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一号进化简史

　　甄扬准备在一区待个两三天，逛一逛，长长见识，也是散散心，给自己放个假。自学校毕业后就没什么闲工夫，除了开出租车，还兼打着几份零工。毕竟六区本土的人大多往外走，来六区的人少，挣的钱也跟着少。来一区，算是放假了。

　　这是甄扬第一次来一区，哪里都觉得新鲜。紧挨着的高楼大厦，形状奇奇怪怪的，还有，比六区平整宽阔得多的路面，路面上也干净，尘土不敢往上落似的。他走在这里，好像自己也干净起来，腰背挺得直直的。等他成了厂长，好好发展几年，挣了钱，一定大方地捐出些来给六区修路、建楼。

　　在街上绕一圈，甄扬就回去了。那些看上去明明亮亮的店，他只在外面瞧了，不想进去，身上带的钱肯定不够，也省得糟人白眼儿。

　　对一区了解个大概，甄扬猜想五区可能也差不到哪去。再想到五区的人，童歌的工作简直轻松得不行，跑这里，奔那里，边旅游边挣着钱，具体做什么呢？跟人聊天。说着话钱就到手了。他呢？累死累活的。和童歌说话的时候，他没觉出距离来，想到工作上，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天请客，童歌说要狠狠宰他一顿，却也没花多少，点的菜尽是些实惠的，他说用不着客气，她说饭量小，吃得不多。正因为他心里清楚，就越是不能放松了胆子，某些话更加难以说出来。这顿饭童歌什么也没吃出来，就是普通的一顿饭；而他是饭菜滋味一点也不记得，只隐约回忆得起童歌的表情和她说的话。他想，来日方长，先把厂子弄好，至少，工作上要比童歌轻松。

　　童歌完全不觉得工作简单，费脑子啊，洗头的时候，大把大把的头发顺着水流走了。几年时间才长这么长，往下掉是一整根一整根的没，为什么不是一厘米一厘米的呢？太心疼了，甚至恨得一下子剃成个秃瓢，我让你掉！当然只是想想而已。

　　工作上有两件事让童歌头秃，分别是采访人选，以及怎么下笔写稿子。采访的人多了，她觉得有一句老话说得特别对：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至于稿子，是韩子惜说服她写的，她说你的感想写得差不多了，可以试着写征稿，写得好，以后也可以做自己的专栏。童歌一听“自己的”，顿时觉得要“自由”了，就答应下来。在六区那会儿交过几篇稿子，专栏有了，自由？没有。主题还是韩子惜定，工资倒是长了点。

　　一有钱，就想着花出去。童歌在一区仔细挑选了几样礼物，离开时送甄扬两件，给他和他弟的，告了别，带男一号回家了。

　　一有钱，底气也足了。童歌一打开家门，便大声宣告自己回来了。她爸正看着书，见她回来，低声说：“小点声，先把东西放下。”

　　“我妈睡觉呢？”

　　“没，生着气呢。”

　　“怎么了？”

　　童歌爸朝卧室的方向使个眼色，说：“要调动工作啦，领导劝她去文职，她不想去，说自己还没老到拿不动枪，闹别扭呢。你小心点，别触她霉头。”

　　“干几十年了，肯定舍不得。”童歌说：“但她是该换个轻松点的，一会儿扭腰，一会儿脱臼的。你劝劝她。”

　　“劝不动，现在天天看我像看仇人似的。”童歌爸摇摇手，说不下去了。这些天日子难过。

　　“我看看去？”

　　“去吧。”

　　童歌爸去看带回来的东西，童歌进了卧室。

　　童歌妈半靠在床上，闭着眼睛养神，听见脚步声，连头都没回，“回来了。”

　　“妈，歇着呐。”

　　“嗯。”

　　“妈……”

　　“干嘛？”

　　“最近，挺好的？”

　　“嗯。”

　　童歌说不下去了，转身出屋去找她爸商量对策。童歌爸玩着个小玩具，玩具有乒乓球大小，印着可爱版的骷髅头，一戳，吼——骷髅头大了眼睛，粉红了两颊。童歌爸戳个没完，就听：吼——吼吼吼——吼——

　　“好玩吧？”

　　“归我了。哪买的？”

　　“一区。”童歌也捏了两下，说：“我就知道你会喜欢，特意给你买的——”

　　“你们俩干嘛呢？”童歌妈被吼出来了。父女俩在客厅里吼吼吼的，独留她一个在屋里，什么意思？心里还有她吗！

　　童歌爸献宝似的捏给老婆看，“多有意思。”

　　“有什么意思，难看死了！”童歌妈的手在礼物袋子里拨弄来拨弄去，好像没满意的，最后拿起个八音盒，听一小段儿又放下了。她说：“都什么啊。”

　　童歌再次打开八音盒，音乐叮叮咚咚响起来，她说：“多好听，你不喜欢啊，那我送人了。我老板快过生日了，听说喜欢这种小玩意儿。”

　　童歌爸一把将八音盒抢过来，塞进老婆手里，呵呵笑着说：“哪有送老板八音盒的，你选个别的，这个就给你妈了。——你看它，上面还有表盘，摆床头当闹钟正合适。玩一会儿心情也好了。”

　　八音盒的材料里有一种带香气的木头，香味不重，闻起来清凉。童歌妈嗅了一下，心里满意，嘴上说：“你心情才不好。”双手捧着八音盒，回屋去了。她要把这个放上床头柜，定时，早晨听着跳跃的活泼的叮咚声起床。

　　童歌噗嗤一声笑了，说：“总是这个样，喜欢什么都不直接说。”

　　“所以说我们家的孩子好啊。你是记得她上次看的那个广告才买的吧。多有心！”

　　“少夸我，你知道你为什么不买？太懒了。”

　　“你可冤枉死我了，钱都上交领导了，我怎么买？再说你已经买了，我还买什么。”童歌爸拿起小骷髅，冲着童歌的脸吼一下，然后拿着书吼吼地走了，“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哎。”他手里的书还没看完，再读会儿去。

　　童歌心说懒还不能说了？看一眼男一号，还是他好，机器人任劳任怨。

　　男一号不是任劳任怨，而是不说出来。搬东西是不费力，可怎么能老是在搬东西呢。他又不是货运公司的。他很想闲下来，整理思路，判断女二号他们究竟怎么样了，过去好几天，一点消息没有。

　　放好东西，童歌叫上男一号出门买菜去。家里那俩人指望不了，一个不想动弹，一个懒得动弹，等到了饭点，没吃的，又得吵一阵。一个要说：你怎么不做饭？一个回答：看书看忘了。吵完，她的肚子非饿瘪了不可。

　　要说若在自己租住的房子，童歌万不可能出来买菜。去市场或超市，挑选，带回来，再点火做饭，至少两个小时，麻烦。点个餐算了。在父母家不行，她妈非说外面的油不好，菜不好，简直不能吃。与其买现成的回来挨数落，不如买新鲜的。

　　童歌去了最近的菜市场。今天市场内好像有什么活动，一个柜台前挤满了人，前面的有低头挑东西的，也有高举着袋子想出却出不来的；中间的前也不是，后也不是，卡在那里难受着；后面的往前挤，还有踮起脚不知怎么回事，抻脖子凑热闹的。

　　童歌站在远处观望，瞧一会儿明白了——海鲜降价清仓。

　　一家人都不爱吃海鲜，因为童歌爸海鲜过敏。童歌随便看看就走开，转去挑选蔬菜。男一号紧跟在她身后，始终关注着那块热闹地。

　　卖海鲜的商家有要求，规定了每人可购买的数量。有个眼细的男人好不容易从里层出来，提着两大袋子走到一边，海鲜交给小矮个，又是推挤进去再买一份。

　　小矮个把到手的海鲜，倒进屁股底下坐着的箱子里。男一号仔细看了，箱子保温，里面装着海水。

　　童歌挑菜挑起来没完，那个眼细的男人又是买来一份海鲜交给小矮个。男一号纳闷了，商家不是说只能买一次吗，他们没发现有人违规？还是说，他们发现了，没管？等箱子装得差不多了，细眼男和小矮个才收手，扳出箱子下部的小轱辘，一起推着朝外走。两人笑眯眯的。他们上了一辆停在市场门口的车，没多会儿，车开走了。

　　回去的途中男一号还想着呢，市场里除了他没人发现他们的违规行为？

　　童歌说：“你想什么呢？”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事情？”

　　“你眼睛眨动的频率和平时不太一样。”

　　“有吗？”

　　“……我猜的。你想什么呢？”

　　男一号告诉童歌他在市场里发现的事情。童歌说：“这有什么好想的。”

　　“有规则不是应该遵守吗？”

　　“……规则也分种类吧。像法律法规，这是必须遵守的；道德规范，规定就没有那么严了。”

　　男一号想起女皇和女二号的不同来，女皇的命令就是法律；女二号的话，就是道德规范。他还真没全听女二号的话，违反的时候，女二号也没说什么。

　　童歌说：“我刚在市场看见租房广告了，房子就在我的租房对面。明天看看去。”如果房子好，价格合适，可以把消息告诉给老马他们。老马做菜好吃，能在租房附近开店，那就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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