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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
男一号从没来过总区，女二号不带他们来，也不让他们擅自过来，说这里没什么意思。高楼大厦一座又一座，都长得差不多，好像确实是没什么意思。
但仔细观察近处，能发现些不同于五区的特点。总区的人都很忙，很少能见到闲聊的、坐在哪里发呆的；年轻的多，年老的少；皱眉的多，放松的少。总区当然也有休闲场所，男一号搜索地图时知道的，再看下全景影像，原来年老的和幼小的，以及一些“闲人”，都聚集在这些地方，还有好些个机器人——外表像男一号这样的。
不出男一号所料，童歌再次把他留在某家酒店里。这家酒店里没有人类清洁工，而是些清洁机器人，灵活、安静、勤快、听话。
登记时，服务人员照实记录下男一号的信息，没有好奇地盯着他看，只提醒童歌：单人间也有专供机器人充电用的插孔。然后童歌把预订的双人间改成了单人间。
单人间客厅较小，沙发也精致小巧，男一号坐在上面，觉不出是否舒服，却方便得很，点下沙发按键，对面的屏幕上立刻显示出房间设施使用说明、续费、订餐、客服等选项，想要什么，对着屏幕点击即可。这些东西，四区的宾馆里可是没有的。
男一号玩腻了，想起昨天制作的小游戏，抽个随机数，是第八个选择看新闻。他选下屏幕上的“视频”，犹豫片刻，看起了法制栏目剧。
午后，童歌回来了，脸上没什么表情。“醒醒，充电满了吗？”
“满了。”
“你帮我搜一下，”童歌说，“采访技巧，沟通技巧，还有怎样提高情商。”
“已完成。”
“传到我表上。”
“好的。”
童歌边看文件边写下笔记，写累了，就拿着笔、本躺到床上，接着写写画画。不知不觉过去三个小时，童歌放下手里的东西，“不弄了，一时半会儿的也提高不了多少，慢慢来吧。”
男一号说：“记得回四区找某个人聊聊。”
“你要不说我差点忘了，”童歌闭上眼，转起眼珠，“我们明天下午回去。总区的采访先这样吧，我先写感想，改完了发过去。”她活动活动身体，继续工作。
见她忙，男一号想起今天的日记还没写。
她似乎很忙，已经晚上十点了，她还在写东西。她的状态大概不怎么好，根据什么判断的我说不清楚，就是种感觉。她昨天回来的样子不是这样，好像更活泼？有活力？高兴？还是兴奋？她那时候的眼睛比现在亮。
我分析不出人类的情绪变化规律，难以理解的地方太多了。她回来前我看的那个短剧，女主角去医院配型生孩子，因为最终得到的孩子她不满意，医院不给退换，她就把孩子杀了。为什么杀？还有我以前看过的电影，一个人杀了很多人，那些死者和他无冤无仇，这又为什么杀？
我想不明白，查的资料我也看不懂，或许以女二号的话说，人类的大脑也会“中病毒”，是种人类医院杀不死的毒。
人类自己都无法把自己研究明白，我想研究明白就更难了。我还是先留在童歌这，慢慢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感受她的情绪变化和行为方式，可能有助于理解人类吧。
……我什么时候产生出“感受”这种东西？还是说我已经有了？
入夜，路灯全亮着，下班高峰才过去，街上行人渐少。童歌饿着肚子在四区宾馆大厅内等了许久，终于等到那个清洁工下班。
“哎！”清洁工老汪对童歌招下手。
童歌站起来，“去哪吃？我请客。”男一号也跟着站起来。
“看你也不像个多有钱的，就去小吃街吧。”老汪带路，问：“你真请客？”
“真的，请客还能有假？”童歌拿出口袋里的卡，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感情好，”老汪眯起眼睛，眼角的皱纹延伸开，像打开了把小扇子，“烧烤怎么样？”
“可以啊。”
听童歌这么说，老汪是个实在人，等到了小吃街，哪个看着顺眼点哪个，确实很“可以”。不过太贵的他没敢点，总之买来的将将好够吃个十成饱。
男一号坐在童歌旁边干看着，奇怪老汪就不好奇这有个不吃饭的？
老汪吃得满嘴油亮，手中的筷子点下男一号，说：“我们人和人聊天，你带个机器人来干嘛？”
“你看出来啦？”
“我又不瞎，怎么看不出来。我在店里上班，不说隔三差五的，至少每个月能见到几个这样的，男的女的都有。”
“用机器人的这么多了？”童歌说：“我在五区很少见到，还以为这样的机器人没普及呢。”
“普没普及的我不知道，我又不研究这个。这玩意儿好用吗？我怎么看机器人总觉得瘆得慌。”
“还行吧，可以当成电脑用。你不是六区人吗，怎么到四区工作了？”
“四区比六区工资高啊。消费也高，”老汪指指面前的一盘烤翅，“就这玩意儿的价都高出来点。不过省着点用，能攒下来的也多。等把钱攒得差不多了，我就回六区，娶媳妇生孩子，再开个小店。”
“开个什么样的？”
老汪放下筷子，看向不远处的烧烤架。烟火缭绕，瘦高个儿的老板一手翻滚着肉串，一手用扇子不停地扇着风，听话的烟斜着舞动，不听话的火苗有时会突然冒出头来。老汪说：“开个饭馆吧，是个人就得吃饭不是？年轻的都懒，不会做饭的多，我这店怎么也得有个外卖服务。”
男一号从老汪的眼睛里看见了一团火光。
老汪说：“老婆我要找个漂亮的——算了，也不用太漂亮，身体健康，家里负担不太重，肯跟着我过日子就行。我是老板，她是老板娘，我们俩一唱一和地做生意，外人一看，嘿！这夫妻店有意思！等以后老了，店就让孩子管，我们俩也去旅旅游，玩玩，多好！”
“挺好的。”童歌说。
“嗨，你看我，”老汪接着夹菜吃，“还没喝就大了！你请我吃饭，我这大老爷们儿的也不能白吃，我请你喝酒！”老汪对老板招手，“来两瓶酒！”
“你能喝吧？能喝就陪我喝点，不能喝你就拿嘴唇沾沾，算给我点面子。”
童歌接过他递来的酒杯，叮地一碰杯，“干！”
“哈哈，干！”
满满的那么一大杯酒，老汪一口气咕咚咕咚全灌下去，脸不红气不喘。又满上一杯，他看着童歌笑了：“行啦，不能喝就别喝，又没人逼你。瞧瞧你这脸，都快挤出花来了！”他对男一号说：“哎，这事你不管啊？”
男一号想，这有我的事吗？
“忘了忘了，”老汪直拍脑门，“哪有机器人管人干什么的。”
童歌不再勉强自己，将酒杯推到一边。她妈从来不让她喝酒；她爸则偷偷给她尝过，七岁的时候，一点都不好喝！现在呢，这酒依然不好喝。童歌说：“他还是不错的。”
“行行行，当妈的都觉得自家孩子好。”老汪说：“诶，你们搞采访的比我们轻松吧？还能去外地旅游，见世面，还有什么，增加人脉关系？”
童歌没想那么多，“我刚开始做这个，也不怎么清楚，还行吧。”
“我想也是，要不谁闲得没事干采访个清洁工。”老汪问：“你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的？”
“你为什么采访我啊？”
童歌说：“觉得你有意思呗。”
“我有个什么意思，”老汪又是一杯酒下肚，“你是想拿我练手呢吧？”
童歌承认了：“算是吧。”
“你说话倒是直！”老汪点点头，眯着眼睛说：“这练手是不是不能白练？”
“我这不是请你吃饭了？”
“哎，我就这么便宜啊！这一顿才多少？不行，不划算！”老汪对老板招手：“再来两大盘腰子！带走！”他这会儿吃不下，不代表不能“吃不了兜着走”。
童歌也举手：“老板，再来两份鸡翅，带走！”
“还给我加餐啊？”老汪说。
“我带回家吃。”童歌说。
“哎呀，你这孩子……”
男一号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笑，哈哈地大笑，坐在附近的人扭过头来看一眼，吃自己的去了。他看看餐桌上啃得干干净净的骨头，搜索“烧烤食品对人类情绪的影响”，结果没什么有用的。
笑完了，两人之间一时无话，老汪低头喝酒，童歌看老板烤串，脑子里什么也没想。老汪倒过瓶子颠两颠，一滴酒也流不下来，他的脸已发了红，再加上满嘴的油，看上去十分热闹。他说：“没了……不喝了。哎，你一搞采访的，怎么没话了？”
童歌说：“还说什么？”
“你问我，我问谁啊！”老汪挺着肚子摇晃地站起来，“不聊了那就走吧。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去……唉……我妈还在六区……六区！”
男一号和童歌一边一个搀住老汪的胳膊，朝宾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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