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冤状

　　蔡府一直没有找到那个二十五上下的年轻人，她就觉得不对劲，定棺材这种事就算是老管家蔡福去做，也该跟夫人商量一句。

　　夫人不知道，那就蹊跷了。

　　许久没有等到秦风的回答，她先让苏信北出去，反正他也没有阴阳眼，看不得鬼审案。

　　苏信北虽觉得这周围冷风阵阵颇为不适，倒也没察觉有什么危险，鬼娘让他先出去的时候，他还蹙眉犹豫了下。

　　薄唇微微一动，什么也没问，看了眼叶昭炀就出门在外头等着了。

　　鬼娘见苏信北离屋子十步之遥后继而又看了眼躺在地上差不多已经断气的家伙，“他呢，做错了什么？”

　　因为是鬼，秦风的声音好似自带了点冰冷：“他是当年杀了我的家伙。”

　　鬼娘闻言叹过一声，“你确定自己没有记错吗？”

　　“记错？我死在谁手上的，我会不知道？”他冷笑一声撇过脸去看样子不想理会鬼娘。

　　叶昭炀也不敢说话，两位鬼司都在场，他帮不得鬼娘教训这家伙。

　　那站在鬼娘身侧的鬼司，右手一捏，秦风隐忍地痛呼一声，抬头看向那个鬼司。

　　“人死的时候，一生过往会在眼前浮现，算是给自己一个交代，死后生魂的记忆会进入一个停滞的状态，再清醒时，记忆前会有厚厚的浓雾，不消散开来，你是不能完全记起来的。”鬼娘耐心解释道。

　　“没错，我的确经历过一阵不知道是谁的时期，但我已经死了三年了，那层浓雾早已拨散开来，别以为所有鬼都是蠢货！”秦风怒气很大。

　　明明恨透了那些人，明明怨气那么重，他竟然没有成为一个厉鬼。

　　鬼娘蹲下来，看着跪在地上的秦风，“可我听说，你当初是被人劫走的，地府找了你三年都未找到你，你这三年躲在哪里？”

　　“……”秦风脸色一变，坚定又痛恨的目光微弱下去，在鬼娘那张并不能完全摸清心思的脸上转悠了许久，才开口，“没有。”

　　鬼娘闻言，提嘴一笑：“地府可和阳间不一样，所有鬼物都记录在册，失踪了就是失踪了，如果你没躲，就是有人把你藏起来了，而且把你藏在了阳间。”她说着顿了下，提眉故作无所谓，“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他把你藏起来的。”

　　秦风双肩猛地一抖，狐疑地瞅了眼鬼娘。

　　“他告诉你是谁杀了你，告诉你秦月是怎么被蔡绪杀害的，他还教会你怎么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双手自然垂下，居高临下，“他唯一的条件就是，杀了人后把人骨带给他。”

　　最后一句话，一针见血，直接点在秦风恐惧上。

　　鬼不是没有恐惧感的，相反，鬼的恐惧比人更敏.感。

　　“人骨呢？”

　　秦风的惊恐又无措的表情出卖了他，当鬼司问人骨的下落时，他立刻低下头，一时闪过慌乱。

　　“在你藏成何荣妻儿的乱葬岗是不是？”

　　鬼娘问出了自己最害怕的一个问题。

　　秦风没说话算是默认。

　　鬼娘的情绪彻底被拉下来，心思坠入深渊，黑暗里像是有一只张牙舞爪的手向她极速袭来，而她只能站在原地被它扼住喉咙。

　　凤京城，仙女庙再也不会消停了。

　　“但是那边干干净净，没有一根骨头，倒是有不少的怨灵。”鬼娘沉默半晌继续道，“你也发现了吧，没有你送去的那些人骨，只有怨灵。”

　　“我知道。”秦风双拳握紧想掩饰自己的恐惧，可就算攥紧拳头依旧在颤.抖，“第一次把蔡绪的人骨送去，我就知道那边有许多怨灵。”他看向躺在那边年轻的躯壳，“那些怨灵不动我，不敢动我，他们都很听那个家伙的话。”

　　他是要报仇，可他也知道这些怨灵有多可怕——他们可以在瞬间扼杀百人。

　　秦风长长舒了一口气，事到如今，他承认杀人与否，都是十八层地狱的命了，报仇他从未后悔过，可……

　　“三年前，那个人把我从鬼差手中救出，将我安在无名墓养了一年，我神志清醒后，他告诉我，他是阳间鬼差看够了阳间冤案，所以打算帮着冤死的鬼报仇。”

　　秦风低着脑袋，将故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那个神秘人告诉他，蔡绪是个鬼胎，比恶鬼还要恶，他喜欢用人皮作画，而他父亲喜欢女人，父子俩搭档害死不少女子。

　　他们以买奴婢的借口，买了不少年轻貌美的女人进府，有些姑娘是有心思想勾搭两个主子的很容易就上钩，蔡远睡过她们后，就会把她们交给儿子。

　　而蔡绪天生就是个怪物，他喜欢女人，但不喜欢睡女人，但对她们的细腻光滑的人皮特别喜欢，喜欢到无以复加，喜欢到想要一辈子珍藏下来，就如酒鬼们对窖藏百年的女儿红一样着魔。

　　蔡绪的欲/望终于战胜理智，他不想，再也不想仅仅只是看一眼摸一下那么简单，他要把这些宝贝挂在随处可见的地方。

　　蔡绪找了个城外的屋子，他杀人都是在那边杀的。

　　他用迷/药将女子迷晕，然后将她们浸泡在花瓣浴桶洗净，等香味足够从皮囊里散出来，他就给女子喂下毒药。

　　他只要背部一张完整的就够了，等他把最想要的一部分割下来后，他就会将骨肉埋了。

　　“停！”

　　秦风的声音戛然而止，但没敢抬头看鬼娘。

　　鬼娘漂亮眸子微微一眨，蝉翼般的睫毛上下一闪问道，“那个家伙说，蔡绪把骨肉给埋了？”

　　“嗯。”秦风并未觉得哪里不对。

　　他当然不知道哪里不对，只有鬼娘知道。

　　“你继续。”她暂且不想影响秦风，或者有些事情他不知道也是好的。

　　秦风迟疑了下，继续道，“我带着妹妹来凤京城看病，染得本是皮肤病，不过没传到脸上而已。”

　　兄妹来凤京城的第一天，就被外出寻找猎物的蔡绪看中，秦月因为传染病一直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秦风怎么都不明白，蔡绪是怎么看中秦月的。

　　蔡绪不断向他们示好，兄妹俩初来凤京城防备的不多，秦风虽有提醒秦月，可姑娘家情窦初开把兄长的话完全当耳边风。

　　秦风找来不少大夫给妹妹看病，可能就是命里倒霉怎么都没碰上楠竹，那些个所谓的京城名医根本对这皮肤病束手无策，时间长，兄妹俩想放弃回邵阳。

　　蔡绪时常在秦风出门的时候往客栈跑，两人接触多，一来二去，蔡绪染了病，这才请楠竹去治，楠竹医术高明很容易就把蔡绪的病给治好。

　　蔡绪是个聪明人，他一想到秦月这裹得严实，就猜中这女人怕是有传染的皮肤病。

　　可他倒也不嫌弃，大概是真得很喜欢秦月的肤质，就又让楠竹开药，给秦月送去，秦月得病时间长，药也吃得多。

　　秦风渐渐发现不对，妹妹也没吃药没挨针，这病况倒是一天天好起来了，逼问之下，秦月才将和蔡绪偷偷摸摸的事情告知。

　　秦风是个传统的兄长，知道妹妹与人私定终身气得七窍生烟，当即就要带秦月离开，谁知第二日一早准备离开时，秦月却已不见。

　　“是被蔡绪送到方氏那里藏着了，对吗？”鬼娘问。

　　秦风点头。

　　随后秦风报案，秦月突然出现，他以为秦月回心转意就带着妹妹离开凤京城，但他没想到，这个妹妹根本就是个死物。

　　“傀儡。”

　　鬼娘紧闭双眼，越听心里越没底，她已经能预见自己灰飞烟灭的那天——这个邪术祭司的能力已经超乎她的想象。

　　猫鬼，傀儡术，拆骨祭魂，都是禁.忌之术。

　　“你能想象我跟一个死人走了一路吗？回到邵阳后，他就把我杀了。”秦风指了指地上的年轻人。

　　鬼娘听着有些不可思议，抹了一把嘴唇，问他，“方氏帮着蔡绪绑架女子，也是他告诉你的？”

　　“嗯，他告诉我妹妹被杀的真相，也告诉我，方氏卖年轻女人给蔡绪的事情。”秦风道，“至于那个成何荣，他一开始就知道方氏和蔡绪之间的勾当，为了银子昧了良心。”

　　鬼娘重重地点头，表示明白，双臂怀抱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把成何荣的妻儿藏在乱葬岗？”

　　既然要藏，完全可以藏远点，乱葬岗那个地方……

　　她想不明白。

　　最后一个问题，秦风似乎也放松不少，一直紧紧拽着的拳头松弛开来：“我知道你们一直在查人皮案，我不能背叛他，但我……”

　　但就算是鬼，他也不想见到越来越多的灵魂被束缚在那里，成为杀人凶器。

　　那就是一座池——怨灵池。

　　怨灵越养越多，越养越久，直至最后吞噬整座凤京城。

　　他终于鼓足勇气望向鬼娘以及那两位一直没有出声的鬼司：“大人，我能见见妹妹吗？她投胎了吗？还是在酆都城？让我见见她好不好？”

　　“混账！刀山火海等着你呢，还……”

　　鬼司自然是严肃的，一来就吼。

　　鬼娘躬身给两位鬼司行了礼，打断他们，又看了眼站在一边已经僵硬的叶昭炀，这小子怕也是吓坏了。

　　是人是鬼，都一样。

　　“秦风，先去十殿阎罗受审吧，秦月的事情，以后再说。”

　　“可是！”秦风并不愿意就此放弃，“可是我若是下了地狱，我就出不来，我……”

　　“秦风，别讨价还价了。”叶昭炀突然开口，他咽了一下喉咙，恍然一笑，“地府规矩森严，鬼娘大人能答应你试试，已经是大恩了。”

　　秦风木然地望着叶昭炀，最后无可奈何地点点头，他双臂迎上，由两位鬼司用锁魂链锁住手腕押解去地府。

　　城，静得可怕，连一只鬼都没有。

　　可要说没鬼，那些穿着人皮，裹着锦衣的哪个不是鬼？

　　故事极其离奇也充满戾气，叶昭炀听完已经是一身冷汗。

　　“秦月的生魂也被束在乱葬岗了吧。”叶昭炀道。

　　当秦风讲到蔡绪将女子尸体就地掩埋时，叶昭炀就意识到了真相。

　　他是和鬼娘一起为这个案子跑东跑西的，他当然知道包括秦月在内的所有女子的生魂都未能安然无恙到达地府。

　　既然没到地府，那就是被人藏起来了，他自然而然想到那个乱葬岗。

　　鬼娘吸着脸颊默然低头：“给他一个念想吧，是人是鬼都要有个念想才能撑下去。”

　　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只要熬过去，就好。

　　她走出屋子，一阵寒风吹来，浑身冷冽微微一抖，拍了拍袖口让自己镇定下来，一个鬼竟然害怕这种阴风着实不正常。

　　不远处的苏信北正抬头望着皎月，他似是在想什么，神思不知飘到哪里，就算鬼娘走近，也未察觉。

　　等她突然抬手准备晃他眼时，苏信北却突然开口。

　　“她从来都很沉默，你问一句她答一句，不问不说，我一直以为她就是这样的人。”苏信北瞥着气，“直到有一天，我看见她和叶飞扬有说有笑地从大理寺出来。”苏信北俯首望着小院破门外无尽的黑夜，“从那时候起，我好像就陷入疯狂的嫉妒，以至于一错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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