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蜜沉沉烬如霜之此间无双

　　卿卿已走了三天了。
　　自那日娘亲告诉自己她有事要离开几日。
　　当晚他一如往常跑到石室去，推开门， 室中只有夜明珠幽蓝色的光芒，再无那个一袭红衣炽烈的女孩。
　　看着一室冷清鲤儿有些失落。
　　他每日都跑去石室练剑。
　　这把剑与自己上回所见不大相同了，原本是银白色的长剑，仙气萦绕，只看一眼变觉得是把有些傲气的，现在这剑剑身上萦绕着浅蓝色的纹路，好似水波一般，清亮异常，那傲然的锋芒收去了几分，甚是温和。
　　那本剑谱他瞧过了，是与清翎诀相称的剑法。他头天夜里练了许久，前三十页与自己所背的法诀相通，不费什么心力，只消一晚便学通了。可其后，恩，卿卿说得对，还是要先背会清翎决才好学这剑法。
　　这夜他如往常一般来到石室。临出门时娘亲看他的眼神他不懂，总觉得娘亲似有些忧虑，他问娘亲：“娘亲，发生什么事了吗？”
　　娘亲摸着他的发，笑的温柔：“没事儿，你又要去石室啊？”
　　“嗯，卿卿走前给我的剑谱我还没练熟呢。”他点点头，笑的灿烂。若娘亲不愿说，便算了吧。
　　“阑，她待你当真是极好的。”簌离本欲唤出阑珊的名字，突然一顿改了口。其实叫鲤儿知道了，也没什么，但她总是不愿让自己的孩儿陷入世俗。
　　“娘亲，”鲤儿握住簌离的手，问：“卿卿到底是什么人啊？”他本不愿打探，可卿卿身上总是带着神秘感，她似乎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娘亲也对她礼遇有加，分明是与自己一般大的模样，她又有何要事呢？
　　簌离沉吟不语，半晌，她笑着对他说：“她大概是这世上，最关心六界生息之人了。”当年的战神阑珊何其风华绝代，流连于六界战场，为六界请缨，为生灵立命。曾为战事逾半月不曾安寝，不曾卸甲。
　　最关心六界生息？
　　鲤儿反复咀嚼这句话。什么意思呢？
　　不知不觉走到了石室门口。他推开门，就感到一阵凌厉的掌风向自己袭来，这几日的剑术虽然没什么长进，反应倒是不错。鲤儿闪身避过，一手祭出霜剑，抬头直视前方。
　　入眼的先是红色的裙摆，他直起腰，看见石室里站着那个日思夜想的人儿。女孩负手而立，红裙飞扬，浅笑嫣然，眼中是最耀眼最温和的朗逸俏皮。
　　阑珊走到他面前，从背后拿出一支白梅来，笑的带几分痞气：“小心肝儿，给你的礼物哦~”
　　他一时间愣在原地，脸霎时红透了，伸出手接过梅花来藏在袖中收好。
　　就见阑珊上下看了看他，带着赞许：“嗯，不错，看来我不在你练的还挺好啊。”
　　他才回过神来：“你回来了？”
　　“回来了。”阑珊笑着看他。自己在若云都想的紧的小龙包小可爱啊，嘴角的笑还是那么温暖灿烂，哎呀，真好。
　　“我可日日都有好好练剑的！”鲤儿挺起胸膛满脸骄傲。
　　“看来清翎诀你已经背熟了啊！甚好甚好，为师甚是欢喜给你带了礼物哦。”阑珊朝鲤儿眨眨眼，笑得一脸神秘，转身先进了石室。
　　鲤儿也跟她进去，关好门坐在桌前，就见阑珊神秘兮兮的拿出一个自己抱着才能面前拿起的坛子，狠狠砸在桌上。
　　“来来来，我带你尝尝这世上顶顶的极品。”阑珊拍开泥封，化出两只大碗来搁在桌上，用法术从坛中引了满满两大碗的酒来。十分豪迈的将其中一个碗推到鲤儿面前。
　　“听我讲啊，”阑珊端起大碗，神色十分得意飞扬：“这玩意儿啊，叫酒，乃这世间的一大妙物，定会叫你一次难忘。”她凑近碗边深深嗅了一口气，脸上神色十分陶醉。
　　啊，这是自己醒来以后第一回喝酒啊，还喝的是自己十五万年前酿的酒啊，定要喝他个畅意快活。
　　鲤儿学着阑珊的样子端起酒碗，也学着她的样子嗅了嗅。
　　阑珊十分期待的看着他：“如何如何？”
　　鲤儿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只觉得碗中之酒有一股沁人的味道，说不出是什么东西，但着实清甜。他朝阑珊点点头“好闻。”
　　“有品味！这可是我亲手酿的梅花酿，埋了十五万年，可香了。”阑珊端着大碗一饮而尽，随后大声喊了一句：“畅快！”
　　他低着头看那碗中的酒，无色，清澈的跟水一样，也不知是何滋味。心中一横，端起大碗喝尽了。
　　唇舌尖满是沁甜香味，应该就是卿卿说的梅花香了吧。他放下碗，舔舔嘴唇，觉着眼前坐着的阑珊晃了两下，他伸手想去将阑珊扶正，却不得。
　　“这是我第一次上战场前酿的酒，不过彼时我还不会酿，是哥哥酿给我的。”阑珊的手指划过酒坛的坛身，低着头，不知神情。
　　“那回哥哥酿了四坛，我得胜归来，刚好酿成，我们喝了三坛，剩下一坛我从未喝过，今日你有口服啦。”她支起下巴看着鲤儿，眼中波光流转，甚是俏意。
　　“卿卿，”鲤儿歪着脑袋开口，却不知他此时已然绯红了脸颊，“娘亲说，你是最关心六界生灵的人了，为什么啊？”
　　阑珊弯起嘴角，眸光深深，她沉默良久。
　　“我想守护。”
　　鲤儿皱起眉头：“守护？”
　　“对，我想守护。”阑珊低下头，敛去笑容，回想到记忆中的那片血色。
　　“小龙包。”她抬起头目光灼灼，直射入鲤儿的眼睛，问：“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鲤儿想了想，“爱憎分明，重情重义，学识渊博……”
　　“停停停！合着你给我背书呢！”阑珊无奈的揉揉额角，又倒了一碗酒。
　　“不越雷池一步，心有所向，与旁人不同。”
　　阑珊端酒的手抖了一抖，撒了大半出来在身上。
　　他……
　　怎么看透的？
　　她放下酒碗，深深的看着鲤儿。多少人对自己的评价，都是“放肆恣意，舍身忘死，爱憎分明”除了哥哥和楚深，再无人这般评价过她，甚至都不如这清晰透彻。
　　“我，说错话了吗？”鲤儿看阑珊不吭声，有几分忐忑。
　　“没有。”阑珊摇摇头笑了。她的小龙包啊，当真是可心人。
　　“那，卿卿。”鲤儿深吸一口气，似下了决心一般“我觉得那个总是调笑我，在我揍完人时笑的开怀的卿卿，是最好的。不需再多掩饰了。”
　　阑珊看着他那清澈的眼神，心中又是温暖，又是苦涩。她闭上眼。
　　她其实，有些累了。
　　她三千岁就披甲上战场了，战场杀伐五千余年，她见过了太多的生死，都只是为了偿还那一份罪业。
　　“我出生之时，无父无母，从不知道他们是谁，生的什么模样。”她喝干一大碗酒。
　　“一户夫妻收留了我，我便在他们那里长到十二岁。忽然有一天，有人发现我是只白凤凰，匆匆忙忙便去秉明那时鸟族的族长。凤凰朱雀，是这六界光明火种的象征，是祥兆，而我偏生是只白凤凰，没有高贵的金红色羽毛，是不祥。那对父母心知我不能再待下去了，便带着我逃离了那个村子。”鲤儿看着阑珊面色平静，语气毫无波澜，轻轻皱眉。
　　“ 我们逃到一处山林躲起来，追兵却一直未曾见过，直到我们出逃的第二年，才碰上了追兵。带领追兵来的是当时鸟族的一对夫妻皆是将军，见了我们好言相劝，说带我们去面见族长还有一线生机，暗地里却偷偷放我们逃跑。我们在他们的刻意防水之下又逃掉了。”鲤儿伸出手握住阑珊微凉的手。阑珊抬头一笑。
　　“后来爹娘逐渐生出矛盾，有日夜里将我一人丢在树林里想偷偷跑掉。可谁料那鸟族族长亲自来追，他们和我都被抓住了。正待那族长想要处死我们三人时，爹娘却说我不是他们亲生的，是受了那日来追捕我们的夫妻的命令收养我的。那鸟族族长当即便处死了我亲爹娘和其家人。原来他们并非想要抛弃我，只是他们知道如我在他们身边长大，可能一岁都活不过去，只能转交他人照看。而谁知那对收养我的夫妇也不过是族长的棋子，为了扳倒我亲爹娘的棋子。我看着他们站在鸟族族长身边点头哈腰，毫不顾我在刽子手的刀下。我想到为救我而全家被杀的亲爹娘，想到因帮我们逃跑而受牵连的村民，想到从未真心待我的爹娘，不受控制的凝出厉火烧尽了所有追兵，族长，那对夫妇。当时只觉得是自己害了爹娘，便想要用整个鸟族来陪葬，我冻死了刚出生的鸟儿，找到那族长的女儿将她冻在冰窟中，杀尽了族长的所有亲信，才回过神来。”她的手捏紧了碗边。
　　“我自知罪孽深重，可我不后悔，但做了便要负起责任，便去了天界请罪，碰上了当时还是木神二殿的哥哥。他听了我的所为，说这起因还是这世间的不公，问我愿不愿意改变，我问他如何改变，他说“守六界生灵周全，为这世间的不公争一口气。”我答应了，他便想尽了法子压下鸟族的人，带我入了师门。自那日开始，我勤修术法，只为能证明他们是错的，只为能够抗争这世间的不公。”她的目光一直停在酒坛上，不曾看鲤儿一眼。
　　“我想让他们看看，他们口中的不祥，正是守护他们的人，他们没有资格断定我的命数！”阑珊眼中是火光，燃尽一切的火光。
　　鲤儿听后只觉愤慨，他是还小，却也经历过那些鲤鱼的欺侮，他明白，那是何其无力。
　　“所以卿卿才会教我收拾那些小鱼苗对吗？”鲤儿笑着问。
　　“自然，不能再多一个如我一般的。”阑珊笑笑，又说：“可小龙包，你有一个爱你至深的娘亲，切莫惹她伤心。”她神色郑重。
　　“我明白。”鲤儿点点头。他捏紧了袖中的梅花。
　　“卿卿。”鲤儿抬头笑着，眼中星光晃的阑珊愣了一下。
　　“从此以后，我亦会勤修术法，为守这世间所爱。”
　　阑珊神情严肃：“你可知，其中艰难？”
　　“总好过无能为力，什么都不做吧。”他依然笑着。
　　阑珊一颤。
　　半晌，她笑道：“好，你我一起！若六界有难，你我便为第一柄长剑。”
　　此夜，他们所立下的誓言，在千年后，以血为证。
　　“卿卿卿卿，你看我做的对不对？”鲤儿舞完一套剑法，擦擦额角的汗，问坐在榻上的女孩。
　　“恩，手还要再稳些，你这样剑很容易会被制的。”阑珊撑着下巴看他舞剑，偶尔提点一两句。
　　这几个月鲤儿的功法进步的飞快，有自己当时传给他的一千年灵力的作用，但还是要归功于他自己的勤勉。
　　右手腕上带着的手镯一烫，阑珊皱起眉头，是楚深传来的信息。
　　她凝神一看，“近感尊体隐含魔气，今隐有加重之势，只恐尊体存叠翼旧物，望尊来一叙。”
　　她急急告诉了鲤儿要离开，鲤儿拍拍胸脯说：“我会好好练剑的。”
　　她点点头正要走，鲤儿拉住她：“下月初十是我的生辰，你能来吗？”眼中期期艾艾。
　　“好，我一定回来！”阑珊笑着回答。
　　可她不知道，这一走，笠泽天翻地覆，而小龙包，终是踏上了真龙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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