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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明
出乎意料的是，孟良玉这一病在榻上整整躺了三天。一开始她还有些意识，庆幸自己的病情拖住了谢娘他们，一时半会儿不会离开江陵，可是慢慢的伴随着她反复发烧，她便什么也顾不得，什么也想不起了。
她一病不起，这座庄园里的人都像是面对了世界末日一般，从期盼到恐惧，从恐惧到麻木。
就在他们抵达江陵的第四天清晨，孟良玉紧闭的双目总算是张开，她呆呆地望着床帐，想要抬起自己的手，却觉得浑身乏力动弹不得。
黑暗如潮水一般褪去，世界显现出他的本来面貌，孟良玉眼前，正是青色的床帐，即便是室内昏暗的光亮也刺激得她流出眼泪，她心中巨震，一双手攥紧了身上的被子，终于积蓄力量，软趴趴地抬起自己的手，抚上双眼。
她眼泪不住得流，双手在眼眶上摸索着，一个兴奋而尖锐的声音在她身体里激荡。
她，她能看到了，她能看到了。
她眼睛酸痛不已，这是告诉她需要闭上眼睛，休息一下，可孟良玉不想闭上，她贪恋一般透过泪水，看头顶的床帐，借着昏暗的光勾勒那床帐上精致的花纹。
她看得正起劲，忽然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慢慢靠近，孟良玉立刻闭上眼睛，努力让自己因兴奋而急促的呼吸声平稳下来。
复明这件事是不能够让谢娘他们得知的，孟良玉心中念头一转，便决定将这个意外之喜作为底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能用上。
谢娘小心翼翼推门进来，轻轻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孟良玉的额头，低声道:“王姬，王姬可好些了？”
孟良玉没动，谢娘见状又推了她几下，孟良玉沉沉睡着，谢娘叹了口气道:“王姬好生休息，今日早膳都是王姬喜欢的。”
说完便推门出去了，她一出去，孟良玉就小心坐起来，她掀开床帐，穿上鞋子，蹑手蹑脚来到门前，晨光从薄纱窗透进来，孟良玉眼前一黑，十分酸痛，她忙用袖子遮住眼睛，附耳上去，屏声听外面的动静。
廊下谢娘正在同小杜说话，“方才去探，王姬的烧总算是退了。”
小杜松了口气，道:“谢天谢地，托主上的福，王姬总算无事。”
“可我们在江陵羁留多日，只怕蜀国的人已经来江陵了，现下江陵一地看着虽然平静，只怕早就布满了天罗地网，正等着我等露头。”
谢娘这番话让小杜甚是忧虑，他道:“按照原本的计划，我们得了蜀王姬便可火速出蜀顺着长江南下，可现在耽搁这么多日，我们恐怕已经陷在了江陵。还有我在江陵城中遇上了罗氏子罗定，那罗定的姐姐曾嫁了蜀国世子孟璋，是蜀王姬的嫂子，罗定也同我见过，只怕我等已经漏了行踪，不知主上那边可有什么命令。”
小杜说到了罗定，面上也都是惊惶之色，若蜀王姬同罗定碰上谈起此事，恐怕他的身份就要暴露，一旦身份暴露，他恐难活命。
这边偷听的孟良玉心中一跳，原来阿嫂正在江陵城中，这样想来，倒也不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谢娘一叹，道:“此事是个意外，毕竟谁也没想到你那日入城抓药偏偏就遇上了罗定。”
谢娘语带安抚，可他见小杜脸上神色更差，便知这话不过是说说而已。她又道:“行了，你放心，遇上罗定如何，主上已经定计，我等乱了江陵，趁机带王姬离开，到时候江陵一乱，区区一个罗定，死于动乱也是正常的，只要死无对证，便不会有人识破你的身份，你也不必如此惊惧。”
孟良玉听着，手中攥起了拳头，这帮人的确是有恃无恐无法无天，堂堂中原世家之子，说要杀了便杀了，说要乱江陵更是语气稀松平常，孟良玉对这帮人的身份多有猜测，可怎么都想不出头绪来。
谢娘这番话让小杜脸上神色稍稍缓和，他现在正盘算着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罗定，他点点头，道:“好，此事全听谢娘你来定夺。”
“行了，该服侍王姬用膳和用药了，你去准备吧。”
孟良玉则是快跑回了自己的床榻，摆好了鞋子，躺在榻上，闭着眼睛继续装睡。
她面上平静，心中却盘算了无数念头，距离她离开蜀国已经四日，周恪行和阿兄那边定然已经派人追来了，她留在江陵一日，便更多一分可能被找到，她要拖延时间。
而方才谢娘和小杜所言有搅乱江陵局势的意思，她便知他们是想要趁着乱局把她带离江陵和杀死罗定，毕竟现在出江陵的各大要道早就已经被守死了，乱才有机会。是以，她也要保存体力和保守复明的秘密，关键时刻才能靠自己奋力一搏。
谢娘带着侍奉膳食的侍女们走进来，她轻轻推了孟良玉几下，孟良玉嘤咛几声，缓缓醒来，她目光落在虚空处，却借着余光扫过床前的谢娘，这个是有些年纪面目普通气质沉稳的女人，她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让人觉得十分亲切，她轻声道:“王姬，该起来用膳了。”
孟良玉被她扶起来，靠在软枕上，轻呼一声，“青纨，现在什么时辰了？”
谢娘还是带着那种温柔的笑，“王姬这是病糊涂了。”这样说着，谢娘倒也真觉得这位慧黠聪颖的王姬病了好几日恐怕是真不知道今夕何夕了。
孟良玉反应了一会，黯然道:“我真当我现在还是在蜀国王宫中。”
谢娘笑着安抚她道:“我家主上为王姬修筑了一座园林，其中风光极美，王姬若去了定会流连忘返。”
孟良玉听到谢娘提起那位所谓的主上就觉得心里不舒服，一个暗中窥伺她的人，说起来就恶心，她面无表情，推开了谢娘奉上来的甜粥，道:“我嘴里没味道，不要吃这个。”
谢娘放下手上的粥碗好声好气道:“王姬想要用些什么，尽管吩咐。”
孟良玉坐在那里想了一会儿，像是个娇蛮少女一般偏着头道:“我记得兄长曾买过江陵的糍粑配着酸笋好吃极了，你们给我买来。”
谢娘失笑，孟良玉观察了她的神情，便知自己的小算盘已经叫谢娘看穿了，谢娘摇头道:“王姬啊……”
话还没说完，孟良玉打断了她的话，似笑非笑道:“怎么，吃个酸笋都没有么，你家主上这么妥帖这点要求都不能满足我，我看心意不诚啊。”
孟良玉若是要吃些别的都好说，厨下就能做出来，可酸笋是要腌制的，一时半会儿变不出来，定然需要入城购置，眼下情势，两方都潜伏着，谁动谁就暴露。
可这位王姬身子刚好便耍起小心思的模样居然有些可爱，倒难怪那位主上这般喜爱了。谢娘想到了这一步，她心中已经有了定计，笑道:“王姬稍候，奴婢这就遣人去购置酸笋。”
孟良玉坐回到榻上，闭上眼睛道:“嗯，我累了，睡一会儿。”
谢娘替她掖好了被角出门去了，她来到庭中，对着身后的小厮道:“主上有令，众人齐聚。”
小厮恭敬地躬身道:“诺。”
“行了，我们给这位王姬买酸笋吧。”
燕靖成带着他身边的人已经在江陵潜伏多日，他并未进城，只是住在郊外的破庙里，这几日他的鹰来往频繁，身边的三个护卫也都叫他放了出去，一个守在城门前，两个埋伏在江陵的码头。
他坐在火堆前擦拭手中弯刀，弯刀映出他深邃的眉眼，在灯火之下，泛着幽蓝色的光芒。这时，他的护卫从外面进来，手上带着些肉和酒，放在燕靖成面前，护卫拱手半跪道:“王上，码头现在布满了大齐六殿下的人，还有些扮作商贩的精悍男子也守着码头，我等守了数日，并未见什么可疑之人离开。”
燕靖成把手上的弯刀放下，道:“继续守着。”
那护卫略一沉吟，道:“王上，恐怕蜀王姬已经离开江陵了。”
燕靖成摇头，他埋在周恪行那边的人时时传来消息，只道周恪行他们反应得很快，江陵早就被他们守住了，这些时日又派出不少人在长江航线上摸排，并未见到孟良玉的行迹。而陆路这边正是燕靖成自己走的，也没碰上，算下时间他们就算是顺流而下也不会走得太远，如今看来极有可能还滞留在江陵。
消息这么灵通得益于燕靖成有先见之明，在周恪行身边埋下的棋子，除了监视周恪行，埋下这步棋的时候也有私心，他不可能在孟珏那里打听孟良玉的消息，却能够从周恪行身边迂回得知。
眼下孟良玉还未被送离江陵，即便藏得深，日子久了定然会露出马脚，就看谁更耐得住了。
“王上，我等可要往江陵之外搜索一番？”
燕靖成弯刀入鞘，他道:“不必，你等掩藏行迹，守住了码头。”
护卫听了一手握拳放在左胸道:“是。”
护卫退出，燕靖成来到院中，他抬头望向天空，攥紧了手中弯刀，他在接到消息后立刻打马赶回来，这些天留意着孟良玉的消息，却从未深究自己为何这么反常，现在局势僵持，他终于得闲审视自己的内心。
终究百思不得其解，他只知道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在江陵城下了。
蜀王姬，对于整个局势而言，是重要的。
燕靖成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夹杂在焦灼等待中的担忧也有了解释，不知为何，他隐隐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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