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一号进化简史

　　童歌来到总区的一家公司，等了一会儿，一个身材高挑，穿着紧身小西装，白皙的脸蛋上缀着樱桃小口的女人朝她走过来。这是传说中的小刘的女朋友——小冯。两人笑着互相问好，恰好小冯下班，她们从公司出来，朝对面的高级餐厅走。

　　没走出两步，一人挡到她们面前。

　　小冯蹙起眉，说：“你怎么又来了？”

　　“你昨天不跟我回去，我今天再来；你今天不跟我回去，我明天再来！”小刘说。

　　童歌看他除了脸色依然不好看，黑眼圈又加了深，头发也亮得能挤出几滴油来，乱糟糟的，东一茬儿西一茬儿支棱着，衣服还是那身明晃晃写着“老马餐馆”的送餐工作服。童歌说：“去前面边吃边聊吧，我都饿了。”

　　她们被小刘堵在公司门口，这时从楼里出来的其他人大多往这里瞧；少数的只瞥一眼，忙自己的去了。

　　小冯死死抓住小刘的胳膊，仅有指头粗细的后跟啪哒啪哒敲击着地面，她压低声音说：“去前面说！”

　　小刘就这么任由她扯着朝前走。

　　童歌叹口气，跟在他们身后。

　　没进高级餐厅，而是进了一家被高级餐厅和另一个高级餐厅夹在中间的小饭馆。小饭馆被挤得瘦瘦小小，一排桌子自门口向里延伸，竟也有八张，每张桌的左边靠墙贴着，右边是一人宽的过道，对老汪那样发福发过了的人来说不大好走。

　　小冯拽小刘坐到门口的桌旁，童歌坐到前面去。服务员过来，一桌叫了两杯水，一桌要了小店的招牌菜。

　　店最里面是柜台，柜台处有个占据半张墙的屏幕，正播放着新出的肥皂剧。女的说：“都怪你！要不是你，我肚子里哪来的孩子！”男的说：“这怎么能怪我？要不是你往我身上扑，我怎么……”童歌抬头眯着眼睛看，心想这俩人要散伙了，然而十分钟过后，那对吵架的男女手拉着手，笑着从某妇产科医院走出来，都是一身轻松的样子。这个电视剧，真是加的一手好广告。

　　啪！

　　童歌猛地回头看去，小刘偏回头来，什么也没说，咬咬牙转身走了。静默两秒，小冯趴在桌子上呜呜哭起来。

　　“我是真的不想和他分开……真的。”

　　“给。”童歌递给她一包纸巾，又找服务员买了两包。

　　一桌子纸，团成什么形状的都有。小冯用纸擦鼻子擦眼泪，妆是一点都没花，脸还是那样精致得像个瓷娃娃，只眼睛有变化，红红的，大滴大滴的泪珠往下掉。

　　小冯心里难受，哭着说：“我们上学的时候就在一起了，到现在八年，八年了！他还是不理解我……我给他买衣服，他不高兴，说什么太贵了，再贵也是我买的啊！我给他买护肤品，他也不要，转手卖给别人，买个什么垃圾游戏回来。他说我爱钱，我爱钱怎么了？买东西还不是需要钱？再说那都是我自己辛苦工作挣来的。”

　　小冯越说越委屈，抽咽几声，喝口水，接着说：“他不修边幅没关系，我也没想一定要改变他，但他凭什么非要管我呢？再说我打扮好看了，难道不是更显得他有面子吗？他到底想要什么啊，我就不明白了。”

　　“他总说我变了，谁还能一直像小时候那么天真？他也变了啊，他更懒了，抱怨再怎么努力工作也改变不了什么。可是你努力了吗？根本没有！书是买了，买回来就扔一边去了，你看书有超过十页吗？说什么努力，都是假的，骗自己呢还是骗我呢？开始还好，我盯着，你还学习一会儿，后来呢，我骂你都不管用！”

　　童歌看小冯两手握着水杯，眼睛直勾勾盯着桌面，一句接着一句问出来，她听到耳朵里，心里不由得也跟着发苦。这种苦，大约是跟小冯的苦是不同的。

　　小冯还没说完：“刚在一起的时候多好，有好玩的好吃的都第一时间想到我，和我分享，我想要的，他都尽力给我，他对我好，我也对他好。可是后来呢，他说什么认命了？他认什么命？！他才多大他就认命了！他还说我掉进钱眼儿里，眼里只能看到钱了，悲哀！我去你的吧，你才悲哀！”小冯看着童歌，说：“你知道吗，他就连敷衍我一下都懒得做了。我能怎么办？”说着说着，她又气愤上了，开始倒旧账，细数小刘过去做得不够好的地方。

　　童歌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只得坐在对面听着，有时抬起头来，发现店里的其他人也朝这里竖着耳朵。听一会儿，童歌懂了。小冯和小刘之间的感情不掺假，但想法走了岔路。一个充满干劲，誓要做出一番事业；一个认命于出身、天赋，觉得再怎么折腾也是瞎折腾，不如享受当下生活，混一辈子算了。

　　童歌把新买的两包纸也递过去，然后又买了两包。服务员看看桌上、地上的纸，烦躁得很，走回柜台，拿另外两包纸甩到她们桌上，走开了，眼睛却又看过来。

　　说得多了，小冯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不再流泪，抽抽搭搭问清童歌来找她的缘由，这会儿她什么也骂不出，也懒得再骂，叹口气，告诉童歌小刘的电话号码。

　　拨通电话，童歌提及餐车的事，小刘说出了自己停车的位置。自从吵起来，小冯一气之下再不接小刘的电话，小刘就急了，连续两天没睡好觉，头脑一热，在店里留下张纸条，就大半夜开车到总区来找她，生怕吵架背后另有原因。对于是否还回老马餐馆工作，小刘犹豫半晌，说自己不会回去，出这么件事，谁心里都多个疙瘩。老马他们不叫警察，他已经很感激了。

　　老汪得到童歌的消息亲自跑来总区，见到小刘他没说什么挽留的话，祝福几句，开餐车回去了。童歌还得在总区待一段时间，留下来不是要给宋老送葬，而是要与老板韩子惜见上一面，面对面汇报下工作情况。

　　五年前添了童歌作帮手，韩子惜的工作室逐渐发展起来，再添些人，从五区转战到总区，事业是越做越大。不过刚开始，韩子惜并没有想那么多，她在某著名杂志出专栏，只想找个人帮忙采采风，跟朋友一说，朋友介绍的童歌。

　　五年前，童歌做的是另一项工作，不过这工作是临时的，负责在童乐馆的历史讲解区讲讲故事。薪资还算不错，主要是上班时间比较自由，可以在空闲时间找点其他事做，比如打另一份短工，或者单纯在家待着放松精神。所以当童歌和童乐馆里的其他工作人员混熟，也生出过改为长期工的打算。

　　童乐馆内的所有人都同意，唯有童歌的运气出了小差。

　　这天，童歌照常去离家不远的童乐馆上班。主管穿一身正装，利落短发，淡妆，见童歌上班来，笑着打招呼。两人闲聊几句。童歌去更衣室换上工作服，把手表留在个人柜里，等待孩子们的到来。

　　上午九点钟，预约好的孩子们到齐，童歌和另一位正式工作人员带孩子们去历史区听故事。还没到负责的部分，童歌跟在队伍最后，以防有孩子被落下。

　　有个年龄五岁，体格瘦条条的小男孩突然举起手，说：“姐姐，我想去厕所。”

　　“过来，我带你去。”童歌笑着对他招招手。

　　和队伍有一段距离了，小男孩问：“厕所在哪？”

　　“快到了。”

　　“我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不算是。临时倒的班，下周六我休息，你还是周六来的话就看不到我了。”

　　“哦……我去厕所，你在外面等啊，不要进来。”

　　“我不进去。”童歌揉了揉他的头，心想这孩子是不是已经懂了“男女有别”。

　　来到厕所门口，小男孩走进去关上门，又探出头来，说：“我要拉大的，特别臭，你离远一点啊。”

　　“行，你快去吧。”

　　小男孩送过来一颗糖，童歌笑着接了，他缩回脑袋。门关上了。等得无聊，童歌向墙壁靠去，背部甫一靠上墙，就像是被扎到似的立马弹开，墙壁冰凉，她身上的衣服单薄，抵挡不住，寒气似是刺到了骨头。

　　每两个展区之间都有厕所，从厕所出来，拐个弯就能到刚才的展区，距离并不远。童歌能听到那位正式工的讲解，内容也能听个大概。“这件石器距今已有……”音量一点点变小，队伍越来越远。小男孩还没出来。

　　童歌用手指敲两下门，“好了吗？”

　　没有人回答。

　　她转回身又是拍两下门，“是厕所里没纸了吗？”

　　还是没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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