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所念人

　　康乔的身上传来淡淡的烟草味。
　　夏舟舟往旁边避了避，回答道：“没有，那样也能用。”
　　康乔注意到了她的动作，随即把烟摁灭，捏在手里，“不好意思，下次尽量不在你面前抽。”
　　夏舟舟知道他怕是误解了，她倒不是介意烟味，那个人也抽，她早就习惯了。
　　她摇头，对康乔说：“没关系。”

　　康乔扔了烟，对她招了招手。
　　她以为康乔有话要同她说，有些莫名地挪了过去。
　　两个人这下站在了宴会厅照出来的光里，总算是真正地看清了对方。

　　却不想只是闲聊。
　　“就你一个人？”他问她。
　　“我出来透透气。”
　　“跟景知说得累了？”
　　夏舟舟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冠冕堂皇地说：“没有。景知姐人很好，很温和，一点架子都没有，和她交流很愉快。”
　　“是吗？”康乔眉头微耸，“说了些什么？”
　　她觉得康乔的这个问题很奇怪，她总不能事无巨细地将两人的交谈内容都告诉他。
　　“就随便说了点。”她简单地答。
　　“比如……兔子的故事？”
　　夏舟舟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看着他。

　　他怎么也知道了？
　　不会是方才听见的吧？
　　夏舟舟欲哭无泪。
　　俞蕾说事情总跟说相声似的，这下好，多了不少的听众，指不定多少人听了在背后笑话她呢。可真是她的好损友啊！

　　夏舟舟尴尬地挠了挠耳朵，“都是过去的事了，俞蕾非得拿出来说，您听过笑过就好，别当回事了。”
　　她这一挠耳朵，康乔的注意力就被分散了。
　　她的耳朵很红，像是染上了一层颜料，皮肤薄得在金黄的光线中显得晶莹剔透，可以看见她耳朵里的血管，和细细的绒毛，她的耳垂小巧玲珑，鲜艳欲滴，让他有些忍不住想伸手摸一摸。
　　当然，他不会那么莽撞。
　　他不以为然地打趣道：“‘您’这个尊称，下次还是不用为妙，除非你心上有我。”
　　夏舟舟怔了怔，细想一下才反应了过来，他是在让她不要再称呼他为“您”了。
　　“叫我名字就行。”他顿了顿，说，“还记得我名字吧？”
　　说实话，如若不是最近频频碰面，夏舟舟也许真不大记得。但现在要想不记得，却也难。
　　她自然不会真的直呼他的称谓，毕竟年长了许多，该有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康少。”她低头道。
　　康乔不再纠结称呼的问题，淡淡地一笑，又回到原来的话题：“原以为你什么都不大在意，没想到还会这么暴躁。”
　　“怎么会什么都不在意？”夏舟舟说，“是人就会有三情六欲，免不了会有冲动的时候。”
　　不过康乔说得一副很了解她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也是。”康乔应着她的话，若有所思地点头，“是我想错了，你当然有很在意的人和事。”
　　夏舟舟：“……”
　　她疑惑地看着他，康乔突然靠近了一步，却还是保持着相对“安全”的距离。
　　她见他上前，愣了下，不知他要做些什么，很快他伸手在她耳边挥了挥。
　　“有蚊子。”他解释，侧过身，“进去吧，别到时候被蚊子叮了满脸，又得哭鼻子了。”
　　夏舟舟：“……”
　　她深吸口气。
　　他那次在机场，果然看到自己哭了。
　　怎么她每次的窘态，都会被他撞见呢？
　　奇了怪了。

　　夏舟舟也不想同康乔单独多呆，点了点头，转身进去找俞蕾和简瑶了，也不管康乔接下来去了哪儿。
　　不知为什么，潜意识里，她总觉得，康乔是个很危险的人物。
　　可能是因为他们的初次相遇太过暧昧？
　　又或许是总能和他不期而遇，叫她心生警惕？

　　她回去的时候，景知和她的男伴已经不在原先的座位上了，只剩简瑶。
　　简瑶说：“你再不回来，我和花姐就准备去坑里找你了。”
　　“这不回来了。”夏舟舟拉开椅子坐下，问，“花姐呢？”
　　“还在看有木有好吃的呢。”
　　“景遇姐姐也走了？”
　　“嗯，被熟人叫走了。”
　　“哦。”

　　他们这桌清净了不少，夏舟舟乐得自在，托着腮开始发呆。
　　景知刚才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为什么说“我跟你在这儿说话，某些人该着急了”？
　　某些人是谁？
　　又为什么要介绍她的男伴给她认识，特地向她解释，那是她未来的丈夫？也不见她跟俞蕾、简瑶说这些？
　　是有什么目的吗？
　　是想说明什么？

　　夏舟舟垂眸苦思，好像摸透了点什么，但稍一揣摩，却又更加迷惑了起来。
　　直到生日宴会结束，她都没有想明白些什么，反而越理越乱。
　　算了。
　　也许景知只是随便说说的呢，是她想太多了。
　　夏舟舟不打算再为难自己，回去之后就自动忽略了这件事。

　　**

　　很快就到了和父亲定下的家教的日子。
　　前一天，父亲特别致电来叮嘱她别忘了。父亲如此上心，对夏舟舟来说，也是头一回。
　　她当然没有忘记。
　　听说她家教的孩子是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小男生，性格略顽皮，她需要辅导的是他的英语。
　　周日下午，她顺着父亲给的地址寻了过去。

　　那个地方很是难找，她兜兜转转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了那个隐藏在枝繁叶茂的树荫里的小区门口。
　　她被保安拦住，将她的来意问得一清二楚，还特意致电至人家家里确认确有其事，才将她放了进去。
　　夏舟舟面对保安的架势暗自咋舌，但进小区后看到一幢幢装修精致的独栋别墅后，便不足为怪了。
　　这个小区里铺满了绿化，别墅与别墅之间间距很大，容积率很低，几乎每家别墅都有一个前院、一个后院，后院里有山、有水、有花草树木。
　　阳光穿过树叶斑驳地落下，却一点都不热。

　　她心中默数着门牌号，走进一条小道时，发现不远处有个小男孩牵着一条跟他差不多高的阿拉斯加，正站在铁门外四处张望着。
　　小男孩身材瘦长，皮肤很白，浓眉大眼，身着绿蓝相间的条纹POLO衫、深灰色中裤和黑色凉鞋，小小的儿童装可爱又不失帅气。
　　他的眼神最后落在夏舟舟的身上。

　　夏舟舟走了过去，顺便扫了下墙上的门牌号。
　　“你就是夏老师吗？”小男孩率先开口。
　　夏舟舟盈盈一笑：“是的，你好呀。小朋友，你是在等我吗？”
　　她尽量表现出和善的一面，然而小男孩却像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话，突然皱起了眉头，虎着脸撅起嘴道：“我才不是什么小朋友呢！”
　　夏舟舟顿时意识了过来。
　　很多小孩子不喜欢被当成幼稚的儿童来对待，他们虽然年幼，却都很有主见，很有想法，他们想要被关注，也想要被尊重。
　　面前的小男孩，他应该就是这一种。
　　所以，她得用比较成熟的对话方式来同他沟通，这样比较不容易引起他的反感。
　　夏舟舟扶着大腿半蹲下来，与他平视：“对不起，是我疏忽了。我们先自我介绍一下好不好？”夏舟舟伸出右手，“我叫夏舟舟，夏天的夏，一叶扁舟的舟，来辅导你的英语，你以后可以叫我Summer，这是我的英语名字。”
　　“Summer，夏天的意思吗？”小男孩好奇地问，“你出生在夏天吗？”
　　“不是呀，因为我姓夏。”夏舟舟解释。
　　“哦……”他这才碰上她的手，握住，“我叫康桓，康有为的康，‘桓桓于征，狄彼东南’的桓。我没有英语名字，老师你可以给我取一个。”
　　他小小的手被她包在掌心里，温暖，又柔软。
　　夏舟舟不禁惊讶地看着他，康桓的眼睛很大，炯炯有神，正视着她，挺着胸膛，牵着她的手，有种小大人的感觉。
　　但他丝毫没有骄傲的神情，并没有因为自己能够出口成章而沾沾自喜，或许能背诗经对他来说，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
　　“好呀，没问题。”夏舟舟含笑道，“康桓，你的名字真好听。”

　　康桓。
　　康姓也不算是一个普遍的姓氏了，最近居然遇到了俩。
　　夏舟舟还在想着康乔和康桓会不会有什么关系，没过一会儿，她的怀疑就得到了证实。

　　正当康桓牵着她的手，准备带她进屋时，一道颀长的身影从台阶上信步走下来。
　　夏舟舟抬眼，愣了愣。
　　目光定在了来人的身上。
　　看到康乔时，说实话，夏舟舟已经惊讶不起来了。
　　太多的巧合，她的心情之复杂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如果说在酒吧的邂逅是偶然，景遇组织的火锅、生日宴会是必然，那么第二次在饭馆的重逢、那次在机场的、和今天在这里的相遇，是偶然？还是必然？
　　若是偶然，她只能感叹命运的鬼斧神工了。

　　她忽然觉得好笑。
　　她想起来自己曾经看过的一个漫画——几米的《向左走向右走》。
　　漫画里画了一对都市男女住在同一幢公寓楼里，他们走过同一条街道，喂过同一只流浪猫，抱过同一个孩子，在同一场大雨奔回家，听同样的广播，然而一个向左走，一个向右走，两个人总是不断在擦身而过。
　　而她和康乔，明明是两个世界的人，他们的生活大相径庭，却一次次的偶遇，就像上天故意安排好的，就像命中注定似的。

　　命中注定……这个词听起来真是奇妙又缥缈。
　　她算是个唯物主义者，对于命运这种词汇，她信运，不信命。运可以用过自己的付出和努力去改变，而命，她总觉得是世人用来自我慰藉的借口。
　　然而越长大越发现，有些事情光靠自己的双手无法实现，有些现象无法用简单的科学道理来解释。
　　感情就是生活里最没有道理的东西。
　　经历过了才知道，它是抓不住的，就像一阵风，来时悄无声息，去时也不知不觉，最终只剩下安静的空气，和回忆一起翻滚绞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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