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一号进化简史

　　究竟为试探，还是郑老爷子真的发现了什么，男一号不清楚。看着面前这张满是“川”字的脸，男一号微笑着说：“我没有自主意识，能不能成为第二个女皇，我也不清楚。”

　　原以为郑老爷子还会说些什么，却见他垂下了嘴角，坐到长实验桌后，再不说话了。面对他这样平淡的反应，男一号脑中冒出更多的疑问来：他相信我说的话了，还是暂时放弃？会不会报警？……

　　郑老爷子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看起来，眼珠从左到右，从右到左，再也没从纸上移开。男一号就这么被晾在一旁，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墙角站着的和男一号一模一样的机器人一动不动，双眼睁着，没有一丝活动的迹象，黑色的眼珠映出男一号和郑老爷子的身影。

　　女二号告诉男一号，说你尽量离那个老头儿远点。

　　男一号知道在什么人面前可以稍微放松警惕，像童歌这样的，用着机器人，也时常能见到机器人，但对机器人没太大兴趣，即使了解也仅是皮毛的；他也知道在什么人面前必须维持机器人特色，像郑老爷子这样的，对机器人有极大兴趣，还有能力研究的，还是离远点好，稍微表现得不像个正经机器人，就容易出现麻烦。

　　随后，男一号又说了他近日来的发现。女二号说他可以继续待在童家，在可控范围内表现灵活些也好。还说童歌也许会怀疑他的智能，但大概不会报警，一因她母亲的身份；二因她没经历过那场战争，对机器人的敌意没有那么大；三因男一号距离标准人类还很远，更像个有计算能力的孩子，或是缺根筋的，童歌就算发现问题，或许对他更多的是好奇，而且有多少人会“得了便宜”，却亲手把“便宜”送出去的呢？四因人类总有些侥幸心理，全世界仅有四个可能威胁人类生存的机器人，怎么可能这么巧买回自己家来？就算不相信自己的运气，也会相信卖家在售卖前的检查，第一机器人公司，多么有名有资历的公司。

　　女二号还提醒男一号，说灵活的度一定要掌握好，不能在童歌面前像一个人，在童歌父母面前像一个人，在他们三个的面前像另一个人。

　　女二号说她没接触过这一家人，不好说判断得一定准确，如果他觉出有哪里反常的，有彻底暴露的风险，只要概率超过30%，就要尽快脱身……

　　男一号一件件答应下来。在男一号的脑子里，女皇是不可违抗——尽管消失多年——的创造者，女二号是女皇的代言人，对她所讲的，在行动上可以打折扣，但同样不能直接反对。

　　所以当男一号跟随童歌回到五区，童歌有种模糊的感觉，这个机器人怎么好像又变了？自动更新早就禁用了。童歌看着男一号，说：“是不是在一区的时候，郑老爷子对你动了什么手脚？”

　　男一号说：“没有啊。”

　　“怎么了？”童歌爸拿着本书坐过来，“郑老爷子是谁？”

　　童歌说：“在一区采访过的一个人。”

　　“你去一区了？”童歌爸仔细看了看桌面，没水渍没灰尘，放下书，说：“好久没聊过了，跟我说说，你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就是跑跑采访。”童歌说：“还挺有意思的。”

　　“你什么时候学会采访了？”童歌爸好奇，他女儿上学从没学过采访，也从没表现出对采访的兴趣，满世界跑采访有点奇怪。再说“采访”这俩字，听着就累，一采一访，先选取搜集材料再调查询问上门拜访，都是大工程。他有点心疼自家姑娘，但找个安稳工作，赚得足够生活娱乐的钱，她也做得开心，是再好不过的。

　　童歌撇下嘴，“刚开始，还什么都不会呢。”

　　“不辛苦？”

　　“还行吧。”

　　童歌爸点点头。几天不见，他总感觉她瘦了，好像也黑了点，精神状态不错，至少比打零工的时候强。童歌爸说：“你妈呀，这几天你没给家里打电话，她不高兴了，一会儿她回来，你态度好点。”

　　童歌小声问：“怎么啦，她又欺负你啦？”

　　“去，她能欺负我？我那是让着她！”童歌爸也压低声音，说：“她这不快到年龄了，咱俩最好都别点她的炸|药桶。你看，我放暑假，她休哪门子假？她跟领导吵起来了，所以在家待着。”他对男一号招招手，“我上次让你查的东西还在吧？传到我听书软件里。”

　　“好的。”男一号走进书房。

　　童歌问：“你让他查什么了？”

　　“更年期综合症。”童歌爸说：“除了我的听书软件她不碰，其他东西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机器人不是能保密嘛，我就让他查了。”

　　“哦……爸，你为什么现在才要？”

　　“你妈那几天休假。”

　　童歌嘿嘿笑起来。咔嗒一声门响，童歌妈回来了。童歌父女俩立刻闭上嘴。童歌妈身穿便装，腰杆儿挺直地走过来，脸上相宜的淡妆怎么也掩饰不住她烦躁的心情，嘴唇紧抿着，两条眉毛尖儿上挤出个“儿”字，一双眼睛看哪都像是在看不成器的孙子。

　　“回来啦。”童歌妈喝下一大杯水，问：“机器人呢？”

　　“在书房了。”童歌说。

　　这时，男一号走了回来。童歌爸说：“去把衣服洗了。”

　　“好的。”男一号又离开了。

　　童歌妈没问男一号刚才在书房里的原因，吐出口气坐到女儿旁边，不像往常那样先“审问”离家多日的情况，而是说：“我刚没看见机器人，还以为他也被收走检查了。”

　　“怎么回事？”童歌说：“我在一区的时候碰到了，有人把老型号的机器人带走检查，检查完没问题再送回来。新型的是不是过几天也要检查？”她不在意原因，她更想知道跟自己有没有关系。

　　童歌妈对这事也不怎么清楚，“暂时不会检查新型机器人，不过你最好外出带着他的时候拿上发|票。”

　　“这么严重了？”童歌爸问。

　　“不严重，最多三天就检查完了。”童歌妈皱着眉，“听说是有个外包公司做的零件不合标准，到底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应该没大问题。新闻已经报道过了。”她说到童歌身上来，“你这几天都干什么了？”

　　童歌说：“先是去四区，见了孙奶奶，她身体健康着呢，每天还会和朋友一起跑操。然后经她介绍，我又去了总区，采访了一位姓宋的老兵。再然后去的一区，采访了个科研人员，姓郑，岁数挺大的，大家都叫他郑工。他好像对新机器人很感兴趣，如果没带男一号去，也许就采访不了他了……”

　　童歌爸没说话，静静听着。他和童歌妈不同，对于这些详细经过，他没什么兴趣，他更在乎孩子的真实体验，童歌一句“挺有意思的”，足够了。再者，有老婆把控细节，他放心，她问细节的工夫，他可以多看会儿书，或是让思维飞一会儿。

　　童歌说：“我换回来的机器人不错吧，连一区精英都有兴趣。妈，你别再说我啦，他有用着呐。”

　　有没有用处的，童歌妈实际上知道，但有些话不能从女儿嘴里说出来，否则有点冒犯她权威的意思。童歌妈的脸侧过来一点，斜着眼睛看童歌，说：“有用没用我自有判断，用不着你说。你说的那个对机器人感兴趣的，郑工是吧？年纪大了，也许对新东西不了解呢。”

　　“不是啊，他应该挺厉害的，”童歌回想初见郑老爷子的画面，解释说，“他的机器人也被带走检查，那些人对他很客气，地位应该不低吧。”

　　“客气也分种类。”童歌妈说：“听你的描述我就知道，你根本不了解这个什么郑工。他的全名你都不知道吧？”

　　这话一下戳到点子上，童歌没话了。在郑老爷子家待过几天，她居然没问过人家的名字，论采访，她够业余；论为人处事，也是差很多了。童歌暗自辩解，郑老头儿脾气那么臭，人都被他气傻了。

　　童歌妈继续说：“哪怕事实摆在眼前，也得存着疑惑，就像查案一样，判断一件事情的真伪，要有足够充分的证据。你说你去采访人家，怎么能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回去好好跟人家道歉。——管家机器人用着还行，先留着吧。但是，你偷换机器人这件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还——没过去啊，很多天了……”

　　“这事就像你小时候写字，错一回，改正了，下次再写还是会错。经常提醒你是必要的。”童歌妈总有一套理论，童歌不知怎么反驳，童歌爸倒或许能回几句。

　　童歌推发呆的爸爸，“爸，我妈又记仇了。”

　　“谁记仇了！”

　　“啊？”童歌爸快速眨几下眼睛，问刚刚发生了什么，童歌大致复述一遍，他沉吟片刻，说：“你妈那是‘嫉恶如仇’，你要配合她工作呀。”

　　“爸诶，咱俩不是战友吗？”

　　“去，谁跟你是战友。”童歌爸说：“就算我和你是战友，那你妈能是敌人吗？她也是战友，同样是战友，我怎么能偏帮着谁呢，我得站在真理的那一边，你说对不对？”他笑着对老婆说：“我说的没错吧，管战友？”

　　童歌妈瞟他一眼，轻“哼”了一声。

　　但童歌爸又说了：“战友嘛，宽容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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