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无双

作者:宋锦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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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六章



      阿鸾坐在梳妆台前:“还有多少时间?”

      采珠一边给她挽发,一边从铜镜中看她的倒影,肤如凝脂,唇淡抿着,可不就是一个清秀美人儿,便笑道:“还早着呢,这边收拾完,二娘再喝口清粥暖暖胃。”

      阿鸾点点头,任由她在头顶操弄,目光落到妆奁里,翻了翻,不禁问道:“我那一只莲花纹白玉簪子呢?”

      “不在这儿吗?”采珠也仔细翻了翻,没找到,不禁皱起眉头,“怎么会不见呢?”

      明明她每晚上都会仔细清点一遍,就是防着外面那位趁人不注意,悄悄顺手牵羊。

      阿鸾看她一下子紧张起来,就摸住她的手笑,“前些日子我戴了,可能随手放哪儿了,待会儿你在屋里找一找。”

      采珠点点头,当下只能这么做。

      收拾好一切,阿鸾又吩咐蕊豆按时把书房里的书搬出来,铺在院子里晒晒,刚要出门下人来报:“夫人请二娘过去一趟。”

      经过花园时,忽然听到一声鸡鸣,谁都还没有反应,就从花丛里窜出来一道高大年轻的身影,阿鸾刚转身,对方就已搂住了她,正要往她颈窝处亲一口,阿鸾已骤然反应过来,当即扬手一声,袖子从对方脸上狠狠拂过,隐约带出一道血痕,直将人打得往后连跌几步。

      陈童不可置信看着她,顾不得左脸火辣辣的疼,粗声吼道:“怎么是你!”

      “怎么不是我?”阿鸾说完这话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变,但很快又轻笑了一声,眉眼却冷冷的,恶狠狠对陈童道,“这件事敢传出去,你知道是什么下场!”说罢就走了。

      陈童却站在原地没还回过神,想着阿鸾的警告,想起之前她一番话就弄得爹娘吵架,表妹委屈,觉得这个女人是母老虎,他不能惹不能惹。

      这时后面树丛里有人影抖动。

      另外一边,看到阿鸾没往落雪院走,采珠小声提醒:“二娘,不是这条路。”

      阿鸾冷笑,“现在已经没人了。请我去落雪院,是想用陈童拖住我,让徐家认为我刁蛮任性,对我越发不喜。”说到这里,她忍不住微眯起眼,只怕这还是个幌子,目的是让陈童糟蹋自己的名声。

      又想故技重施,学桃花宴上对徐茹用的那一招儿?

      采珠彻底惊了,“怎么会……”

      “怎么不会?”阿鸾轻笑了一声,“我倒要看看她们再耍什么把戏。”说罢径自往大门走去,采珠眼睁睁看二娘去成衣铺算账,没来得及跟上,怕出事,连忙扭头回去找蕊豆商量,但回院立一看,连蕊豆也不见踪影。

      完了完了,定是有大事发生。

      **

      两家人等了些时候,迟迟没有等到二娘,小陈氏派人去催好几次,迟迟不见二娘的身影,最后下人抹着汗回来:“二娘忽然肚痛,难以迈出家门,让奴特来回禀一声,夫人和娘子不用等了。”

      小陈氏不免尴尬:”孩子不懂事,让姐姐看笑话了。”

      新娘子没来,手里也没有尺寸,最后还是徐夫人先提议,让身形与新娘相似的霍蓉进衣间量尺寸,很快半个时辰后嫁衣就做好了,霍蓉趁人不注意,轻轻摩挲嫁衣上艳丽好看的图案,眼皮轻垂,盖住了眼里的痴念。

      徐茹挨过来,她立马松开手,却惹来徐茹一笑,“别掩饰啦,你也想当新娘子了吧,我也想呢。”她爱慕王家七郎,可似乎一直是她单相思呢。

      霍蓉抿唇一笑:“是吗?”

      看着小姐妹美丽温柔的侧脸,徐茹竟一时转不开眼,声喃:“蓉蓉,你真好看。”霍蓉害羞的用袖子挡住,徐茹看到她这样儿,脑海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嘴比脑子快,“你要是我哥哥的新娘子该多好,这样我们不止能做姐妹,还能做妯娌,一辈子不分开。”

      又兴奋道:“我大哥尚未娶亲,一表人才,风流倜傥,跟你是郎才女貌,很是相配。”

      霍蓉心里却惆怅,原来她说的不是徐二郎……

      两姐妹聊得热络,一时间都不想这么快分离,徐茹随霍蓉去霍家做客,而徐夫人则先回到家中,喝了半碗清凉汤,消解暑意,便去看望二郎。

      二郎病重,身子最是虚弱之际,下人不可随意进入院里。

      徐夫人独自走了进去,直接去了凉亭。

      她远远望见有一对人影相依相偎,俊美温和的郎君正在给心爱人作画,见她来了,扶起女人行礼。

      “母亲大人。”

      “徐姨。”

      徐夫人扶起女人,柔声道:“如今你身子病,不必向我行礼。再说,不久后我们便是一家人,还拘这些礼做什么?”女人低眉温顺,一再说不行,样子温温柔柔的,郎君怜爱万分,忍不住轻搂她在怀里。徐夫人望见这般情形,眼里露出些许笑意。

      女人被扶出凉亭去歇息后,徐故才收起眼底的怜惜,借着向母亲大人送茶之余,问道:“娘今日可有见到霍家二娘子?”

      徐夫人把茶盏放在了一边,淡淡道:“她没有来,是她妹妹来了,瞧着就跟霍夫人一个模子刻出来,有些手腕,不是很好拿捏。”

      徐故问道:“母亲是怕她们在成亲之日做手脚?”

      徐夫人既没否认,也没承认,看了二儿子一眼,微笑道:“不管最后是谁嫁进我们徐家,在我心里都比不上莲华。”

      “得了母亲大人这句话,儿子便放心了。”徐故低眉微笑,想起那个素未谋面的霍二娘,一双潋滟清澈的桃花眼泛出一些不忍。

      他本不想与跟霍家订亲,却不小心让莲华怀孕,才用病重冲喜的理由在一月内迎娶霍家女,营造出他正妻怀孕的假象。

      等到十月过后,莲华产子那日,霍家女将会因为难产消失在世间,他们的孩子却留下来,成为徐家二房的嫡长子,等时机成熟,他会光明正大娶莲华进门,不会再受委屈。

      所以,徐故不在意娶霍家哪位娘子,十月过后注定香消玉殒,成为他跟莲华的牺牲品。

      只是,大哥似乎对霍鸾有些想法。

      **

      阿鸾坐在马车里,马车忽然一停,听马夫说道:“刚才昭阳公主的马车直接撞上来,奴为了避开,惊扰了娘子,实在该死。”

      这可是长安最霸道的公主,谁敢忤逆她,轻则挨一顿鞭子,重则有牢狱之灾,少不了看不下去的御史告到御前,圣人却最疼爱这个女儿,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阿鸾掀帘一看,安慰道:“不必担心,她若有心找我们算账,早遣人过来,现在走了说明她并未放在心上。”

      马夫这时才想起来:“对了,奴想起来了,刚才看到公主马车里似乎坐了薛小侯爷。”

      长安无人不知昭阳公主自幼就爱慕小侯爷,在心上人面前,再跋扈嚣张的女子也都小心翼翼收起爪牙,露出温柔可人的一面。

      小侯爷的名声她早有听闻,是个锦绣纨绔,这样的男人从不会专情。听说前儿个为了豆腐店的小娘子,把昭阳最器重的公公打了,虽说打的只是一个奴才,却也无异于拂了昭阳的颜面。

      这样公主还能不计较,与小侯爷游玩七夕,阿鸾想起什么,不由笑道:“这叫做恶人自有恶人磨。”

      她跟霍蓉,不就是这样的关系?

      她掀起车帘,“去平康里。”

      阿鸾去了平康里,如往常走进杨六家,才知清清走了,她的院子早有新人。阿鸾往熟悉的床上一躺,打算睡个美美的觉,翻来覆去也睡不着,败兴而归。

      出门时正好碰上芳芳跟落落二人。

      “呦这是谁呀?”芳芳笑着走过来,眼里不掩讥讽。

      敢情是连带自己也记恨上了,阿鸾挑挑眉,没跟她说一个字,转身离去,气得芳芳快要揪碎手里的帕子,侍女抱怨道:“怎么一个个的跟吃了蒙汗药,对清娘子死心塌地的?”

      芳芳恶狠狠白她一眼,侍女立马低下头。

      落落笑吟吟劝解:“芳姐姐,不是说最近新来了一位乐师,据说长得比徐二郎还要斯文温润,又琴技高超,你陪我去瞧瞧吧。”

      阿鸾出了杨六家,忽然肩膀被拍了一下,见到来人,眉间荡开一股笑色,“好巧。”

      王倾见到她,眉间舒展,笑道:“不巧,我在此处等了你许多天。”

      原来清清被赶出去后,落脚在他友人家中,王倾担心阿鸾找不见人,一连几日守在此处。

      今日是七夕节,马车穿过长安各坊,人声沸腾,万民庆贺,目光落在她乌黑的鬓发间,王倾轻轻捏住袖口里掩着的玉簪,眼底有些笑意。

      忽然马车被人拦住,听外面人说道:“公主在飞鹤酒楼摆宴,小侯爷也在,瞧见底下路过王家的马车,心想是七郎您,就遣了奴来请人。”

      王倾微微揭开车帘,露出下半边儿脸,手握成拳头抵在唇间轻轻咳嗽,“今日我抱恙,公主的好意,我心领了。”

      马车内,王倾目中狡黠,朝阿鸾无声弯唇笑了一声。

      阿鸾从他俊美清雅的面容上,恍惚见到了另一张脸,垂眼轻笑:“听闻昭阳公主素来爱慕小侯爷,可惜落花无情,小侯爷邀七郎过去,却被你拂了,怕是心中有苦说不出。”

      这下一整个七夕夜,只能单独跟昭阳公主在一块儿,花前月下孤男寡女,难保昭阳一激动霸王硬上弓,将生米煮成熟饭,小侯爷心里苦哈哈,眼里泪汪汪。

      王倾笑道:“四郎的本事,我无需担心。”

      阿鸾附和:“也是,小侯爷的风流,整个长安城都寻不出第二人。”

      飞鹤酒楼上,薛小侯爷眉头直跳,正陪着昭阳公主,也属于无奈之举,七夕节晚上宫里可比民间热闹多了,但昭阳在宫里过腻了,便磨着圣人放她出去,圣人最心疼这个先皇后生的女儿,岂有不答应之理,但宫外人多口杂,正好让进宫请安的小侯爷陪她一夜游。

      昭阳心里乐开花,虽说上回他不顾一切带走珠儿,惹昭阳伤心落泪,但转眼几天就好,又摇着尾巴追上来,这也让小侯爷很头疼。

      对于不喜欢的女子,他敬而远之,绝不招惹,唯独对昭阳,颇为无奈,圣人又亲自发话,他只好答应。

      天色渐黑,街上人流愈发密集,阿鸾和王倾以步代车,慢悠悠逛着华灯初上的东市。

      到一处摊案前挤满了姑娘家。

      阿鸾好奇,踮起脚尖一看,看清楚了最里头的情形,随后朝身旁的郎君解释道:“她们在染指甲。”

      七夕节晚上除了在院里摆设香案,陈列瓜果鲜花,穿针乞巧,西南一带流行凤仙花染指甲的风俗,寓意越发年轻貌美,早日寻到如意郎君。

      王倾看到灯火辉煌下的女郎面容,忽然心跳了一下,终于要给出在袖口藏了半日的玉簪,阿鸾却兴奋转身往人群里钻去,很快没了身影。

      王倾不由上前。

      忽然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七郎?”

      徐茹眸子亮亮望他,王倾却只是客气寒暄,注意到她身边站着一位温婉如水的娘子,低眉敛目,在灯火下有不尽的绚烂,目光也只是淡淡一瞥,随后转过身,往近些的地方等阿鸾出来。

      他附近围着一群年轻貌美的娘子,一看就知他在等人,而且还是一个女人,霍蓉越发不动声色,徐茹却被蒙在鼓里,瞧见如意郎君近在眼前,想再多说几句,不由跟着上前欲言又止,脸色羞答答。

      王倾原先并不在意男女之防,但想到待会儿阿鸾出来,会看到他跟旁人暧昧的情形,不由更离他远了几步。

      一连几次,徐茹再粗心也明白了,轻咬唇问:“七郎,你在等谁?”

      “我的一位友人。”他客气道。

      徐茹紧接着又问:“是郎君还是娘子?”

      王倾眉头微皱,仿佛被窥探隐私,但还是如实道:“是一位娘子。”

      徐茹眨了眨眼再看他,隐隐哽咽,“你可心悦于她?”

      王倾沉默片刻,低眉敛目,不去看徐家三娘失态而慌张的一幕,轻声而断然道:“是。”

      徐茹吸了一下鼻子,低头,转身跑进了人海似烟中。

      霍蓉急欲去追。

      “七郎我在这!”一道熟悉的女声忽然响了起来。

      霍蓉骤然止步,迅速而精准朝声源处望去,就见一个男装的女郎从娘子堆里走出来,高高举着双手,十指染着嫣红的凤仙,明明是最俗气的颜色,却是女郎双手幼白瘦长,相配适宜,在那一刻几乎恍了她的眼。

      不可抑制的,她唇角泛起一丝冷笑。

      阿鸾找到王倾,朝他显摆了一把刚染的指甲,笑吟吟问道:“好看吗?”

      王倾低眉似在瞧她圆润的指尖,摇了摇头说:“还是喜欢什么都不沾的模样。”

      阿鸾笑眯眯的,和他急需往前走,忽然眼前被一道身影挡住,冷冷看她,阴阳怪气道:“好巧,你也在。”

      王倾认出是徐茹的女伴,刚才他把徐茹气走,心想着是冲自己来的,下意识将阿鸾挡在身后,霍蓉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嘴角冷笑更浓:“王倾放心,我不是与你吵架的,而是想与我二姐说几句话。”

      王倾一开始听不懂,随着她视线慢慢往后移,才知道她口中的姐姐竟是阿鸾。

      阿鸾正从他身后探出小脑袋,笑眯眯朝霍蓉招手,“好久不见,妹妹。”

      王倾见状,眼里含笑,竟想伸手摸摸她的发顶。

      霍蓉见二人这般亲密,转瞬间心里有了思量,等到王倾离开几步,只有二人在场,她挑眉笑道:“姐姐当真是好福气,一手攥着徐家二郎,一手攥着王倾,心里还不忘惦记着一个薛小侯爷,长安的风流二郎都让你占尽了,就不知道眼前这位王倾,知不知道姐姐的身份,你已经有婚约了?”

      听到这话,阿鸾才算正眼看她,霍蓉心里得意畅快,冷冷道:“想要这事不穿出去,答应我一个条件。”

      阿鸾忽然笑道:“把徐故让给你?”

      霍蓉不由一愣。

      她怎么知道?

      不远处,飞鹤酒楼。

      昭阳公主忽然咦了一声,染着凤仙的纤手遥遥一指,“那人好像是王倾。”

      “公主难道忘了,七郎感染风寒,这几日都在家中养病,晚上怎么会出来?”薛小侯爷并不在意,也未看去一眼,口中笑道。

      没能显摆艳红的指甲,昭阳有些不甘心,按住他肩膀摇了几下,“凤哥哥你看一眼嘛,信我真的没有看错。”

      琥珀杯里的葡萄酒撒出了大半,衣袍整片都湿了,薛小侯爷无奈摇头,“我信我信,不过你先让我擦擦成不?”

      “抱歉,凤哥哥。”昭阳讪讪松手,得,偷鸡不成蚀把米。忽然又看到楼外什么,眸儿微睁,惊叫了一声,下意识推了一把刚擦好衣袍的小侯爷,却不小心把他推到桌案前,跌了琥珀杯,噼里啪啦碎溅开来,沾得满脸的葡萄酒香味,淋成了落汤鸡一般,“不得了了,凤哥哥,今晚上要死人了!”

      “又怎么了?”薛小侯爷只好看过去,目光落在茫茫人海中,瞥了一眼想立马收回来,却是有一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眼瞳一缩,惊得魂儿飞了,当下起身前倾,紧紧按住阑干。

      闹出了好大的动静。

      昭阳一脸得意:看!我没撒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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