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无双

　　最后小侯爷乖乖去买面。

　　他一向爱干净，哪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不是风流倜傥，干净英俊的模样儿，这回还是头一遭贴着热汗出门，浑身极不自在，火急火燎去买了面回来，阿鸾挑了一筷子，他紧紧看着，连问道：“如何？”

　　阿鸾笑眼弯弯，“好吃。”

　　小侯爷看着她的笑容，心里那点子不快也消散如烟，又听阿鸾忽然问道：“你如何驯的鹦鹉？”

　　小侯爷眉毛往上轻轻一扬，“小鹦鹉刚被抱过来，还惦记着阿娘，这时让它觉得水盆中的落影是阿娘，便能乖乖听话。只需注意一点，水盆中不可出现人的倒影。”

　　“哦。”小娘子意味深长一声，接下来并未再言。

　　却是单单为了买面这一桩事，耗去不少功夫儿，又在院里打了许久的拳头，脚酸腿麻，一身臭汗，还得接着去浇花，原以为一盏茶就能搞定的事儿，浇花这里头还有门道。

　　阿鸾要求很简单，必须每朵花每片叶上都沾得一滴水珠，小侯爷便一株株花草浇过去，待到晌午时分下人来催饭，他闻着自己一身的臭汗，若去饭亭还不得熏死他们，到时候他先羞死过去。

　　脑海中浮现出小娘子白生生的脸盘儿，他咬牙也要浇完花，结束时他已饥肠辘辘，前胸后背大汗淋淋，粘着衣衫难受，从净房出来已是异常困累，趴在床上便睡了。

　　这一觉足足睡到傍晚时分，他自个儿囫囵醒来，见屋外夕阳昏黄，屋内漆黑一片，他心中一惊，竟睡到这时辰，下人也不来催催。

　　下人道：“鸾娘子吩咐过，不许让人来打搅郎君。”

　　听到这话，小侯爷乌眸一弯，一扫这日的疲惫倦怠，摸了摸空瘪的肚子，饱餐一番后才想要风花雪月，得知阿鸾在亭内纳凉，不让下人声张，悄悄走近她时，却刚走到水榭就见亭内坐着两道身影，一人自然是阿鸾，那另一人是王倾。

　　二人对坐下棋，似在说什么话儿，浅笑盈盈。

　　亭角上的灯笼晃荡来回，光影拂在小娘子白皙的脸庞上，越发落落出尘。

　　算是第二回见她笑得这般轻快。

　　这一回还是她吃醉了酒，淡淡的眉眼晕生出一团薄红，明艳动人。

　　那时是醉了。

　　这回却为着七郎。

　　小侯爷咬着一口白牙，大摇大摆走进去，走路带风，故意撞出点儿声响，果然见亭内二人纷纷朝他看来，连扭头的动作都一致，小侯爷心里哼哼几声，走到他们面前，笑盈盈道：“天都这么黑了，你们还贪恋在此处做什么？”

　　“你来的正巧，这局留给你了。”王倾见四郎笑声都哼哼的，心里了然一笑，起身走了。

　　小侯爷一屁股坐在他的位子上，瞅着对面的阿鸾，她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你来的正巧，第四件事便是你下棋要赢过我。”

　　小侯爷对下棋一窍不通，况且七郎都未赢过她，更何况是自己，但想着下棋这会儿功夫能与她独处，便心甘情愿应下。

　　凭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在棋盘上胡乱下着，阿鸾起先以为他在设局，一门心思对付他落的白子，可到后面渐渐瞧出猫腻，他无意赢了一子，不由含笑高呼，毫不掩饰凤目中溢满的得意之色。

　　阿鸾这无意的一抬头，就见他乌眸炯炯，唇角荡笑，宛若是一阵春风。

　　她垂下眸，拈着手里的黑子，迟疑片刻才落下。

　　最后自然是他输。

　　“你好好看一下这副局，明天此时此地，你我再战。”阿鸾起身拍拍屁股，仿佛知道他要追来似的，很快就溜走了。

　　二人独处的计划就这样泡了汤？

　　小侯爷眼神幽怨。

　　小侯爷一向身娇体贵，众星捧月被人供着，哪里干过下人的粗活，这一天过得极为辛苦劳累，早早就歇了，明天还要早早醒来做事。

　　往后几天都是这般过，早早起来去五味斋买早点，还得火急火燎趁热赶回来，却是阿鸾次次都不满意，起先还能挑筷子，到后面只看了一眼，不是说面坨，就是说味儿不对。

　　小侯爷就得耐着性子再去一趟，回来后见她满意了，他气都不歇一口在院里练拳，练出一身臭汗后又得给花浇水，小娘子不在身边，干的又是这等无趣的事，时间分外漫长。

　　好不容易挨到晌午吃完饭后，昏昏睡去一觉，醒来还得继续干活儿，都是按照阿鸾的要求，却都是一些无足轻重的粗活儿，这跟小侯爷当初设想的不一样，这如何能施展自己的男儿气概，倜傥风姿，心里存了一些幽怨。

　　每每傍晚对阿鸾对弈时，常朝她瞅了一眼又一眼，心思哪里落在棋子上，最后大败。

　　小侯爷也无所谓，问道：“还剩下最后一件事，你可有想好？”

　　先前八件事都许了，他照做，还剩下一件儿，她不说，他心口痒痒。

　　阿鸾道：“现在还早，到时候再说吧。”

　　她语气淡淡的，仿佛丝毫不记在心里，这一幕落在他眼里，瞬间明白了什么，小侯爷脸色慢慢变了，往后靠倒在椅背上，微微眯起眼，漫不经心道：“你在戏弄我？”

　　虽是问句，语气却是笃定的。

　　阿鸾抬眼看他，好似不解，“为什么这么问？”

　　小侯爷看他许久，忽然笑了笑，“没什么。”说完这话径自起身，大步离开凉亭，高大的身影消失在阿鸾眼里。

　　她注意到，他从头至尾都没有回头一眼。

　　晚上回屋的时候，阿鸾叮嘱蕊豆，“明天李郎君不会再来，你让后厨备好膳食。”

　　蕊豆一脸纳闷，“好好儿的他怎么不来了？可是被您提出的条件为难住，知难而退？若是这样，此人心性也并不怎么坚定，不来也好，省的耽误您时间。”

　　阿鸾听了这话淡淡一笑，“倒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是什么？”蕊豆连忙追问，眼里闪烁着好奇，一副八卦到底的模样儿。

　　阿鸾伸手轻敲她脑门儿，“就不告诉你。”

　　蕊豆揉揉自己脑袋，“您不告诉我，我也知道。您提出这些苛刻的条件是故意要让他知难而退。李郎君开始还能坚持几天，可一旦知道您的心思，恼羞成怒就不干了。”

　　她说得绘声绘色，配上幽怨的眼神，仿佛那人就在眼前，阿鸾不由微怔，随即哑然失笑，但到了最后，眼底有些落寞。

　　先前玩藏钩那次见他离去，她不但没有沮丧，反而一阵轻松。却是这一回，心底起了波澜。

　　阿鸾擅是会安慰自己，她想着，蕊豆说的没错，她一直让他干粗活儿，往鸡蛋里挑骨头，就是想让他知难而退。

　　让他看清楚自己这个人。

　　挑剔、龟毛、不好伺候。

　　他身份高贵，用不着摆低姿态伺候她，再者这样的迷恋能撑多久？

　　半个月？半年？

　　她不信是一辈子。

　　他走了也好。

　　第二日李郎君果真没有出现，按照往常他早从外边回来，手拎着热气腾腾的早点，笑得满面春风，眉眼如画。

　　侍女在廊庑下悄悄嘀咕。

　　“还来什么，李郎君昨天晚上就走了，估摸着回家去了，一阵子不会再来。”

　　“可他不是对咱们小娘子……”声音渐渐低下去，窃窃私语，阿鸾在屋里隐约听到几声，无非说她姿色平平，又寄人篱下，那异常俊美的李郎君一看出身富贵，软香温玉惯了，偶尔挑一株草尝尝鲜，过完这阵鲜味就没劲了，还继续留着干嘛？

　　这话让清清听见，唇角挑起一抹嘲讽，一个个把她们骂走，毫不心慈手软，转身却见鸟笼里鹦鹉蔫蔫的，往日“阿鸾！阿鸾！”，撒欢了的叫，今天一声也不吭。

　　清清哀叹一声，她总不能对着一只小畜生骂吧。

　　她走进屋，见阿鸾在用早膳，面色如常，一点也不受影响，就问道：“知道我昨天在街上碰见了谁？”

　　“谁？”阿鸾问道。

　　清清说：“是落落。听说她那个旧情郎又来找她，正撞见她在见客，恼羞成怒之下用簪子划破她的脸，毁容了，妈妈将她赶出来，昨儿夜禁后在街头浪荡，被捉去官府打了好几个板子。”

　　阿鸾忽然问：“若是她出来来寻你，你可答应？”

　　清清冷笑，“没心肝的东西，谁要她们？”

　　“当初将你赶出来的是芳芳，与她可没关系。”阿鸾说了这么一句，看清清脸色渐差，换了话题，话中锐气不减，“你心里头还没松这口气，就得要更卯足劲赢她，一连几日旁看李郎君打拳，我想你多少有些长进，现在早早放弃也好，可若是过惯了这里的安逸，不想往上争，我也理解，却也枉费我先前花的心思，往后你甭想再求我帮忙。”

　　她说这话没什么表情，却让清清心里一惊，连忙笑道：“有话好好说就是，千万别动气。”

　　李郎君走了，还有千万万的好儿郎，都不差的。

　　阿鸾知道清清想多了，无奈笑道：“我没有动气。”

　　清清知道她一向不说假话，不免心虚，也认真说道：“你说的对，这阵子是我松懈了，但我可没忘记先前受过的屈辱，既决定要狠狠踩她到泥坑，便是拼死也要做到。只是如今我有心振作，李郎君却走了，往后我该寻摸谁去？”

　　阿鸾道：“这事好办。”

　　正要与她说什么，屋外忽然响起一阵动静，二人不由先后往外看去，就见一个高大的男子走进来，手臂一落，专门将掌心的东西往她一搁，阿鸾就觉得面前热气腾腾，赫然是一碗阳春面。

　　她抬眼看向面前的郎君。

　　“吃吧。”

　　他不说迟到的缘故，不问她吃过早膳了否，忽然出现在她面前，令人猝不及防。

　　郎君额头泛起一股细汗，擦都不擦，有一滴细小的珠子顺着他白皙泛红的脸颊滑落，坠进了青花大碗里。

　　东西脏了，怎么能让她吃他这脏东西，郎君虽然懊恼，但想都不想端走，阿鸾却毫不在意挑了一筷子进嘴里，说道，“好吃。”

　　小侯爷一怔，随即问道：“你说什么？”

　　阿鸾又说一遍：“好吃。”

　　语气真挚，接着又吃了一口。

　　“你喜欢就好。”小侯爷说了这一句话，接着转身去外边打拳，脱了上衣赤胳膊上阵，阿鸾垂眸看手边捧着的面碗，心想真好吃。

　　真的好吃。

　　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阳春面。

　　清清对突来冒出来的李郎君还有些诧异，半晌才扭过头问阿鸾，“他不是走了吗？”

　　阿鸾说：“又回来了。”

　　她这语气说的，好像早知道他会回来。

　　清清看她的眼神微微起了变化，忍不住问道：“你对他到底是什么心思？”

　　阿鸾笑着问，“你对石崇明什么心思？”

　　清清不说话了。

　　阿鸾就知道是这样，低头吃面，眼角余光不小心落到一片晨曦暖阳的院落，郎君身形高大，将檐角上的红日遮掩住了，周身仿佛镀上一层金光。她垂下眼皮，揉了揉鼻尖儿，这碗迟来的阳春面，她吃得彻底，一口不剩。

　　却是打完拳后，小侯爷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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