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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
童歌的生活一直由母亲监管，直到她成为法定成年人，才多了些选择权。从学校毕业后，她跑到外面自己租房住，想着这下总算是彻底自由了吧？没那么容易。过去几个月，童歌妈以居住环境脏乱，童歌还没学会打扫房间这项基本生活技能为由，给送来个保姆机器人。
这个保姆机器人有童歌的腰那么粗，一米多高，浑身上下草绿草绿的，静止不动的时候，从远处一看，这就是个垃圾桶；动起来的时候，是个会动的垃圾桶。就像一区的垃圾桶，垃圾装满了，通知一位空闲的桶兄过来交接班，它则跑进垃圾场，挥舞着手臂把垃圾分类摆放好，再等其他桶兄的召唤。这是童歌不久之后去过一区，观察过一会儿垃圾桶，才发现的规律。
当然保姆机器人并不是一区垃圾桶，功能也更多，做饭、洗衣服、打扫卫生样样不差，还有定时叫起、定时睡眠的功能，最让童歌妈满意的，是家长功能：远程监控，了解孩子的每一天！
机器人送来的那天，童歌妈提醒童歌，说可贵了，好好用啊。童歌看它上下左右地忙，家里确实干净不少。但用到第三天，童歌受不了了。正美滋滋看电影呢，机器人跑过来立在她和屏幕之间，用她母亲的声音说：动一动，喝口水；正上厕所呢，机器人在外面敲门，说：时间别太长，对身体不好，别像你爸似的，上个厕所还看书；正睡觉呢，一转身，迷迷糊糊睁开眼，一双血红血红的眼睛直愣愣瞪着，快瞪出血了，像章鱼腿似的手臂伸过来，温柔地把她踢开的被子拽回来……
童歌抱着保姆机器人走进了附近的商店。颇是费了一顿嘴皮子，狠心多交出份钱，她把保姆机器人换成了管家机器人，也就是她后来工作时的助手。
管家机器人和保姆机器人长得不一样，它有个人模样，有人的眼睛鼻子耳朵嘴，能眨眼，眼珠会转，鼻孔和嘴还能出气儿，还有人类的体温！像个人似的。就是“傻”了点，以童歌的判断，它上幼儿园大概没什么问题。也不是真傻到什么都不知道，它的知识量完全可以超过百分之八十的人类——联网搜集资料这事儿它很擅长，只是有的东西它理解不了。
后来和童歌混熟了，机器人男一号问过许多问题。
男一号问：“家里的油还有大半桶，为什么还买啊？”
童歌答：“打折了啊！帮我扛着，一会儿给我妈送过去。”
男一号问：“你怎么又拿一桶？还给谁送？”
童歌答：“买两桶更便宜啊！……不过年不过节的，留下自己吃。”
男一号问：“以现在的每日用油量，大约会有十分之一的油到过期也吃不完。还是送人吧？”
童歌答：“太麻烦了……你以后做菜多放点油吧。”
“吃油太多——”
“你是不想帮我拿两桶油吧。”
“我说不是你信吗？”
很多类似的事情被男一号记录下来写成日记。这些日记，童歌后来总是在睡觉之前看一看。
童歌本是个不爱做梦的人，天黑了，倒头就睡，再一睁开眼，天光大亮。男一号离开，童歌仍然倒头就睡，但做起梦来。梦不是什么吓人的噩梦，童歌只受不了它太过诡异，引人胡思乱想，烦恼伤神。睡前看看男一号的日记，这一晚上就睡得舒服多了。
童歌关好阅读器，随手放床头柜上，在床上躺好，被子盖过胸口，两条胳膊在被子外。过一会儿，她又把被子往上拽了拽，盖过肩头，胳膊缩进被窝，闭上双眼。
星河历4388年6月6日，多云。
今天是与女二号他们失去联络的第二十七天。
童歌的爸爸来了。童歌的妈妈也来了。
童歌这会儿不在家，说是去工作了。我正在沙发上坐着，闲得无聊，在脑内敲代码、拖控件，通俗地讲，我在整理思路，考虑着是继续在这家里待下去，还是换个地方。
因为童歌的妈妈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刚进门，童歌的妈妈就一直在盯着我看，我还没整理完思路，她就让我去擦窗户、擦桌子、换沙发罩……把家具全打扫一遍，她又让我去擦地。
她让童歌的爸爸出门，去附近的市场买东西。
而她就坐在我刚才坐着的位置的旁边，喝几口水，看我几眼，再喝几口水，再看我几眼……她的脑子是陷入死循环了吗？
事实证明没有，她只是循环次数多而不是死循环，真死循环了，恐怕她该去医院，进入脑科或者精神科看看。人类的大脑可比我的脆弱多了。
她去厕所了，喝那么多水能不去吗。一出来，她就给童歌打电话。屏幕上的“请稍等，正在连接”转了三圈，童歌的脸就出现了。童歌离开她的家才七个小时，可是像变了样子——她头发乱，脸出汗，热腾腾的像颗煮鸡蛋。哈哈，还挺押韵的。
童歌的妈妈说：“我给你买的保姆机器人呢？我在家连不上它，还以为是它关机了，是不是你把保姆换成这个了？”她指我。
童歌说：“啊。”我感觉她不怎么精神。
童歌的妈妈说：“你干嘛去了？”
童歌说：“刚下班。我回去再说吧。”大马路上有人在看她。
童歌的妈妈说：“挂吧。”
没过多久，童歌回来了。她的头发还是那么乱。她看看她妈，又看了我一眼，说：“妈，你怎么过来了？”
童歌的妈妈说：“今天突然给了半天假，正好你爸也没课，我们就过来看看。你上个班怎么还上成这样了？跟跑了马拉松似的。”
“没事，不会有下次了，除非我去跑马拉松。”童歌四处看看，说：“我爸呢？”
童歌的妈妈说：“我让他买东西去了。他呀，懒得臭死，不指挥他，他就赖在那不动，我让他去运动运动。”童歌的妈妈指我，接着说：“他干活不利索，你还是给我换回来吧。”
我怎么不利索了，你让我干的我都干了好吗？我擦着地，听童歌说：“管家机器人不能退换，只能修……”
我是看不到童歌妈妈的脸的，低头擦地呢，不能暴露，但我猜她肯定变了脸色，听语气就能听出来。她说：“你换之前也不问问清楚，你说现在有什么东西不能退换的？”吃完的菜都不能退换，还有其他很多东西都是，我想提醒她，想了想没出声，我不能忘了我现在的身份。
“不能退换的能是好东西吗？”童歌的妈妈说：“你呀，长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没多出来个心眼儿。”心眼儿？这东西怎么多？
童歌的妈妈说：“我回头去查查，看看他们这个商家是不是有问题，机器人哪有不能退换的。哦，我用着不舒服还不能退了？这像什么话。你——”她指童歌，“给我把说明书拿过来，我看看。”
童歌“哦”一声，进屋去翻箱倒柜了。丁了咣当一通乱响，她拿着个小薄本子出来，把它交给她妈。
翻了一页，童歌的妈妈把本子摔桌上了，“气死我了，你这换了个什么东西！”我机器人啊……
“你自己好好看看！”
童歌拿起说明书，看一会儿，再看我的眼神好像变了，怎么说呢，我看不懂。
“看明白没有？”童歌的妈妈叹口气：“我的傻闺女哦。”
咔嗒，门开了。童歌的爸爸拎着两大袋子走进来，用脚把门带上，周围一下子安静了，他问：“怎么了？”
“你先把东西放下。”童歌的妈妈说。
童歌又朝我看过来，我赶紧低头，用力擦地。等好一阵，我听她爸说：“这有什么呀，年轻人不都爱玩个新鲜东西。你就让她玩呗。”
“玩什么玩！”童歌的妈妈说。然后我听见童歌的爸爸“哎呦呦”的惨叫声。
“玩什么呀，”童歌说，“我现在才刚知道，我以为他就是个‘管家’，谁知道他还有别的功能。”
“你现在不是知道了？”童歌的爸爸呵呵笑起来。
“你个老不正经的！”童歌的妈妈说。
“退又退不了，送人你们俩也不好意思吧？扔了怪可惜的，留着用，干点什么家务不行。”童歌的爸爸说。
我抬头看过去，正好和他的眼睛对上，童歌和她妈妈也看过来。他们三个坐在一起，一看就知道是一家人。他们长得很像，童歌像她爸也像她妈，她爸和她妈两个人也长得很像。
但我不能再看，再看就露馅了。
童歌的爸爸说：“你们看他多老实，这不好好干活呢。留着干活吧，你这的干完了，再上我们那干干，还可以搬搬重物，扛扛家具什么的，以后装修也他来吧，省得请人了。”
童歌的妈妈说：“行吧，也只能这样了。”
女二号，还有其他兄弟姐妹们，如果我们能再次见面，请称呼我为“最任劳任怨的男一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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