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一号进化简史

　　韩子惜的办公室不大，其中放的东西也少，两椅一桌，没了。韩子惜喜欢在自己身上“下功夫”，穿衣打扮都十分精心的，办公室差些，以简单为主。办公室的顶是白的，墙是白的，地也是白的，没什么装饰物，干净整洁。韩子惜坐在桌后，栗色的长发软在肩膀上，小脸嫩白，嘴巴不小却也不很大，微厚，红润着，衬得整个人很有气色，健康。

　　商量完正事，韩子惜说：“你最近可是越来越懒了，开个写作班多好，总区有不少人想多学几样东西，写作是成本最低的，多少人想入个门呢。你就不想来试试？”

　　童歌说：“跑采访就已经很充实了，写作班还是算了吧，再说我也不会教课呀。”

　　韩子惜说：“不会没关系，可以学啊。你也是我一点一点教出来的。你不是还有个能请教的人？我记得你爸就是老师。”

　　“还是算了吧。”

　　“行吧，等你想开班了再跟我说。”韩子惜说：“小四的婚礼我就不参加了，你告诉甄扬，我最近特别忙，没时间去。”

　　童歌笑着说：“我一定把话带到，说你特！别！忙！”

　　“笑什么笑！工作汇报完了吧？没事就走吧，还赖在我这干什么。”

　　“哦，那我走了。”

　　“记得说啊！”

　　“知道了。”童歌嘿嘿笑着离开。

　　童歌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也就不想再开什么写作班，有空闲时间，不如在家享受简单生活。总区的事差不多了，她准备再启程去趟一区，去和老郑聊聊。老郑年岁大了，家里又仅有他一人，嘴上说不喜欢其他人打扰，有人上门，他就板着脸接待。老郑对待不同客人有不同的态度，不熟悉的，稍微跟你客气着点，相反，越是熟悉的，就越是不跟你客气。童歌和老郑一混熟，见面总有一架要吵。用他们的话说，这不叫吵架，叫辩论，理这个东西，不辩不明。

　　对于辩论这事，老郑拿它当饭后甜点。平日里研究东西最忌有声音干扰，所以工作时周围没声音，有人来，老郑就想多说着点，一不小心，就辩论上了。少有人能受得住。童歌是受得住的其中之一，还是个有来有往的，老郑和她聊天，像打乒乓球似的那么有意思。

　　童歌是觉得老郑本人好玩。辩起了劲儿，往往容易刹不住车，尽想着把对方说服。老郑从来不服输，辩不过时怎样呢？吹胡子瞪眼。童歌就忍不住笑，小老头儿像从动画片里蹦出来的，耿直得可爱。

　　辩出友谊，童歌在老郑面前可以没大没小，她叫他老郑，他叫她老童。

　　老郑本来是个不与人辩论的。凡是遇到意见不合的时候——大多与工作相关——他梗着脖子撂下一句话：爱信不信，不信拉倒！持不同意见的人，绝大多数是不信的，就算心里认同，因他这个态度，也不愿在表面上落了下风。谁还不是一区有头有脸的！所以老郑总会得到这么句回答：您老再犟也没用，数据都摆在这了。

　　也正因老郑这个工作态度，有些年轻的或多或少觉得他倚老卖老。是，您老在这行干了大半辈子，您经验丰富，但现在要拿数据说事儿！只说经验直觉人家不信，要拿出证据来，证据是什么？是图表，是数据分析，是测算结果，是预估报告。您说的体感，性价比，耐用度，还有什么真诚，人老板不在意。能用就行，谁管你。

　　可工作上他们又不能完全缺了老郑，不只因老郑是块活招牌，是质量保证，是匠人良心，还因老郑是座宝库。有些机械做不来的灵巧活，老郑能做；有些实用的点子，老郑能想到。老郑在工作方面，年轻，且充满经验。他们也就痛并快乐着，边忍受老郑的犟脾气，边乐呵呵地数账户多没多出几个零来。

　　老郑现在是个好跟人辩几句的。他和老童辩上了瘾。没老童在，嗓子痒痒了，他就扯个年轻的辩一辩。年轻的刚开始心里美得很，让着点老头子，辩出感情来，顺手套出点真东西；没想到人老爷子单纯地辩，说到工作上，立马就绕开了。年轻的后来躲着他走，辩赢了，老爷子脖子一梗，说爱信不信，不信拉倒！辩输了，老爷子抬着下巴，说你们这些小孩子，不行！不管怎样吧，都是老郑得胜。

　　童歌走到老郑家门口，门正好开了，就听苍老沙哑的声音说：“上来吧。”

　　老郑的家有两层，一楼往好听了说，是储物间、展览室，摆放着各种零件、机械成品、瓶瓶罐罐等；往难听了说，就是个垃圾场，物件是成堆放着的。童歌看不出其中的门道，老郑能指出每一堆的用处，十一点钟方向的，那是辅料；九点钟方向的，那是模具；一点钟方向的，那是废旧芯片；三点钟方向的，那是细小零件……童歌和他混熟后这么评价：世界上也就你们家放东西是按表走的。

　　二楼是工作室、实验室和卧室的综合体，老郑通常在二楼试验室忙得起劲儿，吃喝睡觉都不带换地方的，接待客人便也在二楼。其实主要原因是一楼没法下脚，总不能倚着堆堆说话吧，这太不成样子了，就算客人受得住，老爷子也受不了，它硌得慌。

　　童歌贴着地面往里滑，来到二楼，松口气，她对坐在大长实验桌后面满头白发的老郑说：“上次你输了，不是答应我在外面建个楼梯嘛，还没动工？”

　　“忙，没时间弄。”

　　老郑忙是真的，没时间就是假的了。童歌也不戳破，她说：“我看我过几天要上份保险了。”

　　“来这么多次早该习惯了，上什么保险。不过我支持你买，顺便也帮我看看，有没有什么房屋险。”

　　“用不着，你这房子普通贼都进不来。”童歌走到桌前，随手拿起个奇形怪状的东西，看两圈又轻轻放下了。老郑摆弄的这堆东西，她除了能认出螺丝，钉子，还有些工具，其他一概看不懂。要不怎么是大师呢，大师玩的东西，普通人一般看不懂，看懂的，那也仅仅是皮毛，里面的东西深了去了，再者说，有那闲工夫，还不如看点八卦、玩点游戏呢，谁愿意费那个脑子。

　　老郑放下手里的活儿，说：“距离你上次来还没过多少天，怎么着，有事？”

　　“我又不是有事才来。”

　　“就你懒的那样，你要真喜欢找我来，你恨不得在我这安家了。”

　　童歌摇头，“我可不敢住这，晚上去个厕所不得摔死！”她刚认识老郑那会儿，在他家里动不动就摔一跤，差点成了“摔跤王”。

　　老郑笑了，说：“你傻啊，晚上不知道开灯？”他笑得开心，好像抓住了童歌的小辫子，而且他断定童歌不知道怎么接这话。

　　“老郑，六区你去不去？”童歌说：“甄航要办婚礼了，你去凑个热闹吧，别总家里公司，两点一线地跑。”

　　“哪天？”

　　“还有半个月，具体时间还没定下来，等知道了我再通知你。”

　　“没空。”

　　童歌找个椅子坐下，问：“最近有消息吗？”

　　老郑也坐下，脸上的笑纹全平了，“没有。要有消息我早就告诉你了，还用等你上门亲自来问？你还想着他啊？就算他回来了，以后也很难安生。”老郑一辈子没结过婚，恋爱也没谈过，他不懂这种感情，可能是把心头的那点爱全倾注在工作上了，但他不劝人放弃，只说事实。

　　“有其他消息吗？”童歌问。她知道老郑说的有道理，可有些事是很难控制的，就像溺水了要挣扎，婴儿饿了要哭闹，屎尿来了要上厕所。

　　老郑叹口气，去翻手边的一大摞文件。年轻的大多习惯使用电子文档，他还是习惯手写，用笔写出来的东西，踏实。翻一会儿，老郑从中抽出一张纸，交给童歌，“你自己看吧。”

　　纸上的内容不是什么机密，可能过几天、几个星期，就会公布于众。像老郑这样的，可以获得第一手信息。童歌等不及，每半个月来一次就为这先手资料。今天却是这星期第二次来，因为不知怎么的，她近来总觉得心里多出种奇怪的感觉——那个失踪将近一年的，也许快回来了。

　　资料上写着：科研人员在使用激素、肠胃菌群等影响大脑反应与情绪方面获得新的突破……童歌没找到自己想看的消息，把纸还了回去。她并不失望，有时没有消息，其实是最好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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