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无双

　　他把一直紧攥着的手在小娘子面前缓缓松开来，阿鸾低头，就见郎君掌心有一块玉佩，淌着如水的月色波光，把那玉佩中央的小字衬得色泽粼粼。

　　阿鸾眸色微讶，玉佩上刻的字不是别的，正是她的“鸾”。

　　“我的玉佩，你还未给我。”小侯爷没有忘记，先前在平康里她趁他醉时将玉佩拿走，那块玉佩上刻着一个凤字，与现在这块配起来便是鸾凤二字，质地上乘，色泽莹润，是他花了好大的价钱专门请师傅刻的。

　　阿鸾没忘记这茬儿，让蕊豆从屋里的妆奁中取出凤玉，递给小侯爷手里，“你看看，可是这件物儿？”

　　小侯爷捏着两块鸾凤玉佩，朝有光处照了几面，“嗯，没错儿。”说完这话他自顾自把凤玉塞到她手心里，阿鸾皱眉不解，下意识拂开，郎君掌心宽厚，紧紧握住她的手腕，不许她撒开手。

　　阿鸾被迫收了凤玉，但对他先索回又送出去的行为很不理解，小侯爷低头笑眯眯看她，一字一顿说道，“上回我醉了不算数，这次是我心甘情愿送给你，凤玉是你的了。”

　　不知情的，以为他们在交换信物。

　　阿鸾欣然接受他的厚礼，回到刚才的话题上，“你有什么愿望？”

　　望着小娘子白嫩嫩的脸庞，小侯爷眼里光彩更亮，将她搂到跟前，低眉俯眼，睫毛下垂专注看她。他眸光太过炽热，阿鸾头回生出一些不自在，微微别开脸，很快被他扭回来。

　　郎君伸手抚她脸颊，缓缓的，自唇角的梨涡往眉骨上，似要看个透顶，他低哄道：“不要赶我走，成不成？”

　　小娘子若是真无一丝留恋，何至于还将他的玉佩留在身边？

　　他不以为她是贪恋财物之人，不然不会点出孙家的猫儿用朱砂染成，更不会欣然赠给七郎前朝名将的宝剑。

　　还留着凤玉，是她心中有丝不舍。

　　这嘴上磨人的小东西。

　　若不是这样，他又怎会心甘情愿回来？

　　小侯爷心里轻轻发笑，廊庑下的灯盏辉煌，看她的眼神愈发缠绵，“你应不应我？”

　　小娘子被搂在他怀里，袖口衣袍被院里的晚风徐徐吹动，响起猎猎之声，似刮到心底，阿鸾莫名有一丝悸动，她尚未回过神，便已先说出口，“好，我应你。”

　　虽然说完这话时，心下有些后悔，但见到他亮亮的眸子，样子活像养在霍家的小雪团，还是忍不住心软了。

　　也隐约猜到他回来的原因。

　　她没还凤玉，是因为忘了还，他却误会她不舍得。

　　这个大误会，还是暂时不告诉他吧。

　　时间已到夜禁时分，长安坊门紧闭，小侯爷和王倾赶不回去，便在石公家中宿下一夜。

　　夜深了，小侯爷特地来到王倾屋里，捧着一坛子好酒，王倾问道：“哪来的？”

　　“从后院酒窖里摸到的，石公那老头子嗜酒如命，若让他撞见我偷他的好东西，定然要闹上一闹。”小侯爷把屋门掩上，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儿，王倾含笑，倒了两小杯，轻敲桌沿引他心神，“且坐吧，我有一事要问你。”

　　屋外廊庑下侍女行动步碎，他俯身低问道：“你与鸾郎道你是李长凤，明眼人一听便猜你是越王，为何要故意欺瞒她？”

　　小侯爷问道：“薛家四郎是什么名声，越王是什么名声？”

　　听了此话，王倾一愣。

　　薛家四郎虽是长安一等一的俏郎君，风流俊美，得圣人宠爱，却也是走马章台的第一纨绔，斗鸡驯鹦鹉的好手，坊间百姓总拿他打趣，世家大族却不屑他这种无父无母无长进的浪荡子弟，有圣人宠爱如何，长得俊俏又如何，世家贵族联姻可不吃这一套。

　　但越王不同，他是御前徒手打瞎大虫的猛将，为人勤恳，与太子交好，前途不可限量。

　　两者一比较，立即能分出高下。

　　小侯爷从前并不在意，但却是见到她的一刹那，想起自己之前种种浪荡荒唐，心虚之下，想起她拿走的凤玉，想起越王字长凤，便巧妙借用他的身份，想用这份洁身自好来讨他小仙女儿的欢心。

　　王倾竟不知潇洒自负的四郎也会生这种小心啊，终于叹道：“四郎你以前不这样。”

　　“那是以前，”小侯爷摸了摸下巴不以为然，接着心虚问道，“你忽然问起这个，可是她瞧出了端倪？”

　　“没有。”王倾眼神古怪看他。

　　小侯爷安心一笑，“那便好。”

　　王倾提醒他，“瞒得住一时，却瞒不过一辈子，你若是真心待她，就该以真心相待。”

　　小侯爷道，“道理我明白，但不是现在。”

　　总要等她真正接纳自己，到那日再和盘托出，想必她会谅解的。

　　毕竟连他都知道，自己的名声不大好，说好听儿是风流，说难听点，除了一些痴容貌的女子，一般的正经人家都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外人道他后院一群莺莺燕燕，没一个身世清白的女人，这话不假。

　　沐浴过后，阿鸾趴在床榻上看书，灯火渐暗，蕊豆挑了挑灯芯，屋内又亮堂一些，她坐到榻边微笑说道：“那郎君可以说是煞费苦心，您若是觉得合适，不妨就点头应了他。”

　　阿鸾摇摇头，“我现在没这心情。”

　　蕊豆眸色一暗，低声道：“主儿，三公子已不在人世，若他泉下有知，见您遇上个好人家，也是高兴的。”

　　阿鸾合上书卷，“好人家？”

　　她明显质疑这位李长凤的人品。

　　蕊豆掰扯指头算起来，“对啊，李郎君长得高大英俊，又能斗倒老虎，一人能打倒十个人，以后带在身边多有威风。”

　　阿鸾反驳：“力气大的男人，要打女人怎么办？”

　　“李郎君不是这种人。”蕊豆完全醉倒在李长凤美丽的皮囊之下，阿鸾也不点醒她，揉了揉眉心说：“之前迎春描摹的三幅画放哪里了？”

　　蕊豆看她眉目间泛起一丝疲倦，就给她捏捏肩，说道：“这么晚了，您还看什么看，明早儿再说，当心又犯心疾，我可告诉您，现在只有一份三日醉。”

　　阿鸾挑眉无奈，熄灯睡下了。

　　夜里耳边回响起蕊豆的话，忽然发现自打来了这里，她的心疾就再没犯过。

　　还是，他来了以后？

　　翌日清早，屋里八仙桌上摆着一碗阳春面，用青花大碗装新鲜劲道，阿鸾挑了一筷子热得烫舌，问了蕊豆一声，“五味斋的阳春面开在城西，你今天怎么起这般早？”

　　蕊豆挑起茶壶往她杯盏中续水，“我可没这闲功夫儿，是李郎君今天专门起早给您买来的。”

　　“就只有我？”阿鸾挑眉问。

　　蕊豆笑道：“郎君可没这么偏心，自然是每人一份，还给我们这些伺候人的奴婢带了份儿五味斋的红枣粥。”

　　红枣养颜补气，石公家中多是侍女，阿鸾放下筷子笑，“他倒是会做人。”

　　她胃口小，几口尝完鲜便吃不进，让蕊豆端到后厨给黄狗儿吃，廊庑下正遇到李郎君，他一瞅蕊豆手里的托盘，见碗底没有见空，挑眉道：“她不喜欢？”

　　蕊豆淡笑道：“郎君去了便知。”

　　暗示她正在等他。

　　小侯爷听了此话，眼睛一亮。

　　屋里阿鸾正在看书，冷不丁手里一空，高大硬挺的男子已挨过来，笑着把书藏到身后，朝她问道，“你有什么事要与我说？”

　　他眸子极黑，眼瞳却清亮如雪，有着稚子般的神采。

　　阿鸾微怔，随后说道：“昨夜我想了一宿，该怎么填补你欠我的九个愿望，现在我正好想到一件。”她不间歇的，要继续往下说，小侯爷却是听得入神，忍不住倾身凑来，二人距离骤然变短，脸儿贴着脸儿，阿鸾下意识往后倒，想与他隔开一些距离，毕竟屋门还敞开。

　　却是这厮浑然不觉，继续往前凑。阿鸾无奈，却也为他这连番的幼稚举动气笑，说道：“我许的一个，便是往后每天清早上，我要屋里摆着五味斋的早点。”

　　她没提时间，小侯爷一喜，随即挑眉问，“你不喜欢吃阳春面？”他爱吃面食，尤其爱阳春面，简单却又味道鲜美，便觉得这么美味的东西她也会喜欢。

　　阿鸾道：“我吃面干涩，又撑肚子，不如一碗粥来得美味。”提起这个，她忍不住提起一嘴儿，“你可有吃过五味斋熬制的鸡粥，放点馒头碎屑，又香又糯，简直人间美味。”

　　“人间美味？”望着小娘子唇角一对浅梨涡，娇俏可爱，郎君一张白团似玉的脸庞儿慢慢的凑过来。

　　阿鸾手疾眼快，立即用书挡住脸，隔绝开二人的视线。

　　“可不是，”她应道，“细细刮去肥母鸡的两脯肉，再用赊鸡熬汤下之，敲碎了细米粉、火腿屑、松子肉放进去，起锅时再放葱姜，浇点儿鸡油，最后去渣，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粥。”

　　小娘子只在书卷后面露出半张脸儿，白嫩似豆腐，又似她嘴里说的肥母鸡一样鲜美多汁。

　　小侯爷缓缓坐回去，眼瞳乌凝专注，又问道：“第二个愿望是什么？”

　　阿鸾摸了摸下巴，“我想想。”说着拂落桌案上的书卷，轻轻哎了一声，小侯爷手疾眼快，伸手接住，阿鸾笑眯眯接过，“郎君好身手。这第二个愿望我想到了，便是让郎君每日清晨、晌午、晚间在院里打一套拳法。”

　　若不是她在眼前，小侯爷忍不住想摸摸自己手臂上的肌肉，心想她好眼光，欣然应下。

　　“请吧。”阿鸾笑眯眯说道，心想都传越王一双好手能捉大虫，刚才一试探，果真是他。

　　院里侍女各司其事，有的扫落叶，有的在擦拭灰尘，见屋里头忽然走出一位异常俊美的俏郎君，往院里一站，便是一道最耀眼的阳光，她们窃窃私语，脸儿羞红，嘀咕这是昨夜来的客人，长得如谪仙一般，定是位大人物。

　　又见俏郎君长指解开外袍，褪丝绸里衣，露出肌肉纠结的上半身，侍女纷纷垂下眼，羞得两颊飞红，可很快又羞答答抬起头，觑了一眼又一眼。

　　俏郎君面朝屋里，凝神专注，目光分外明亮，侍女就见阿鸾从屋里走出来，不由露出失望的眼神。

　　原来郎君心有所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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