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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始终
从凶险和泥泞的沼泽中
我悄悄长大，像芦苇般沙沙有声，
既迷恋，懒散，又温情地
呼吸着被禁止的生命。
我叶片低垂，谁也不会发现，
暂时栖身在冰冷和泥泞里，
只有短促的秋天
用低声的问候向我致意。
这残酷的侮辱使我幸运，
在如梦的生活中，
我悄悄地羡慕每一个人
并且对每一个人都暗暗衷情。
——曼德尔施塔姆【注1】
双休日，大阪站附近商业区，行人一如既往络绎不绝。
残夏余温未退，毒辣日光歇尽全力地在空气中肆虐，大厦内冷气系统不知疲倦地运作，试图逼退从旋转门缝隙中袭入的热浪。受不了炎热气温的人们纷纷用手背遮着阳光，脚步匆匆地挤入大厦，为求庇荫之处的同时还能在咖啡店里寻得消暑的饮品。
这栋购物大厦建成还未到两年，从本土流行服饰到海外知名品牌、甜品店与家庭餐厅都应有尽有，甚至还塞入了两间书屋。只是当下这个年代，纸质书早已被电子屏幕代替，书店也门可罗雀。百来平方米的店面中，只有一个身穿水手服的女孩正弯着腰，小心翼翼地在标记着中古书牌子的书柜下层寻找着什么。
她有一头蓬松而卷曲的长发，俯身时那些头发会从耳后争先恐后地滑落，遮盖住她的视线，让本就有些吃力的搜索变得更加困难。
“你在找什么书？这家店书很多，你最开始应该先来问我，我可以帮你查书号。”收银台的店员见她反复在店中徘徊，忍不住走上前问道。
女孩不理不睬，只是背身对着店员，埋头自顾自地寻觅。
店员不过20出头，一看就是闲暇时间出来打工的大学生——年龄不大，脾气倒是不小。女孩漠然的背影自然而然地让店员有些恼火，忍不住拍了拍她的肩膀，力度不轻，刁难的话语不由自主地涌上舌头。
肩上触感使不知礼节的女孩终于回头，她睫毛浓密，蜂糖色的眸子嵌在眼眶中，眼睛眨动时染着欲拒还迎的湿漉。透白肤色显得眼角泪痣像个烙印，更是平添了几分楚楚可怜。女孩瞅着店员的脸，不吭声，鲜红得像是能滴出血的小巧嘴唇动也不动。
店员顿时哑口无言，女孩的外貌过于惊艳，照理说应该是个杂志封面女郎或是出现在荧屏之中的明星，而不是藏在一个小小的中古书柜前，“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打扰你。”他耗费了数秒才回过神来，那些本该出现在舌尖上刻薄言辞早就忘到了九霄云外，现下话里行间像是涂了蜜，语气都情不自禁地软上三分，“你在找什么书？我可以帮你找。”
女孩不作答，慢条斯理地转过身，避开来自店员的视线，随即从书柜底端抽出一本封面古旧的诗集。她翻开后查阅目录，确认完毕是自己寻找的书本后，站在原地看了起来，从头至尾都一声不吭，全然将书店店员视若无物。面对如此显而易见的拒绝，店员反倒没有尴尬，只是思索起是否因为自己最开始搭话时语气不佳，让女孩心生不快、不愿搭理自己。他挠了挠头，将女孩的行为归咎为美女的高傲，不再继续打扰女孩看书，一个人回到了工作岗位。
整个上午的时间就这样转瞬即逝，时钟指针滑向了午后。店员整理好租借归还的书籍，又按着书号登记回电脑系统中，继而打扫了大半间书屋。无事可做后，他将目光投向床边的绿植，刚拿起水壶要去浇水，刺耳的火警警报声便撕裂了书屋中一直播放的古典乐，不停歇地尖嚎起来。
早些年大阪天干物燥，总有商店起火，大小火灾接连不断。根据消防警署的特殊规定，这栋大厦配置了完整的消防系统，哪怕食品店中的厨房稍起火烟，都会立即触及警报，即时通知消防警署灭火。这种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精神使消防车在大阪街道中忙得焦头烂额，但真正起火的建筑数来数去也没有几栋。
这半个月书店楼下的家庭餐厅换了厨子，烧起牛排总是用力过猛，搞得警报隔几日就要响一次。
不过即便知道没有大事，经过培训的书屋店员也必须放下浇水壶，疏散店中人员避难。
他四下打量了一下空荡荡店内，唯一的客人——那名午后还站在书店里的女孩也早就不知去了哪里。于是店员将收银机锁好，又关了电脑，这才不慌不忙地跟着人群从紧急通道撤离。
直到身穿防爆服的警察开始以警戒线封锁现场，阻止所有围观群众离开街道，连英雄都全副武装地处于备战状态时，爆炸声才隐隐约约地传入人们的耳朵。
四散的黑烟从窗口涌出，轰隆巨响此起彼伏，玻璃碎渣铺天盖地砸落，本想看个热闹的行人早就逃了个一干二净。空无一人的大厦中回荡着沙硕瓦石发出惨叫，刚装修好的店面被炸的稀巴烂，价格高昂的皮包正燃起熊熊烈火，散发出刺鼻的味道。位于一楼的音乐喷泉石头边缘更是缺了一大块，里面的水没了阻拦，瘫了满地。
爆炸接连不断，火焰从二楼的服饰店开始蔓延，一路波及到位三楼的甜品店，最后黑烟才攀上了五楼的阶梯，到达了无人问津的书屋。
以为书店中没有客人，又不把警报放在心上的店员粗心大意，没有逐一排查书架，正因为如此才没有发现躲在角落里蹲下身看书的女孩。她专注地埋着头，将书放在腿上，沉迷在自己的世界里，连后面窜起的焦黑烟雾中浮现人影都没能察觉。
“你别动！！”一个瘦骨嶙峋、浑身缠着电线和控制装置的男人吼叫着捏住她的脖子，将她从地上强硬地拽了起来。渲染着死亡意味的刀具紧跟着贴上了她的脖颈。他看也不看女孩一眼，双目圆瞪，惊惧无比地冲着书店大门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别跟过来，不然我就杀了她！”
他话音未落，白色的特殊合金武器从店门口争先恐后地刺入，卷住书柜和桌椅，像是蜘蛛捕食时织出的巨网。一个身穿黑衣，戴着护目镜的男人这才迈着稳定的步伐走进，他手臂发力，拘捕武器牢固地缠绕在书柜周身，举手投足间尽是大局在握，“垂死挣扎是白费力气，你倒不如跟我谈谈量刑。”他冷笑。
Villain握着刀的手抖动如筛糠，牙齿打颤，显然是对眼前的男人无比恐惧，“这种爆炸案还用得着调动你？警察也太看得起我了！Eraser·Head！”
被认出身份的Eraser·Head叹了口气，“你要是多把收集英雄资料的力气花在了解日本刑法上，我今天也不会被扰了休息日。”
“闭嘴！少给我废话。”Villain的手猛地发力，女孩的脖颈上顿时留下了刺目的血痕。
刀锋贴近大动脉，一旦再深入几分，女孩立刻就要一命呜呼。
Eraser·Head判断情况，面不改色，低沉的声音掷地有声，“不过，好在你的计划失败，人员疏散及时，也没有伤亡，现在还有挽回的余地。但你要伤了人质，那就是蓄意伤人的暴力案件，少说也得在监狱里关个七八年，出来也要戴上电子镣铐。”他换了种口气，循循善诱道，“有什么大事值得你拉一个小姑娘陪葬，还要把后半生都扔在这里？”
“你懂个屁！”早已精神失控的Villain撕心裂肺地叫嚷，“老子他妈的今天想杀谁就杀谁！少对老子说教！”他语毕，用力喘了几口气，突然不管不顾地举起刀具，想要割断女孩的喉咙。
Eraser·Head脸色一沉，特殊合金武器拖拽着书柜以Villain为中心倏然收缩，“那你就怨不得我了。”他弓起背，猛地压下手臂，特殊合金武器绷紧，书籍和两米高的沉重木质书柜劈头盖脸地朝着Villain砸去。
遭受攻击Villian条件反射地抬手护住双头，刀具瞬间从女孩脖颈脱离，Eraser·Head趁机用抓捕武器卷住女孩的腰腹，将她直接凌空扯向自己所在的方向，抬手接住。电光石火间女孩已经倚在Eraser·Head的臂弯中，她不尖叫，也没有情绪失控，只是有些面无血色。
“站起来后顺着右边的紧急通道往下跑，火应该还没烧到右边，别回头，出了大门直接找警察。如果火势太大，你就回来找我。”Eraser·Head边说着，边从腰侧的工具箱里掏出沙棉匆忙地按到女孩脖颈伤口上，他语速飞快，但下手却十分轻柔，“用力压住，伤口不深，及时处理应该没有大碍。”
女孩一言不发，动也不动，只是用手指紧紧地抓住Eraser·Head的衣服，视线像是黏在了他的脸上。以为她过度恐惧导致失语的Eraser·Head眼角余光一扫，掠过女孩佩戴在胸前的名牌，“宫泽真央？真央，你听我说，”对待精神紧张的受害者，亲近地念出名字会让他们得到短暂安抚，“别害怕，我会拖住这个Villain，保护你的安全。你站起来后就往右边的紧急通道跑，很快就能遇到警察。听明白了吗？听明白就点头。”
反应好像慢半拍的女孩愣了几秒神，终于后知后觉地点起头来，站起身后拔腿就跑。
Eraser·Head目视着女孩的背影消失视野中，这才能将注意力重新投回到与Villain的战斗。
孱弱的Villain费尽力气才从书海中爬出，他瘦骨棱棱，一幅形槁心灰的模样，现下脚步踉跄，连站稳都已足够勉强，跟凶狠歹毒的VIllain全然搭不上边。
Eraser·Head明白这名Villain已无力战斗，人质也都疏散完毕，他收起特殊合金武器，摊开手示意自己没有敌意，“如果你冷静下来，我们可以谈一谈。”
Villain轻蔑地扯动嘴角，“谈什么？英雄和Villain有什么可谈？”
“谈谈你的理由。”Eraser·Head说道，“我不认为你想滥杀无辜。”
“别人死活跟我有个屁关系。”
“既然如此，你在引爆炸【】弹之前，为什么触发火警警报，还要匿名通报警察，疏散周边行人。”Eraser·Head盯着Villain的眼睛，目光如炬。
从头至尾都一幅疯癫模样的Villain被Eraser·Head拆穿秘密，他犹豫几秒，神情不再紧绷，像是卸了几分抵抗心理，也可能是因为死到临头，想坦诚些心底话，“冤有头债有主。我不想伤害跟我无冤无仇的人，也不想杀你，你是个不错的英雄。很专业，也还算善良，大概世界需要你这样的人。”那名Villain咳嗽两下，撑住一旁的四仰八叉的书柜，让自己能够站稳，“不瞒你说，这个大厦的每一堵承重墙下都藏了炸【】弹，我的个性是【隐藏】，能将触碰到的物品变成透明，所以警察短时间内也找不全这些炸【】弹。英雄，你就放我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走完最后一段路，当做给我这种小人物的最后慈悲，不行吗？”
Eraser·Head注意到Villain的大拇指已经放上了控制器按钮，“阻止你是我的职责。”他嘴上说着，指尖悄无声息地将散在地上的特殊合金武器重新收回手掌。
“既然如此，”谁知Villain丝毫没有被Eraser·Head的话语打动，他表情疯狂地将拇指猛力按下，与此同时Eraser·Head的拘捕武器也瞬间击出，试图将炸【】弹控制器挥开，谁知还是晚了一步，“杀了你就是VIllian的职责了。”Villain狂笑着，用视死如归的眼神看向炸开的火光。
瞬息之间，地动山摇的响声接踵而至，头顶石板碎石如雪崩般轰然倒塌，Eraser·Head狼狈地护住头部，以为自己今日终究难逃一劫。
千钧一发之际，已经舔舐到眼前的火舌却突然停滞。透过护目镜，身经百战的英雄Eraser·Head瞧见难以置信的景象——烟雾腾空而起却再没移动分毫，被火星燃烧的纸屑漂浮在空中，飞沙走石统统止歇了运动轨迹，周遭的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在这须臾片刻，时间不再流逝，一秒即为永恒。
与战斗类个性朝夕共处的强大的经验使Eraser·Head短暂地愣了会神，继而迅速明白——某人的个性正为他从死神镰刀之下争分夺秒——没有时间犹豫，他立即将武器缠绕住Viilian的脚踝，同时冲向距离自己最近的窗户，拉扯着早已呆愣在原地的男人从高楼一跃而下。
特殊合金武器同步缠绕在大厦对面一家酒店的露天阳台的大理石柱上，爆炸声紧随其后响起，Eraser·Head将VIllian拉向自己，护住对方脑袋，同时并以背部承受气体急速膨胀带来的高温冲击。
两人一同从空中摔落，特殊合金武器绷到极限，距离地面不到3米处停止。他们摇晃两下，这才算捡回一命，挂在了对面大楼的阳台上。
滚烫的鲜血从额角蜿蜒流淌，浑身疼得如同被拆散重组，Eraser·Head视线模糊地看见警察冲向自己，手一松，还来不及多想，便彻底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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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注1】《从凶险和泥泞的沼泽中》，曼德尔施塔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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