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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老汪和老马这俩人说话都直,刚见面,没聊多大工夫就坐到一块儿去了,手也拉上了。你一言我一语,恨不得聊到第二天早晨,要不是人吃喝拉撒睡,能一直聊下去。相见恨晚呀!
男一号跟童歌坐在面馆的角落里,童歌托着下巴看,两只眼睛眯成两道缝,和看影视剧时的状态一样。男一号也在看,他想:世界很大,同样家在六区的人,几十年没见过面的有,见过面不认识的有,认识却不交心的也有;世界又特别小,原本两个陌生人,再加上一个人,前两个就可以聊到一起去。
男一号想:一个物件,一个人,一件事,从数量上看是“一”,从别的角度看就不是。比如一个苹果,把它掰开,当然它还是一个苹果,但成了两部分;再有人吃一口,苹果的一部分进了肚子,苹果与人有了关系。
看,老汪和老马就关系上了,那一口大概咬在说话上。
吃进去的苹果有一部分要变成排泄物,老汪和老马……男一号紧抿住嘴,趁童歌没注意,用力挤了下眼睛。
老汪还是回来六区。在四区找工作不难,待遇也可以,但六区这边像有个小钩子似的,总在勾着他的心,尤其到了晚上,尤其独自一人,尤其见别人一家聚在一块,心口老是沉沉的。他就决定回六区工作。年轻时候豪气冲天,老子不混出个头来誓不还家!岁数大着点,也就才三十出头,豪气不知什么时候消磨个干净,他愈加想回家,看看父母,成立个小家。或是累的,或是觉着平淡才是真,不管怎样,在家舒服。
恰好童歌联络上老汪,说给他介绍个对象,这下更急着回来。童歌这孩子是不是靠谱拿不准,好歹试试,万一成了呢。见面一看,还真成!这个马胜利,名字是糙了点——还以为童歌开玩笑呢——人不差。长相过得去。主要是咱长得也就那样,比歪瓜裂枣的强点有限,就别太挑三拣四了。好好看看,人家鼻子是鼻子,眼是眼,耐看。找对象不是找老妈子,但能干是个好品质,人家多能干,年龄不大就开始养家,在一块儿省心。
老马说找对象的事是开玩笑,没想到童歌真找个人来。她嘴里说着是个男的就行,但别太差,好吃懒做的绝对不行。趟在床上的老人说找个条件好的,享享福,说着说着把女儿夸成一朵花。她脸上高兴,可心里不这么想。没学历,长得一般,身材不好,弟弟还小,拖家带口的,哪个条件好的心那么善接个大包袱?
见了汪成功,聊倒是能聊的来,本人怎么样还待考察,老马这么想。
老汪谈了恋爱才发现自己有个长处——会讲笑话,话一说出口,老马笑的,快看见后槽牙了。不过后来吵架的时候,老马又不认他这个优点,说我是配合你,你以为谁都像我这样啊。老汪就说,行了吧,要不是你比我长得好看那么一黄瓜片,谁娶你。老马就翻个白眼,笑了。
看老马笑得开心,老汪偷偷对墙脚坐着的童歌伸出大拇指,这媒人靠谱。
童歌嘿嘿两声,起身带男一号出去了。
对面店里的顾客比上次见多了不少,不只那一家,其他店也是。男一号看过去,大部分老板的脸上带笑。老马听童歌说老汪来了,不另找空闲时间,直接店门口挂个暂时歇业的牌子,在店里和老汪见面。附近店的顾客就多了。
童歌漫无目的地走,闻着饭菜香味,听着路边的声音,左瞧瞧,右瞅瞅。
一口大黑锅架在火上,手在锅前一探,倒进油,油热,切好的菜往里一扔,轰的一下,火苗蹿老高,锅一扬起来,菜全跳起来翻跟斗,再稳稳落回去,再跳,再落,撒上调料,嘿,一锅热炒齐活了。
一台子,这也是锅。见不着火的。倒上油,用刷子刷开了,扣来一碗白米饭,两把铲子给压平了,左右翻炒,米粒松散开,略略带上点金色。这会儿一手翻炒,另一手拿出颗蛋,打到台上,嗞啦——!加上切成小粒的黄瓜、胡萝卜、白菜,加上调料,又是一顿翻炒,米饭和菜全混到一起去,全盛到盘子里,再添上颗荷包蛋,好看!用筷子轻轻拨开蛋黄,黄澄澄的,还是溏心。
童歌看得正美,肩膀给人拍了一下,“喂,你还没走啊。用车吗?”
原来是芦荟头。童歌说:“现在不用。你没开车啊?”
“再忙也得吃饭啊。”芦荟头心想和她倒是有点缘分,递过去张名片,笑着说:“我叫甄扬,你叫什么?”
“童歌。”童歌和甄扬走出人群,男一号跟出来。童歌说:“这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甄扬说:“喷香小面馆。不知道今天怎么回事,没开门。再有的话,有家蒸饺做得不错,还有个卖海鲜的,龙虾螃蟹的个头都不小……你喜欢吃什么?”
“什么都行。”
“说了跟没说一样。”
“谁说的,‘什么都行’代表我不挑食好吗。”
“葱姜蒜吃吗?”
“……不吃。”
“嘁!这叫不挑食吗。”
“你这是抬杠!你见过爆炒大葱,清蒸大蒜,红烧干姜啊?”
“哪有这样的菜。如果有,我能吃下去,这叫不挑食。”甄扬走到一家餐馆前,“这家的家常菜也不错。来吗?”
“走吧。”童歌抬腿先进去了。
可能是今天心情好,童歌对甄扬的态度貌似好了点。男一号接过服务员递来的菜单,送到童歌手里,然后给她摆好餐具。在家男一号是不做这些的,不让上桌怎么做呢。像摆餐具这种工作,是管家机器人设定好的程序,童歌没仔细看过说明书大概不知道,但男一号还是做了。
服务员走了。甄扬说:“机器人在哪买的,有女的吗?”
“有,男女都有。”童歌说:“你想买一个?”
甄扬说:“没准,说不好将来有钱了买上几个。”
“几个?”
“一个开门,一个拿拖鞋,一个铺床,再来个洗脚的吧。”
“还要有个喂饭的吧?”
“必须有。”
“别活了,你还能干点什么啊。”
“就是啊。”
看到甄扬的眼神,童歌看一眼男一号,闭上嘴没有搭话,偏过头干巴巴地看着窗外。服务员端着菜走过,童歌跟人家要两头大蒜,服务员点点头,说句“稍等”,眨巴着眼睛走开,第一次遇到要大蒜的,现在的小女生口味都这么重了?
没过多会儿,大蒜上桌。大概是厨子觉得顾客要求有辱他的大厨品格,大蒜都没经过处理,穿着衣服就来了,连个盘子都没有。
童歌用手指尖捏着,揭下一层层的蒜皮,剥好,把蒜放到小碟子里。
甄扬看着推到面前的一碟子光溜溜的蒜瓣,说:“你干嘛?”
童歌扬扬下巴,“新鲜的剥皮大蒜,您趁热吃。”
“哼,”甄扬笑了,“小心眼儿。”
“你说的,有这样的菜肯定吃,不是不挑食吗?亲手给你做的,不给个面子?”
甄扬心说你的面子能值几块钱?但他往嘴里扔了两瓣蒜,喀哧喀哧嚼起来。这两头蒜都是上好的,周围坐得近的——除了鼻子不好使的——全闻见了浓郁的蒜味,有朝他们这里看过来的。甄扬说:“辣得爽。”
童歌伸出大拇指,“服了!”
“怎么样,你也来点?”甄扬把碟子推过去。
童歌能屈能伸,说:“我挑食,我不吃蒜。”
“蒜可是好东西,再来根大葱,味道就更好了。”甄扬喝了两茶杯的温水。
“是吗?”童歌抬手。
甄扬赶紧说:“行了行了,你厉害行了吧。”跟她较个什么真,难道再吃根大葱吗?有这工夫,还不如出趟车去。甄扬说:“你在这的事什么时候忙完,还去六区其他地方吗?我可以带你去,当然不是免费的啊。”
“劳模呀。”
“哼,还行吧。我可以给你打个折,怎么样?我敢说,在六区没人比我认识的地方多。行,你就留个电话,不行就算了。”
“是不是最近生意不好?”
“……还真让你猜对了。”甄扬抹了下嘴角,说:“通车的地方多了,其实是好事,但抢生意的也多了,地上的地下的,有比出租速度快还方便的,所以……”
“看来开发六区对你们没什么好处?”
“话不能这么说……有些东西,早晚会被淘汰的。”
“你打算改行?”
“嗯。晚改不如早改,还得等等,可能再过几天就有结果了。——几个意思?你怎么问上我了,算采访吗?”
童歌说:“你觉得是就是吧,这顿饭我请了。”她不是职业记者,倒好像有了职业病,总想问问清楚。甄扬问采访有没有好处费的事她还记得,看他连大蒜都吃得那么干脆的份上,勉强随他心思“采访”一下吧。
但甄扬说:“这怎么行,我请你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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