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无双

　　他养病同时，阿鸾抽空指点清清的舞姿。

　　经过上次交谈，清清把毛病改了，舞姿上大有进步，阿鸾还觉得缺点什么，她坐在一旁观看，浓密的睫毛都不眨一下，蕊豆递来五福茶饼，“自打从李郎君屋里出来，您就在这里坐了半天，就算不累，眼睛也该歇歇了。你若不是听我的话，好吧，我只能请李郎君亲自过来。”

　　阿鸾这才扭过头，端起茶杯问道：“请他做什么？”那人最喜欢痴缠，若来了还不得一口念叨，她本来喂得手腕酸麻，可不想耳朵里再起一层茧子。

　　蕊豆窃笑不已，阿鸾捏扇子敲她额头，唬着脸道：“不准笑。”

　　蕊豆笑得更厉害了，说道：“您这样儿正好印证一句话。”阿鸾竖起耳朵听，“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李郎君要是恶人，也是顶风流的恶人。”清清刚好练完舞，见主仆二人在这里谈笑，也凑过来打趣儿。她脸儿尖尖，下巴尖滴着汗珠子，用帕子擦了擦，露出脂粉未沾的一张白嫩小脸，与往日的艳丽光彩是不同的美，接过侍女递来的酒杯，慢悠悠解渴，仨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正听外面有尖尖的叫声，“阿清！阿清！”

　　三人齐齐扭头，就见石崇明拎着一个鸟笼进来，里头的绿鹦鹉咯咯叫不停。

　　“阿清！阿清！”

　　“阿清。”这一声是石崇明喊的。

　　“火急火燎的做什么？”清清小脸红扑扑的，肌肤白里透红，瞅他手里的鸟笼一眼，见怪不怪，“给我的？”

　　“昨儿你不是说也想要李郎君送给鸾娘子的一只鹦鹉，今早上我特地去东市转悠一圈，瞧得很，让我寻摸到一样的，阿清你瞧瞧，它正在叫你呢。”石崇明一身胡人打扮，下巴扎着络腮胡子，把整张俊脸埋进去一半儿，唯独一双乌眸黑亮亮的，一眼不眨盯着面前的清清。

　　不过昨儿随口一说，他却当众毫不避讳说出来，鹦鹉还在一叠声叫唤她名儿，清清羞也羞死，扭过身子说道：“送我一只畜生做什么，你又乱花钱，我可不要。”

　　“我买都买了。”石崇明想让她收下，知道她脸皮薄，只好说出这么个理由。

　　清清气鼓鼓瞪他一眼，好似我逼你买的，推开他递来的鸟笼，“不要就不要，还有，往后不许再叫我阿清。”

　　所有人都喊她清清，唯独他叫阿清，好似他们之间有悄悄的秘密一样。

　　阿清是他叫的吗？

　　见她好像动气，石崇明不再勉强，只说道：“那我搁你屋里。”

　　清清气得挑眉瞪他，这人怎么这般倔，石崇明似乎知道她有什么反应，早已溜走。

　　阿鸾见她坐回来时，腮帮子还鼓得老高，气哼哼道：“他这样儿算什么事，送我一只破鹦鹉，谁稀罕似的？”

　　阿鸾戳她脸，清清气恼瞪来，她笑了，慢悠悠问道：“你这样算什么事？明眼人都瞧得出来，石崇明对你有意思，他大早上专门去东市寻摸鹦鹉，瞧见没，自打他一进屋，鹦鹉嘴里一口一声阿清，若没有人教它，怎么会说得这般顺溜？”

　　清清不以为然，“不过是驯一只畜生，让我来我也会。”

　　“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心思。”阿鸾意味深长道。

　　为清清随口一句话，早起去东市转悠半天寻一只相同模样儿的鹦鹉；它嘴里喊这么顺溜，定是石崇明先请教李郎君，再自个儿拎着鸟笼，在无人处耐心的教，一声一声的阿清，听的人都酥了。

　　清清姿色艳美，年纪尚轻，从前在平康里虽不是花魁，但也受人追捧。

　　那些个富家子弟，浪荡郎君，从来与他不是一种人。

　　清清沉默了一下，眼前掠过男子俊朗粗犷的脸庞，再听那鹦鹉嘴里的一声声，仿佛从他嘴里吐出，往日艳丽异常的面容露出一丝憔悴，阿鸾抹去她脸颊旁的汗珠子，认真说道：“你这样干干净净的多好。”

　　她脂粉未沾，露出白生生的脸儿，比往日不知温柔多少倍，清清低声道：“他也这么说过几回，可我习惯了，若让我不打扮，就觉得浑身哪里痒痒。”

　　就像是习惯了他对自己的好，所以才越发肆无忌惮，横行霸道，若有一日他不对她好了，她就不止是难受。

　　她可能心都要死了。

　　可自己又是什么身份，一个接客卖笑的风尘女子，哪里配得上拥有一颗真心？

　　况且……

　　清清眼底露出彻骨的恐惧，况且她不敢，怕那人迟早有日寻上她。

　　**

　　傍晚李郎君邀请阿鸾去凉亭对弈。

　　阿鸾到水榭时他老早到了，正在消磨等人的时光，指尖捻着一颗白子在棋盘上划动，百无聊赖的，见到面前响起动静，抬眼一看见小娘子来了，凤眸一亮，伸手拉她坐下去，笑吟吟道：“快来，今天我一定要赢了你。”

　　若换做往日，阿鸾定然不适应被人拉着手，经过这阵子的磨合，她渐渐适应他的出其不意。

　　她坐在他对面，捻起一颗黑子与他对弈。

　　他生病前，每天傍晚在亭内与她对弈，心浮气躁，次次都输了，这回兴致昂扬，阿鸾想到他先前用胭脂抹唇，煞费苦心，若不赢他一回，接下来几天怕是不得要消停。阿鸾生出要让让他的心思，可转念一想，赢了这一回，指不定尾巴翘老高。

　　想到这，脑海中不由描摹出来，阿鸾忍不住翘起唇角，却很快收敛，一脸正色，告诫自己要坚定想法。

　　她凝神对付面前的棋盘，以他的棋术远远不是她的对手，这回他悄然藏起自己的尾巴，又设局引她一步步掉入陷阱。

　　短短时间内，进步如此神速，倒让阿鸾吃惊不少，但也渐渐看出棋局上的端倪。

　　棋盘上正胶着，输赢看她手里的一颗黑子。

　　水榭晚风掠过，清清凉凉的。

　　她缓缓捻下去。

　　黑子落定。

　　小侯爷眸中一亮，将白子一下，彻底堵死黑子的路。他抬起炽热的凤眼看她，唇角含笑，好似初绽的牡丹无比照耀。阿鸾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我输了。”

　　“愿赌服输。”小侯爷笑吟吟，从脚边拿起一方锦盒，一下子推到她面前，“你要收下我的礼物。”

　　阿鸾望着面前这方锦盒，觉得眼熟，抬眼问，“这是什么？”

　　“你打开就知道了。”小侯爷嘴巴严实，不肯说。

　　打开锦盒，就见里头搁着一只琥珀杯，杯旁有一轮红日，难怪眼熟，几天前她跟清清还围在一起评头论足，眼下就送到她手里。

　　越王送给石崇明的谢礼辗转几方，捏造理由，花了很多心思，就差一个理由送给她。

　　阿鸾淡淡一笑，“那我就不客气了。”

　　没有猜想中的欣喜，甚至过于平淡，好似眼里曾掠过万千个奇珍异宝。小侯爷有些失望。他知道小娘子的身份，尚书省左仆射的二千金，也算是权贵人家，但霍家跟真正的世家大族还是差了一截，常年处在深闺，见识所闻自然不比世家的娘子，但为何凡事在她眼里，都撩不起波澜？

　　本是她嫁入徐家，为何最后坐在徐家新房的，会是她的妹妹？

　　而转眼间她离开霍家，来这里暂住，日子过得悠闲自在，而霍家也对外声称二娘在乡下庄子养病，暂不露面。

　　更不提她是如何知道金鸣寺后埋着宝剑。

　　她身上无不透着神秘。

　　当初本是桃花树下的偶然一次邂逅，他心心念念，时间一久执念越深，对她不舍，对她不甘心，却到底没尝过喜欢人的滋味，新婚夜被她忽然抛出来的问题，一击即中狼狈离去，直到拨开却扇后新娘不是她，那一刻脑子里似有一根弦崩开。

　　越喜欢她，越想知道更多。

　　偏偏他被她身上的神秘所吸引，若他要执意弄清楚，只会弄巧成拙。

　　他等她主动说起来。

　　总会有那天。

　　观赏完琥珀杯的美妙绝伦，阿鸾又问道：“短短几日之间，郎君的棋技大有增长，能否透露一二，郎君背后是哪位高人指点？”

　　小侯爷笑道：“哪有什么高人，是我病中闲来无事，索性推敲几遍你我下过的残局，推敲你落子的路数，再推敲出我的漏洞，日复一日不见歇，我一心想要赢你，自然有志者事竟成。”最后一句话，字字在唇齿间碾过一般，意味深长。

　　当年越王御前刺瞎大虫双眼，才年仅十五，一人一虎双方悬殊，千钧一发之际他能立即擒拿，想必心思缜密非常。

　　观眼前的郎君，到有一丝影子。

　　阿鸾佩服道：“郎君说的极是，世上多得是伤仲永，如我这般侥幸得了一点天赋，若不好好磨练，迟早是浪费，该学郎君，凡事皆要仔细推敲，契而不舍。只是凡事不能一概而论，偏如这只琥珀杯，用红色酒液装入，便是一轮红日西沉，物尽其用，值得千金！可若只是倒入清水，不过是一只好看的杯子。所以，有时候也要看合不合适。”

　　当阿鸾说完最后一句话，小侯爷面沉如水。他不蠢钝，听明白小娘子话外之意，他欲要与她说什么话，忽然下人匆匆赶来，说是清清娘子请她去一趟，似有什么急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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