕的，娘亲，这回女儿是定要入徐府，不会再碰上这个负心汉。”

　　小陈氏本有所顾虑，但想到女儿前世徐家那般泼天的富贵，不禁心动：“两家还没有下庚贴和文书，与其想法儿对付她，不如把心思花在徐家身上。”

　　霍蓉点点头，很快收拾行李，到霍倩的婆家住了几日，赏花遛狗，游宴听戏，结交了不少名门娘子，也有王公郎君倾慕于她。

　　小陈氏容貌不俗，柔弱娇美，霍蓉青出于蓝，是霍家容貌最出众的娘子，放眼长安城也数一数二。

　　若不然，前世誓要娶天下第一美人的薛行嗣，也不会见了她一面，便央着家中长辈来提亲。

　　想到前世薄情寡义的冤家，霍蓉心头恨啊。

　　他有多么无情，就衬得徐故有多好，哪怕是亲姐姐的未婚夫，只要她想要，都该是她的。

　　期间，她结识了徐茹，徐故的亲妹子。

　　霍蓉跟她渐渐走近，时常到徐家去做客，心思悄然流转，一日她又去做客，徐茹还在梳妆打扮，让侍女先请她去花园亭内小坐，四周气氛安谧，她渐渐打起瞌睡，梦到前世的情形。

　　二姐出嫁后，她去徐府找她玩，远远看见水榭里有一对男女，影子在地上交缠，姿势亲昵。

　　她以为是二姐跟姐夫，故意上去打招呼，水榭内二人同时转过头，一张脸是二姐的，另一张脸……

　　霍蓉做梦出了一身冷汗，睁眼醒来，正见面前站着个高大的男子。

　　他面白赛雪，狭眸微垂，静静俯看她，目光如古波幽静，令人不寒而栗。

　　不知站在这里有多久。

　　见她醒来，他淡淡收回目光，眉眼淡薄离去了。

　　这时徐茹姗姗来迟，跟这男子碰上，含笑说了会儿话，等她过来时，霍蓉貌似不经意询问起，徐茹语气里满是骄傲，“他是我大哥徐宪，在朝里当中书令，可威风了。”

　　霍蓉垂眸，若有所思。

　　**

　　霍蓉去了段家，阿鸾也自在，隔三差五去平康里，每回都要寻清清，什么事也不干，靠在她膝上睡觉。

　　有时短则半个时辰，有时半天都叫不醒，清清毕竟是开门做生意，最爱白花花的银子，也斤斤计较，打二人头回见面，阿鸾就看出来了，她仗着自己姿色好，常穿着半旧的衫襦，屋里用的熏香也是最便宜的那种，还怕浪费，时常等阿鸾睡下后悄悄掐断。

　　有几回阿鸾听到侍女在背后嘀咕她，这个死吝啬鬼。

　　阿鸾自己倒不觉得什么。

　　时间久了，见阿鸾痴睡不醒，清清便拂她在床上，点燃三炷香，绕过屏风，去隔壁屋含笑揽客，如此便能赚得两份钱。

　　三炷香烧完，阿鸾醒来。

　　清清含笑进屋，端着一盘切好的蒸梨，“鸾郎醒啦。”

　　阿鸾只告诉她，自己名字中有鸾，姓氏什么就不透露了，清清也知趣并未打听。

　　一觉醒来，阿鸾脑子还晕乎乎的，起身整理衣袍，身影落在屏风上，如同清风朗月，清清眨着水眸瞧她，若非第一次看破她是女儿身，还真会脸红心动。

　　屋外有吵闹声，隐隐有娘子哀声啼哭，阿鸾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清清撇嘴，“小侯爷的心头肉在哭呢。”

　　她递来一叉子切好的蒸梨，难得这一次大方，阿鸾张嘴吃下去，笑着问道：“你有事求我？”

　　“我觉得你有法子，不如去看看。”清清娇俏一笑，难得素脸朝天，白生生的脸儿越发动人，好似个菩萨。

　　这个菩萨虽然小气，但有时候还是挺仗义的。

　　花魁芳芳右颊生了一毒疮，请遍名医也未见好，时间一长腮子、下巴纷纷脱落，看起来十分可怖。

　　芳芳视美如命，存了轻生之意，虽被侍女及时救起，却是浑身湿透，脸上的纱布落了，露出难看的毒疮。

　　好巧不巧，小侯爷正好来，一看她这般可怖面容，皱眉离去。

　　芳芳愣了好久，忽然嚎啕大哭，这会儿正歪在榻上一直哭，哭得惊天动地，到处都是她的哭声。

　　众人围着屋外七嘴八舌，忽然屋门一开，阿鸾走出来，对妈妈说道：“此病不难治，一千两诊金，我便为芳芳医治。”

　　众人以为她行诓骗之术，把钱骗到手便消失无影，一阵儿七嘴八舌数落她，妈妈也犹豫不决，就见芳芳被侍女扶出来，“我自己生了病，断不能让妈妈破费，这一千两银子，我自己付。”

　　她是急病乱投医，隔壁的落落娘子怕她受骗，小声问道：“怎么治疗？”

　　阿鸾神秘一笑。

　　隔日，坊里众位娘子见她携包裹而来，打开来一看，只有一具脸腮，其肉色、阔狭、长短与芳芳相差无二。

　　阿鸾用药抹在连接处并封好，并吩咐只能饮粥汤。

　　半个月果真痊愈，只是口角处有红色缝线，虽细微，但薛小侯爷双眼如炬，不大好糊弄，芳芳私下向阿鸾求助，连忙命侍女取来诊金。

　　阿鸾命人取来朱砂，用湖州狼毫一点，片刻功夫，在芳芳唇角处描了一朵艳红莲花。

　　口如佛莲，真是一笑倾城。

　　当夜芳芳叫人请了一个月不见人影的薛小侯爷过来，此后一月，他夜夜踏足芳芳香闺。

　　小阿鸾在平康里的名声传开，她嘴巴甜，这边儿喊姐姐，那边儿叫妹妹，牡丹花丛过，娘子们知道她是位女郎，但仍爱与她结交。

　　清清倒是好奇怎么想出这法子，阿鸾朝她伸出手。

　　清清一愣，不解看她。

　　阿鸾抿唇就笑：“祖传的秘方，你想知道，好啊，也付给我一千两银。”

　　气得清清撩袖敲她脑门。

　　阿鸾捂头躲开，笑得乐不可支，冷不防身后撞上一人。

　　不小心踩住他脚尖，阿鸾忙要道歉，对方忙摆摆手，咧嘴笑道：“没事没事。”说完弯腰拍了下靴子，匆忙走了。

　　阿鸾狐疑看了几眼。

　　清清凑过来小声说：“那人是薛小侯爷的贴身随从叫春山，最近小侯爷日日来寻芳娘子，连侯府都不回，估摸着春山这趟来，是薛老太君催的。”

　　“薛小侯爷？”阿鸾念了一遍，仿佛从未听过一般。

　　清清一脸古怪看着她，“你不会连薛行嗣，薛小侯爷的大名儿都没听过吧？你以为芳芳是为谁要轻生，还不是为了他，怕小侯爷嫌弃，你给人家治好时就没长点脑子？”

　　“那时我一心想着治人，哪里有旁的心思？”话说回来，阿鸾又好奇道，“听你们的口气，这位薛小侯爷是个大人物？”

　　“想多了，”清清瞅她乍然变亮的眸子，忍不住点点她额头，“他认长安第一纨绔，就没哪位郎君敢认第二。斗鸡养蛐蛐那是一等好手，生得又无比俊美风流，你若见了他定不后悔，若说他唯一的短板便是不喜读书，据说小侯爷抓周时，看都不看笔墨纸砚一眼，却是攥了侍女的耳坠子，含在嘴里不放，可见这是个天生的风流种，跟他老爹可不大一样。”

　　“他老爹？”阿鸾又问道。

　　清清点头道：“可不是，你以为为什么叫他小侯爷，还不是他爹早逝，爵位早早落在他头顶。说起他爹来，那叫一个痴情，年轻时深得先帝爷的宠爱，上战场就没吃过败仗，却在前途大好时非要迎娶一个农家女，和家里闹翻，爵位也不要了。后来意外死了，薛家为留住最后一点血脉，才将小侯爷接回家，承蒙圣人厚爱，经常在宫里厮混，那刁蛮的昭阳公主……”

　　说到一半发现阿鸾聚精会神听着，清清趁机拧她鼻尖儿，美艳的眉眼间浮起一抹得意的笑，打趣问她，“怎么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你到底是不是长安人？”

　　阿鸾浅笑不语。

　　她自然是长安人，却一直不知薛小侯爷是何方神圣，惹得霍蓉动起心思，先前往她书里放了二人“私通”的书信，后来又利用小雪团。

　　现在她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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