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一号进化简史

　　喷香小面馆的老板——老马，不到二十岁接手了家里的店铺。没办法，父母遭遇车祸，一个离世，一个瘫痪在床，她还有个上学的弟弟，又不能一直得亲戚帮助，她只好荒废学业，把这个家扛起来。

　　老马吃下面，汤也喝净了，边擦着嘴角，边跟童歌聊着这些年工作所带来的好处：力气大了，嘴皮子溜了，记性好了，算账快了。

　　这是不可多得的研习材料，男一号仔细听着，将老马的话一句句全记在他的脑袋里。

　　老马讲故事，童歌也没闲着，穿插着说几句经历，两人一来二去的聊得火热，不一会儿就姐姐妹妹，还聊到介绍男朋友上去了。男一号了解到，人类之间第一次见面是可以深聊的，投契，大概就是这样吧。然后他又不懂了，一个五区，一个六区，学历、阅历等等一大堆的差别，怎么聊到一块儿去的？不是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男一号看老马的脸，有点圆，一点妆没化，皮肤不怎么好，两筷子黑眉毛十分明显，眼睛也很黑，像能发出黑光来。再看老马的手，手掌宽大厚实，糙而不硬，指甲剪得极短，就那么一小片一小片嵌着，无出头之日的短。

　　男一号再看童歌，她的脸比老马的脸小一圈，没化妆——这原因他知道，懒——皮肤比老马的细，五官没一样比老马的有特色。童歌的手比老马的手小，不是整体小，长短差不多，骨节没那么分明，是手掌小，也薄了点，掌纹清晰，横是横，竖是竖的；老马的掌纹，跟她店里卖的面条一样，全挨在一起，分不清哪根是老大，哪根是老二。

　　从外表男一号没看出缘由来，可能是因为同没化妆？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挺可笑的。

　　老马说：“你采访我不就行了。你这么写，六区美食街喷香小面馆的老板，马胜利，特别支持总区的新政策，保证大力拥护总区的决定。”

　　假如嘴里有水，童歌肯定是要喷一喷的，可惜没有，她说：“你这是趁机打广告呢吧？太狡猾了。”

　　“我也看新闻，新闻里有写职业的，”老马笑着，“你如果觉得马胜利不好听，你就写马某，要不马某某，也行。”

　　童歌连连摆手，“我只采访，不管写稿，你和我说也没用。”

　　“那就算了。”老马倒也不强求，本来生意就不差，再忙，钱是多了，她人也快累死了。

　　“你不让我采访啦？”

　　“不是，你采你的，写成什么样我不管了。”老马说：“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上新闻，等我弟回来，我可以跟他吹吹了。你可不知道，他上学都上出那什么来了，那个，优越感，我也赚回点面子。”

　　“是杂志，有纸质版的，还有电子版的。”童歌解释说。再过几天，韩子惜会给她寄来一份杂志，上面有她第一次采访的内容，据说还印有她新取的笔名，可以当作样板给老马看看。

　　老马楞了一下，说：“随便了，反正听着厉害就行。”

　　童歌笑笑，没告诉她上杂志是要看运气的。

　　大概这就是人类所说的“无心插柳柳成荫”，童歌随意的一个念头，碰到接受采访的六区人，接下来用不着满大街晃悠了。男一号很高兴，因老马这人有意思，至少比郑老爷子有。老马也对男一号感兴趣，在他之前，老马从没见过像这样的机器人，看着新鲜，和童歌说完，她就过来和男一号瞎扯。

　　老马说：“你生锈吗？”

　　“不生锈，生锈的不好看。你没见过人生锈吧？我是机器人，但是按照人那么制作的，不能生锈，生锈的不合格。”

　　老马指着男一号，回头看看闷头写东西的童歌，又看回来，说：“说话像个人似的。”

　　“是的，我们第一机器人公司生产的机器人，绝对符合标准，‘不是人’的机器人是不合格的。我是合格品。第一机器人公司只卖合格品。”

　　“哎呦，哎呦……”老马睁大眼注视着他，两条腿夹着椅子嘎吱嘎吱挪近了点，“真像个人似的！——叫姐姐。”

　　“……姐姐，有需要弟弟做的吗？”

　　“哈哈哈，——叫妈。”

　　“我们是在玩过家家吗？”

　　“你还懂这个？”老马问他：“你会算账吗？”

　　“会的。”男一号想，这人也想用他干活了。

　　但老马接着又问：“擦桌子、洗碗筷会吗？”

　　“会的。”

　　“写字、端盘子、择菜、做饭会吗？”

　　“会的。”

　　“哎呀，我也想买个机器人用了。”老马像是在自言自语，说：“怪不得其他区都用机器干活，会的多，不知道累，还听话，一个能顶好几个用。我还以为一个机器只会干一样，傻啊。”她对男一号说：“你挺贵吧？能用多久？……”

　　男一号一一解答她的问题，同时守着管家机器人的本分，趁机打了几条广告。这么聊倒是没感到不耐烦。只是几天，但仿佛好些天没说过话了。这会儿抓住机会，怎么也要说个痛快。不知老马是有意配合，还是别的什么，男一号说得开心，连女二号的提醒都暂时忘记了。

　　“我可是独一无二的，你去第一机器人公司找人订做，也做不出来第二个我。”

　　“是吗？你这么厉害。”见童歌过来，老马对她说：“你这个机器人太好玩了，那个什么公司也厉害，一堆铁疙瘩攒吧攒吧做得跟个人似的。”

　　“你也买个，还能帮你做菜、刷盘子，你不就能轻松点了。”童歌瞟一下男一号说。

　　老马摇头：“算了吧，看着金贵，店里还忙得过来。”

　　老马给童歌介绍了附近的旅馆，说声“有空过来吃饭啊”，笑呵呵地站在门口送人。童歌走出几步回头看，老马还站在那里，老马扬扬手，等他们成了两道高矮不一的黑线，她收拾起笑容，进店忙去了。

　　旅馆很不起眼，要不是男一号眼神好，童歌大概率会错过去。旅馆混在居民楼里，大门还是侧对着马路的，招牌上就俩字——“住宿”，挂在二楼窗口下方，牌子上的小灯大多坏了，只红着两个小点，眼睛一晃，还以为是谁家窗玻璃上映的远处的灯光。

　　办好手续，童歌和男一号一打开房门，一股子霉味夹杂着烟味、泡面味直冲过来，刺得童歌差点停了呼吸。用手掩住也不济事，就这么一会儿工夫，手好像都熏入味了。童歌憋住一口气，小跑到窗边，打开窗户，伸出脖子，像八辈子没喘过气似的那么大张着嘴呼吸，胸口都热了，脑袋也恍惚了一阵。

　　没有风愿意吹进屋里来，所以味儿就散不出去，童歌待上半晌，至少能坐得住了。想住好地方？早点来啊。方圆五站地就这一家旅馆，还是运气好，剩一间屋，要不出去吃新鲜空气吧。来到这，想走也不能走，凑合一晚上再说。

　　别看小旅馆条件不咋地，但让童歌学到一样：复杂的臭味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她在床上烙了半天大饼，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门缝儿黄悠悠的，小柜子黑乎乎的，凳子上有个乌坨坨的人影。她越是看，越觉得这坨乌在晃动。

　　童歌坐起来，胡乱挠两下头发，床窄点硬点没关系，没被子没枕头是真不行，落不落枕不一定，噩梦大约会有的。“那个……你过来。”

　　男一号睁开眼，“让我过去？”

　　“也没别人啊，就是你，过来，先把灯打开。”

　　由三根细绳吊在天花板上的长灯管一亮，整间屋全黄了。

　　“睡不着？”男一号说：“需要摇篮曲吗？”

　　“不听。”

　　男一号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和童歌一样高，他的眼睛就这么看着她的眼睛，他眨眼，她也眨眼。她不说话，他也不说。男一号第一次体会到被人“看得发毛”是种什么感觉。想干什么说啊，你再看我，也看不成另一个人。

　　“我问你，像女皇那样的机器人，是人可以培养出来的吗？”

　　“我不知道。你不会是想把我培养成女皇吧？”

　　童歌盯着他说：“可以试试，我觉得你还是很有潜力的。”

　　“是吗，那你试吧。”

　　“你们第一机器人公司不管？”

　　“产品如何使用由买家决定，第一机器人公司无权干涉，否则涉嫌侵犯买家隐私权。”男一号说：“我可不可以问一下，你打算怎么培养我？”

　　“这可不好说，我得好好想想。”童歌站起来，拍拍他的头，“一号啊，我都没给你改过名字，够尊重你的吧？我不改你的名字。你以后也直接叫我的名字。”她坐下，她的头顶和男一号的头顶一样高。

　　“好的。童歌，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该干什么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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