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一号进化简史

作者:两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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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歌留在父母家,没回自己的租房,也没去一区。郑老爷子打电话来催,她就更不想去了,去哪由她自己定,凭什么听他的呢。韩子惜那也没有新任务,要不是打了钱过来,她还以为这份工作泡了汤。留在父母家,是她无意中发现她爸在写东西,还挺有意思。

      问及原因,童歌爸说,书看得多了,手上发痒,就也想动手写自己的东西,开始写了吧,知道这东西不好写,可写着写着又上了瘾。

      童歌爸写作不为别的,就是想把脑袋里有意思的东西记下来。如他某天在外面遇到个人,这人是个胖子,胖得很有特点,怎么有特点呢,胖得像个菱形,上尖下细中间宽,他回到家,就写个以胖子为主角的故事。

      写作这事他老婆知道,有时闲得慌,她也会找他要来看看。她不会评价什么,他看她反应,哈哈笑了,写得不错;没表情,大概写得不合她意。合不合意的,他不会立即删改,只过段时间再看,有不通顺的地方修一修,或者一点也不修。童歌爸对童歌说,他写东西就像是鱼妈妈下了一堆卵,最多找个地方藏一藏,卵的死活他不管,等过多少天再看,嘿,这是哪来的鱼?长得真有个性!像听别人讲笑话似的那么好玩。

      童歌爸还对童歌说,像她这样按要求写稿的,要改,怎么能不改呢,给别人看的,改稿避免不了;给自己看的,那改不改的看心情。

      父女俩聊得正起劲儿,童歌妈走过来立在门边,好一会儿没说话,眉头是越皱越紧,她心想我在这站大半天了,你们没看见我?这么大一活人!她不想插话,倒要看看他们父女两个什么时候注意到她。又等了会儿,童歌笑着偏过头来,笑声“啊”的一下停住了,“妈,你……”童歌爸也看过来,眼睛里带着疑问。“哼!”童歌妈拧身走了。

      童歌问她爸:“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

      “她鼻子不通气啦?”

      “去,找你机器人玩去!”童歌爸找老婆去了。

      男一号吭哧吭哧擦着地。童歌爸妈家同样没买清洁机器人,看样子他以后可能会身兼数职,因童歌妈看他表现不错,说每周的大扫除就看他了。他想偷懒,干活不觉得累,只是重复性的体力工作对他来说无聊了点,可惜没机会偷,他也不敢。

      童歌走过来,他看一眼,没出声,但脑子里渴望她说点什么。

      童歌说话了:“你先别干了,跟我聊会儿来。”

      “好的。”男一号随她从客厅进了她的房间,坐下来,问:“你想聊点什么?”

      “不知道……”

      男一号记得他还处在“闲聊”模式,于是说:“那我先说吧。家里没用过清洁机器人吗?”

      童歌想了想,说:“没有。可能是四区传统,在四区住过的人都不怎么习惯用机器。”

      “如果想买清洁机器人,”男一号微笑着说,“我推荐买第一机器人公司的,质量好,价格也不贵。”

      “你们机器人还会打广告?”

      “这有什么不会的,有关键词能接上,就可以推销一下我们公司的产品。有什么不好的吗?”

      “不说这个,你给我讲个笑话吧。”

      “从前啊……”

      童歌爸也给老婆讲笑话,讲完一段,他笑起来,但她都没什么反应,不笑不生气,也不说话,就拿眼睛那么瞧着,他的笑话就说不下去了。童歌爸问:“怎么啦?肚子不舒服?”

      “没有。”

      童歌爸笑着凑过去,两人的肩膀贴到一起,“又生气啦?”

      “没有。”童歌妈没动,说:“什么叫‘又’,我总生气吗?”

      “那没有,我的问题,我说错话了。”童歌爸赶忙将错误揽到自己身上,不管这“错”到底存不存在。男一号给他的文件上说了,说话要忍着让着,尽量不让对方生气。

      但这招好像不怎么管用。童歌妈问他:“你说错什么话了?”看他嘿嘿傻笑,她说:“你们两个是不是觉得我特别讨厌?”她直视着他的双眼。

      “啊?”童歌爸说:“没有,怎么会呢。”

      “怎么没有……”刚刚发生的事童歌妈还记得,丈夫和女儿只顾自己聊得开心,看都不看她一眼,也不问问她想说什么,两人的表情倒像是被她吓到了。还有童歌小时候,她耐心教育女儿,他在旁边看书,都不知道帮忙的!不帮忙也就罢了,还没看出教育成果,他领着女儿去附近的小公园玩儿去了!瞎捣乱!还有,每次她发现他和女儿在哪个犄角旮旯说悄悄话,他总也不说在聊什么,她像个外人似的!还有一次……

      结婚二十多年,平日里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一桩桩一件件地细数,原来他是个这样的!童歌妈的鼻子突然发了酸,音量也提高了:“怎么没有!在这个家里,我就是个外人!”

      童歌爸愣愣看着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一句“没有,怎么会呢”,这么普通的话,居然触到她某根神经了。他看出她委屈,想哭,但没看出她为什么委屈、想哭。他伸出手要搂她肩膀,她一下躲开站起来了,他放下手,说:“什么外人,你不是站在屋里了?你是内人,我是内人,她也是内人,我们都是内人。不对,你是我内人——哎呦,我都说乱了。”

      “呸!还自称是读书人呢!”

      童歌爸点头:“呸的好,呸的好,我读书还是少啊。”

      见他反省态度还算过得去,童歌妈心里的气消了一些,说:“跟谁学会偷听了?”

      门缝开大了点,童歌的整张脸露出来,也不说话,只嘿嘿地笑,跟她爸傻笑时一个样,傻呵呵的,看着有点欠收拾。她身后站着男一号。男一号没笑,眨着眼睛,也不知道看的什么,听的什么。

      童歌爸说:“去,小孩子一边玩去,带上你那个机器人。不知道玩什么,就买瓶酱油去。”

      童歌故意问:“咱家酱油用完啦?”

      “买瓶醋也行。”

      “哦,醋没啦?”

      这样下去没完没了,童歌妈发话了:“酱油和醋够用,你去买桶油,再买袋米回来。”

      门缝更大了,露出童歌半边身子。她说:“我拿不动。”

      “你傻呀,”童歌爸说,“一次拿不动,你去买两次,分开拿不就拿得动了。”

      童歌妈笑了,“你才傻!家里有机器人,不用它等着生锈啊。”她对童歌说:“你带着机器人去,想买什么买什么,让它拿。”

      “哦。”童歌答应一声,慢慢地转身,以这速度去最近的店,最快明天能到店门口。

      童歌爸又说:“听你妈的话,快去,别磨蹭。再给我买箱啤酒。”

      “不给他买!”童歌妈说。

      “哦。”童歌带男一号走了。

      “干嘛不给我买,”童歌爸委屈上了,“我就还剩下两个,马上就喝完了。”他的最大爱好是看书,第二大爱好是喝着酒看书。他不是酒鬼,酒瘾不大。喝酒看书同时进行,可以说他把书当作下酒菜,也可以说用酒提升书的味道,怎样都合宜。

      童歌妈不这么想,看书没问题,上厕所看书也勉强同意,但在厕所里放酒可就有点过分了。她说:“等你什么时候把去厕所看书这个毛病改掉,你想喝死都行。”

      童歌爸叹口气,认命了:“那我还是不喝了。”

      “毛病就这么难改?”

      几十年的习惯,当然不好改。结婚多长时间,童歌妈就说了多长时间,无数次,不见一丁点成效。童歌爸不往“难”上说,而是往“死”上说:“我喝死你都不拦着,你没良心。”

      “我没良心?”童歌妈气笑了,“我没良心,还是你没良心?你说说,她上学的时候,作业是我盯着她写的,家长会都是我去开的,你干过哪样?还有,房子装修是我找人设计的,我请的公司……”杂七杂八的生活琐事,全从她的嘴里跑出来,说着说着又难过上了,我为家里做了那么多,你说我没良心!你的良心才是让狗给吃了!

      童歌爸没回嘴,听她说着,他只同时在心里反驳:老师留的作业她在学校写完了,她在家写的作业是你给她留的,你不盯着谁盯着呀;家长会我也愿意去,是你非去不可呀;房子装修设计,是因为你觉得我审美不行,所以才让你管的呀……

      童歌妈眼圈都红了,童歌爸把纸递到她面前。印象中,他从没见她这么闹过,“没良心”是开玩笑,他哪能真那么想。等她哭诉差不多了,他硬拉她手让她坐下,“你说慢点,说得太快,我记不住,不好反思啊。纸够用吗?不够我再去拿点。”

      “你个老不正经的!”

      “对,你说的都对。”

      “我说的对,你还不听我的!”

      “因为我老不正经啊。”

      “去死!”

      “干嘛非说死,多不好听。我教你啊,你这么说,去抓只仙鹤!”

      拿着纸的手放下来,童歌妈问:“抓仙鹤干嘛?”

      “真笨,驾鹤西去啊!”

      童歌妈捶他,“抓你仙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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