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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利弊
夜空晴朗，月色皎洁，一列新干线不知疲倦地沿着轨道向东京驶去，楼宇灯光被拧成几股细线，未待欣赏便从眼前一扫而过。不过时至凌晨，也无人有闲情雅致观看景色。列车上除了相泽消太和根津，只剩下三三两两身穿西装和员工服的疲惫上班族，他们埋头玩着手机，或者干脆呼呼大睡。
三个小时的路程不长不短，足够相泽消太睡上一轮，他忙碌了整日，本想闭眼稍作休息，结果工作相关的事情一团乱麻地在脑中拥挤推搡，扰得他仅剩半分的睡意也全然消退。
而给别人疯狂增加工作量的根津毫无愧疚，有些狭窄的软座对于它来说倒是绰绰有余，甚至是张相当舒适的大床。此时它正心情愉悦地掰开筷子，开始享用在乘上新干线前购买的三文鱼便当。
“老鼠还喜欢吃生鲜的三文鱼？”相泽消太瞧着根津吃得一脸满足，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毕竟他记得根津以前从不吃生食。
根津毫不在意，“那是当然，我们什么都喜欢吃。不过被你们人类抓走做实验时，曾强行改正过饮食习惯，现在倒是多了许多讨厌的食物。”它夹起满满一筷子的米饭塞入嘴里，感叹道，“真是怀念，想当年我还在纽约地铁里谋生时，最喜欢吃人类丢到轨道上的披萨和薯条。对于老鼠来说，那种油炸食品应该是最大的美味，还能更好地帮助我们熬过冬天。不过现在反而觉得热量太高，容易让我身体里的脂肪过多，就不常吃了。”
“毕竟现在您已经不是老鼠了。”相泽消太道。
“这是个有意思的说法，不过我通常不会用物种去定义我的存在。”它随口答道，继而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相泽消太，“相泽君睡不着，是因为还在想下午的事情？”
相泽消太无可奈何地耸耸肩，没做否认，“您搞出这么大的事情，还能指望我能睡个好觉？”
他回想起傍晚前根津与宫泽真央的交谈，毫不怀疑这位校长在上午从东京赶往大阪时就已经大局在握，甚至还腾出时间准备了全套说辞来说服宫泽真央进入雄英就读——那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劝说过程，相泽消太甚至觉得根津要是去搞推销可能会比当高中校长要更轻车熟路。
它先彬彬有礼地介绍了英雄在社会上的地位与知名度，讲述了NO.1英雄欧尔麦特与NO.2英雄安德瓦都毕业于雄英高校。可女孩显然并不崇拜英雄，表情毫无反应，根津立即换了一种说法，从校园生活和教育水平入手，顺其自然地提及升学率和就业方向，谁知宫泽真央仍然无动于衷。它想也不想地话锋一转，提出只要女孩进入雄英就读，雄英高校将会出资，免费为女孩提供最尖端的医疗技术修复遭到严重伤害的中耳听小骨，从而帮助她恢复听力。
女孩的眼底这才被激起些许波澜。
“这来自于雄英高校对于高尖端人才的投资，你拥有强大的[个性]，经过良好的训练和教育，在不远的未来你将会拯救无数人。”或许因为是只老鼠，根津讲起话来常常没有表情变化，老成的语气充盈笑意，显得和蔼可亲，“不仅学费和医疗费用，就连你在东京的住所和公共费用也都会由我们提供。”它对女孩承诺。
只是无论根津怎么劝说，年仅14岁的孩子都无法对转学这种大事做出决断，宫泽真央表示会和家人商谈后再联系根津。
但相泽消太从女孩的表情中能够明白，恢复听力对于她来说是不可抗拒的诱惑，她即将进入雄英就读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您是有备而来，连宫泽真央的身份背景、家庭收入和医疗档案都查得清清楚楚。”跟根津共处多年，相泽消太至今都没能清楚它的情报范围大到什么地步，从事发到见面不过几个小时，它已经将女孩所有消息牢牢掌握。
根津慢条斯理地嚼着便当食材，嘴巴一张一合间将肉咬至碎末，吞咽下肚，“那是自然，雄英高校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学院。我必须清楚宫泽真央是否有足够价值令雄英大费周章地投资，也必须确认我们招入的学生没有不良记录。”
相泽消太慵懒地抬眼，“我不认为宫泽真央适合雄英。且不提她重新恢复听力后重新融入社会需要多少时间，考入雄英的学生偏差值都是全国顶尖水平，未经过学业检测的她可能连普通科都无法跟上。”与根津相反，他不仅考虑了宫泽真央的学识水平，甚至还对根津的做法持有怀疑，“况且，她不崇拜英雄，也对雄英的教育毫无兴趣。答应入学只是为了恢复听力，完全是条心甘情愿咬住鱼饵的鱼。持有这样的心态进入雄英，迟早要摔跤。”
根津不以为然，“就算考虑到所有弊端，她的【个性】都具有我们赌上一次的价值。”
“雄英持有特殊【个性】的学生也不在少数，没有必要耗费如此大的精力招收一个不定数进入雄英。”
“相泽君的顾虑，是因为太小看宫泽真央的【个性】了。”
“从停止爆炸时间2到3秒来看，她的【个性】应该是能够停止所看到事物的运动时间。因为我发动个性的原理与她相似，我才能够确认——这个个性的应用范围并没有您想象的那么广，更不适合应敌。”
根津握着筷子的手堪堪停住，恍然大悟道，“呀，我忘记告诉相泽君了。”它比划了两下爪子，“不仅是【停止】，还能【回到过去】或【通向未来】。”
相泽消太脸色这才一变，他直起身，眉眼之间都染上几分慎重，“您是指，操纵。”
“最初宫泽真央3岁个性觉醒后，登记的个性的确是【时停】。但在6岁时，她的个性记录发生变化，被更改为【时控】。理由是——她回溯了已死之人的时间，让人死而复生。”即便是以旁观者的身份叙述，根津也仍然对女孩的个性感到一丝不可置信，它深吸一口气，夹起一块三文鱼放入口中，“不过，从报告来看，回溯应该只限制在个性发动的时间内。一旦她体力耗尽，时间也会恢复原样。所以她曾经复活的那个人也在3个小时后死亡了。”
说到这里，根津慢悠悠地补充道，“不过这份个性报告太过久远，近几年她消失得毫无声息，没有人知道她的个性成长到了什么水准。所以我才认为就算为了一探究竟，她也值得雄英特殊招入。退一步，就算不来雄英，我也会推荐她去士杰。我们不能任凭这样的孩子当个残疾人，被埋没在人海里。
话题陷入僵局，相泽消太因新得知的情报而陷入沉思，根津也不打算干扰他的思绪，只是静静地品尝自己的便当，顺带等待相泽消太得出结论，一时间车厢里只回荡着空调孤零零运转的声音。
思虑严谨缜密的相泽消太擅长分析利弊，如果女孩的个性只是能够停止时间，倒的确并不值得雄英如此费心尽力，而操纵完全是另一个高度的【个性】，能够应用的范围实在太广。的确，宫泽真央截止到目前为止，还是被掩盖在土壤之下的一株幼苗，没有人能够确认她是会长成参天大树，或仅是颗杂草。
但根津至少有一点没有判断失误——倘若随意将宫泽真央丢弃在特殊学校，放任她以残疾人的身份进入社会，必然会让她过早夭折。
答案已经十分明显了。
“您打算将宫泽真央当做特别保送生，让她进入下一届的英雄科？”相泽消太问。
根津明白这个问题代表相泽消太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决定，“我会把她安排进由相泽君负责的A班。你们的个性发动方式十分相似，由你来教导最合适不过。”
相泽消太往椅背上一靠，冷笑道，“她本就落后他人一步，跟同龄人根本不在一个水平线上，到时候想要跟上进度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从现在开始到明年入学之前的时间要好好利用起来。 ”
“相泽君的意思是？”
“今年这一届A班学生只剩下6人，我正好还能腾出时间来教她些基础的东西。”建立在根津的决定之上，相泽消太提出更好的方式，“作为插班生进入我的班级，在明年正式开始的课程之前，给她个磨合期。”他略作停顿，“不过丑话说在前面，一旦我认为她没有资质，我会立刻将她开除。”
根津笑了笑，当机立断，“我一向相信相泽君的眼光。”
事情后续也正如相泽消太所料，不过3日根津便收到了来自宫泽真央母亲的联络，同意宫泽真央进入雄英高校就读，并再三感谢根津对于女儿的看重。而根津的处事风格也相当雷厉风行，从学籍办理到联络医院，不过半日就全部安排完毕。
唯一的插曲则是因宫泽真央出身于单亲家庭，母亲定居京都，唯一作为姐姐的血亲也年少辍学，目前忙碌工作无暇分身。因此根津倒也也顺理成章地信守承诺，为她租了一间东京的独居公寓，还颇具心机地将地址定在了相泽消太的楼下，摆明要把一块烫手山芋丢给相泽消太全责处理，自己当个撒手掌柜，作壁上观。
身为根津下属的相泽消太无力反抗，只能哑巴吃黄连，无可奈何地将这块烫山芋接到锅里。
九月下旬，到达东京站的宫泽真央还没能放下行李就被直接送往医院。根津在宫泽真央的调查档案中得知，她并非是天生残疾，而是在童年时期遭受伤害才导致听力障碍。为她选用的听力修复手术是最新技术，需要植入最新研发的机器与芯片，价格高昂，且需要定期前往医院进行调整。
手术危险度较高，签署完一系列的保证单之后进入手术室，大约7个小时后宫泽真央才被推出。又在呼吸机和监控仪器下反复确认植入机器运转正常后，终于停止麻醉，几个小时后宫泽真央总算缓缓苏醒。
整整一日滴水未入，原本脸色红润的女孩反倒有了几分病态，头发凌乱地垂在肩上，显得有几分无精打采。
相比手术之前，她干净白皙的勃颈上多了一条铅笔粗细的金色项圈，两条细线从项圈尾部延伸，嵌入她后颈的皮肤之中，直通耳部。
医生用纸笔对她解释着后续注意事项以及机器操纵方式，她得到了一个腕表用来操作项圈，可以调整声频高低与接收距离，配以一份写满密密麻麻字体的说明书。在所有例行公事的确认和解释都结束之后，护士用音响播放起舒缓的古典乐，第一次为她启动机器。
晨曦微光将一切洗得发亮。床单、墙壁、医生与护士都沉浸在洁白之中，每个人都用充满期待的神情等待宫泽真央的回应，与小提琴与钢琴的底鸣融为一体，形成天衣无缝的乐章。在这如梦的场景之中，唯独相泽消太仍然身穿一身黑衣，他坐在看护椅上，清晰地看到宫泽真央的瞳孔突然剧烈颤抖，总是挂在脸上的微笑土崩瓦解。
过度喜悦会带以人悲痛。他默不作声地看着宫泽真央将脸埋入手掌中，一头长发掩住表情，但女孩既没有哭也没有笑，只是像在思索和聆听。平静在此时有种悄无声息的力量，它说服快乐与痛楚，将一切重归于无。
女孩用了很长时间才平复心情，直到医生和护士都离开房间，她终于抬头看向相泽消太。
“感觉好些了吗？”相泽消太拿起一旁医生留下的便携本，在上面写道。
宫泽真央接过便携本，在相泽消太下笔有力的字体后留下清秀小字，“我还没有问过您的名字。”她答非所问。
意识到还未做过自我介绍的相泽消太这才想起这档子事，他向宫泽真央摊开手，想要拿回便携本写个简短的自我介绍。谁知宫泽真央摇了摇头，在纸上重新写道，“您可以直接对我说。”她抬手指了指耳朵，“我已经能听见了。更何况，我能看得懂唇语。”
失去听力数年，宫泽真央早已不记得日语该如何发音，如何咬字，过于复杂的对话她无法听懂。但相泽消太想着名字应该无碍，“相泽消太。”他开口回答，以防宫泽真央没有听清，相泽消太又一字一顿，无比清晰地重复了一遍，“相泽消太[あいざわ しょうた]。”
“おいざわ[相泽]？”她如幼儿牙牙学语般地按照相泽消太的口型模仿道，童年仅有的记忆让她无法如愿操控舌头，发出的音节无比可笑。
“是あ，”相泽消太拖长语调，略显滑稽地说道，“あ[啊]——あいざわ[相泽] ”
宫泽真央完全忽略了相泽消太的解释，自顾自地飞快说道，“消太[しょうた]？”
这个倒是发准了，相泽消太想着，他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好笑，不再专注自己名字的读音问题。而女孩见相泽消太心情不错，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洁白的牙齿与蜂糖色的眼眸相得益彰。
相泽消太有些动容，他扬起嘴角，指了指宫泽真央，念出她的名字。“你，宫泽真央。”随即又指了指自己，“我，相泽消太。”迎着女孩有些疑惑的眼神，男人自逆光中伸出自己宽厚的手掌，
“以后，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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