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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自此，男一号的生活不再清闲。清闲是相对来说的，他在来童歌家之前，只忙两件事：和女二号、男三号、女四号闲聊；人类摸上门，转移地点。
闲聊是真的在闲聊。先由女二号选定个话题，然后大家无限延伸地聊，跑题也无所谓，话题仅起到话头作用。说今天话题是“人类为什么喜欢吃美食”，聊着聊着，说到“怎样掌握做菜火候”、“菜的个头越来越大”、“养生保健”去了。
为什么闲聊呢？是真的很闲。对于他们几个来说，这年头找工作不容易，想干的，人家老板不乐意；不想干的干嘛要干呢；总区说可以去搞一搞研究，那还是老实待着吧。咱闲待着，人类还是很高兴的。还有个闲聊的原因，女皇说了：“我走了以后，你们要融入，不要惹事，好好生活。”那就聊吧。
战争结束，女皇走了，留下他们四个，连个遗产都没有。他们想买点东西，没钱，不能偷不能抢不能骗，也不是非买不可，但每次看见想要而不可得的，好像又多少有那么点别扭。女二号出个招：咱换个地方住，人类不是说“眼不见为净”嘛。
于是，他们总搬家。
这把人类累得够呛。这些家伙的身体材料十分特殊，杀是杀不死的，逮又不好逮，看在他们不闹事的份上，也就不那么较真非要关在一处，但监控不能少。换藏匿地点了？追上去！
女二号因此玩性大发，闲得没事干搬搬家还是很有意思的。
同一样游戏总有玩累玩腻的时候，女二号出个新玩法：大家分开，男三号和女四号去六区逛逛，男一号留在五区，至于女二号，她打算去一区闯闯。
再到后来，男一号进了童歌家。
自从进了童歌家，男一号的生活改变许多。随便闲聊那是不可能的，身份不能暴露。除了做家务，还要跟着童歌去某些地方进行采访。
第一次采访去的是六区的残障院，那里收留了些六区的残障儿童。童歌收到的任务，就是去残障院进行采访，没有更加具体的要求。
男一号很兴奋，说不定能见到男三号和女四号呢。没想到，刚下车他和童歌就被人拦住了。听他们说几句话，男一号上网搜了一下——这动作只有他自己知道——关于芦荟头的信息。某网站是这样说的：六区出租车司机对六区地形的熟识程度，比电子地图还要高，他们甚至连每家商店的厕所在哪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他们严守职业道德，从来不带人绕远路……
芦荟头他们共有四人，一齐盯着童歌和男一号，没办法，附近这会儿没别的乘客。童歌似乎不想坐他们的车，男一号听见身旁传来的问话，耿直地扮演好管家机器人，说出自己不耐打的话来。童歌就改变了主意。当然最终出车的只有芦荟头一个人，另外三个还待在墙角——天太热，墙脚处有阴凉——男一号能猜想到他们是在等其他来六区的人。
在残障院住三天，童歌采访得差不多了，他们回了五区。回到家里，男一号的表演功力受到童歌的肯定，她说：“演技不错啊，居然没让人认出来你是机器人。没想到现在科技已经这么发达了。”
男一号嘴上说“嗯”，其实想着，和女二号他们一起看过那么多电影电视剧，虽然不能全部理解，但他演技肯定差不了。
童歌说：“你别总是‘嗯’来‘嗯’去的，你这样我很尴尬啊。”
“那我说什么？”
“……让我想想。”
“让我想想。”
“不是让你说‘让我想想’，我是说我要想想。”
“嗯。”
“又‘嗯’上了……”童歌挠挠额头，说：“这么说吧。比如我说‘今天天气真好’，你可以说‘是啊，我也这么觉得’，明白没有？”
“明白了。”
“那我们来做个练习。”童歌坐到桌旁，也让男一号坐下，然后说：“今天天气真好。”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你这几天表现得不错，继续加油。”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童歌小声嘀咕：“怎么好像有哪怪怪的……”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童歌仔细观察男一号的脸，五官端正，表情自然，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但是一与人交流，话说得多了，就很容易让人觉察出他不是正常人了。“你今年多大了？”
“我的生产日期是4388年5月17日。第一机器人公司提醒您：该机器人保修期三年，过期可续费。”
“……你能不能不说提示，或者不在其他人面前说？”
“是再也不说，还是只在你面前说，在其他人面前不说？”
“都别说了。”
“是。”
“来，我再问一遍。你今年多大了？”
“我的生产日期是4388年5月17日。”
“别这么说。如果有人问你生日，你就说你二十……二，你现在就是二十二岁，明年二十三，后年二十四。懂了吗？”童歌想，十年后他还是现在这样，可以说保养得好；二十年就成妖怪了，三十年就该保送研究所了……用不了那么久，应该早就坏了吧。
“懂了。”
“你今年多大？”
“二十二岁。”
“你喜欢吃什么？”
“电，吃六个小时，可以工作一整天。”男一号笑了笑。
“……”童歌瞬间觉得任重而道远。
童歌去找韩子惜汇报工作之前，把男一号留在了写字楼对面的咖啡馆里，给他要了杯咖啡，转身进了写字楼。
男一号坐在店内很靠里面的位置，这里距离门窗很远，几乎贴着墙角，阳光仅能照到他的脚趾头。他双腿并拢而坐，微低着头，眼睛直直盯着面前的咖啡，装作在沉思的样子。
男一号装得很像，但还是让店里的一名女服务员看出了破绽。这像是犯了痔疮的坐姿，坚持五分钟一动不动不稀奇；坚持十分钟，难得；坚持半个小时，眼睛里一点神都没有，这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这服务员时不时朝男一号看过去，有点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而男一号没在注意周围的目光，他正专注在通话上。女二号终于主动联络他了。
女二号询问了他的近况，告诉他，她本人已经顺利混进一区，尚未被人类发现，由于一区监管力度大，她会减少和其他人的联络。至于跑去一区干什么，她没说，男一号也没问。
切断通讯，男一号眨眨眼，立即发现服务员的关注，他偏过头，对她一笑，她的脸腾地红了。
脸红不是因为自己偷看被人发现，也不是因为男一号的笑容使她害了羞，而是因那一笑，她终于想起是在哪里见到过这张脸。这张脸在购物频道的机器人广告上出现过：顶着这张脸的机器人陪一个女生散步逛街，顶着这张脸的机器人陪一个女生看电影，还亲手用纸去擦人家的眼泪，顶着这张脸的机器人轻柔地给一个女生盖上被子，并在女生头顶落下一吻……
男一号回过头来又盯着咖啡看，连上网络搜索“人类女性是否有因为被陌生人打招呼而脸红的疾病？”接着他又搜索“什么是害羞？”“害羞的原因是什么？”“什么是一见钟情？”“人类为什么会一见钟情？”“什么是夫妻相？”等等。
经过一系列搜索，男一号得出结论：人类实在太复杂了。可越是复杂难以理解，他越是想弄清楚。
有时男一号也会想，自己这样到底是什么，是人类？他缺乏一些人类应有的情绪和想法；是机器人？他也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机器人，他有自己的思想，尽管它可能不怎么成熟。
男一号曾经和女二号谈到过他的疑问，女二号说，其实想这个没有用处，你把你自己当成介于人类和机器人之间的物种，这不就可以了。他明白，但有时还是会陷入各种问题漩涡，这些问题，是从某个方面来说没什么太大意义的问题。比如，有的人活着是为了享受，有的人活着是为了某个目标奋斗，有的人活着就是为了活着，那他是为了什么呢？然后他又觉得，自己也变得更加复杂难懂了。女二号说，这叫成长。
男一号正胡思乱想着，童歌回来了。她走过来，小声问他：“你一直这个姿势？”
“嗯。”
“你坐直了。”童歌看看周围的其他人，“不累吗？”
男一号没动，“坐直不累。”
“你坐好，像我这样。”童歌坐直，两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
男一号照着她的样子学，重心后移，手放到膝盖上，挺直脊背，收下巴，目视前方。
服务员看出趣味，扑哧一声笑了，这俩人跟开会似的干嘛呢，谁还不知道那是个机器人。她走过去问：“您想要点什么？”她瞟一眼男一号，又看向童歌。童歌要几样甜点。服务员说：“请稍等。”又是瞄一眼男一号，服务员转过身笑着走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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