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满阶红

　　天色已经黑了，征得鬼王的同意，夕颜命侍女卷起黑布打开门窗。

　　清爽的微风涌进来，驱散了殿内阴寒的气息。墙角处的铜灯树上，蜡烛的火苗随着清风不停地摇摆着，昏黄的烛光让室内有了温馨的感觉。

　　两位公主席地而坐，静静地聆听着鬼王的教诲。

　　夕颜对音乐不是很感兴趣，她感兴趣的是鬼王本人。这个死鬼，真是能装，竟然在朝雾进门前的那一刻换了身装束，如今一身白袍，凌乱的头发也一丝不苟地被白玉冠高高束起，看上去静如秋兰、清高孤离。

　　由于今夜有美人相陪，又频频收到两位公主倾慕的目光，鬼王心情愉悦，便想过一把师父的瘾，于是一板一眼地为两位美人弟子讲起弹琴的技巧来。

　　夕颜虽然心灵上受到高雅乐理知识的熏陶，那颗躁动的心沉静了不少，但无奈上课不专心一向是她的习惯，听了一会儿鬼王的讲解，实在提不起兴趣，便开始走神，暗自琢磨起鬼王的身体来。

　　民谚曰：“男要俏一身皂；女要俏一身孝。”堂堂阴气森森的鬼王却穿得像个谪仙，虽然看上去漂亮，但夕颜总觉得他穿的是孝袍子，是在自己给自己戴孝。

　　其实不是白衣不好，而是她对这身白衣有怨念。这衣裳把他裹得甚紧，而且布料厚实，盯着他看了半天也只能看到他脖颈上的喉结，随着他的说话声，那喉结上上下下地跳动着，很是性感诱人。

　　盯着鬼王发愣，渐渐地听不见任何声音了，她所思所想的都是鬼王衣下的风光。

　　两位公主，一个痴了，一个呆了，鬼王见自己的课白上了，便重重地咳了一声，唤回了两位公主的魂儿。“本王为你们弹奏一曲《潇湘水云》，你们倾听时，一定要结合本王刚才所述的乐理，仔细体会其中的奥妙才是。”

　　两位公主一齐娇声答道：“是。”

　　鬼王端坐在案前，整理了一下广袖，然后抬腕拨弦。悠扬的琴声悠扬如高山流水，使人有种洗净心底纤尘，静心而无杂念的淡然。

　　这舒缓悦耳的琴声让夕颜想起了云雾缭绕的青葛峰，峰下溪水潺潺、绿草茵茵，山花烂漫中慢慢出现一把油纸伞，伞下的男子闲庭信步地行走在山间小径上，那白衣翩翩的背影令人无限向往。

　　夕颜在后面紧紧追随着他，无奈不管她怎样努力都追赶不上他。白驹过隙、沧海桑田，她一直追到地老天荒、世界末日，她已经发白齿摇，步履蹒跚，而他依旧风姿卓然、纤尘不染。当再也无力追赶时，她绝望了，软软瘫倒在地。这时，他方停了下来。从末世的最后一棵赤棠树上摘下一枝血红的赤棠花来，把花枝送到鼻端，嗅着嗅着，突然扭过头朝她回眸一笑。那一笑，差点让夕颜灵魂出窍，她这才发现那人不是祁寻，而是鬼王。

　　那一刻，她竟然有种无以言表的心酸以及肝肠尽断的痛楚，于是，眼泪不可抑制地流了满脸。

　　突然，耳边响起了掌声，夕颜这才清醒过来。

　　原来一曲终了，朝雾满心钦佩地在为鬼王鼓掌。

　　夕颜抬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这才发现脸上是干干的，原来刚刚满脸泪水的感觉竟是幻象。

　　她疑惑地看了眼鬼王，不知鬼王弹奏古琴时是否使用了魅术。

　　她的启蒙老师是炎成大人，炎成大人是道法高深的狐狸精，最擅魅术，而她的魅术深得其真传，即使她的魅术不是九龙城里最顶尖的，但也能排得上前五的名号，她自然对魅术有极强的抵抗能力，也能轻易的识破别人的魅术。

　　妖修习魅术容易，人修习魅术则非常困难。在人间，正派人士对魅术嗤之以鼻，把它当成了下三滥的把戏，按理说堂堂王爷应该没有修习魅术的条件和能力。

　　如若不是魅术，那为何她刚刚陷入幻境之中？

　　到底鬼王的琴音里有什么秘密呢？

　　鬼王看上去虽可口，但实在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妖女能消化掉的。

　　刚才在幻境中体会的那种绝望和痛楚，仍影响着她此刻的心境，使她对鬼王产生出的那点旖旎的心思很快烟消云散。

　　夕颜恢复了常态，而朝雾还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她冷眼看去，见那两人郎情妾意，情意无边，突然感觉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龙君说过，不要过问朝雾的私事。不想被他们两人在心里咒骂而死，夕颜便打着哈欠一副不争气的样子：“鬼王，姐姐，我实在是困了，可否让我回去休息？我明儿一大早还要去炎成大人的书房里上课呢。”

　　鬼王没有为难她，立刻放她走了。

　　夜晚，她睡得及其不安稳，梦里一个白衣翩翩的男子总是走在她前面，明知追不上他，但梦里的她就是固执。和幻境里的情景一样，当她老了走不动之后，那男子才停下，但当他在赤棠花树下回头时，夕颜这回看到的却是一张不认识的脸。

　　惊鸿一瞥中，夕颜沦陷了。

　　赤棠花树下，落英缤纷，他和她相依相偎在一起。

　　突然，天上裂出一道缝隙，降下如流星雨般燃烧的石头，地上到处是熊熊烈火，可她一点都不害怕，因为她能同他死在一起！

　　那人却一把抱住她，把她朝天上的某处用力一扔！

　　“啊——”夕颜惊叫着，被扔进了天空的裂缝处，那里，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在翻涌着，里面电闪雷鸣。

　　进了漩涡里，才发现这里比刚才那地方安全多了，她回头寻找着他，却惊恐地看到那个世界正在崩塌，赤棠树下的那个白衣男子离她越来越远……

　　夕颜的心碎了。

　　“啊——”她惊叫着从床上坐起。

　　捂住砰砰乱跳的心口，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这才噩梦实在是太可怕了！她赶紧起床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借此压惊。

　　当心绪平复下来后，她好奇地回忆着梦里的情景，想把那男子的模样画下来，却发现徒劳无功。只这么一会儿功夫，她竟然忘记了梦里大半情景，除了记得那男子穿着白衣外，他的样貌竟然丝毫都想不起来。

　　亏她梦里同他相亲相爱，相依相偎，转头醒来就把他忘得干干净净。

　　自己这两日真是奇怪，明明喜欢的人是祁寻，可为何又对鬼王动了念头？对鬼王不轨的念头熄了后，为何又会做春梦，梦里的白衣男子到底是谁呢？是她臆想出来的还是确有其人呢？

　　夕颜百思不得其解。

　　炎成大人的书房里，炎成大人问萎靡不振的夕颜，“眼圈怎么黑了，昨夜睡得不好吗？”

　　夕颜如实相告：“昨夜做了一场噩梦，醒后再也睡不着，便成这样子了。”

　　“噩梦？”炎成大人想了一下，告诉夕颜：“鬼王阴气重，你离他远些。我会替你想法子推掉他的琴艺课。”

　　那真是太好了！夕颜感激地谢了炎成大人。

　　下课时，夕颜虚心地请教道：“炎成大人，如果一个女人同时喜欢几个男人，算是正常的吗？”

　　炎成大人以为她对龙君有成见，便严肃地告诉她：“喜欢美好的事务乃人之常情。世间不乏优秀男儿，不论哪一种类型的男子，都有出类拔萃之人。同时喜欢几个男子，这是人的正常心理。”

　　夕颜狐疑地问：“可书上说，爱情是专一的呀。我这么花心，应该不正常。”

　　炎成大人这才明白她说的是她自己，看来这丫头已经开始发`情了。她是他的爱徒，对她虽严厉，但却像对亲生女儿一样疼爱着，他对她的成长有不可推卸的引导的责任，于是认真地回答她：“这说明你还不爱。”

　　“不爱？”夕颜奇怪极了，“那爱是什么？”

　　炎成大人一字一字地斟酌着用词：“爱就是，你愿意为所爱之人付出一切，只要她笑、只要她幸福，你就觉得非常幸福。她病了、老了，你不会嫌弃她；当她耍性子时，你愿意包容她；当她有危险时，你甚至愿意为了救她而献出生命。这就是爱。”

　　夕颜细细地思量着他的话。

　　良久，炎成大人问她：“你愿意不顾安危、甚至牺牲生命去救那些你喜欢的男人吗？”

　　夕颜想了想，她倒是愿意不顾安危地去救鬼羽，但若搭上生命，那还是算了。至于她喜欢的祁寻，还有曾动过心的鬼王，生命诚可贵，她怎能不顾安危去救他们呢？除非她傻了。

　　她摇摇头，表示不会那样去做。

　　炎成大人说：“爱情最伤人。做个像你母亲那样的女人就好。”

　　夕颜问道：“炎成大人，你会为了救母亲而牺牲生命吗？”

　　炎成大人笑了一下说：“承诺人人都会，但是守诺却很艰难。不到大难临头，谁都不知自己面临生死考验时会是怎样的反应。所以，你的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那世间到底有没有您所说的真正的爱情呢？”

　　“自然是有，但是很少，因此，爱情才显得异常珍贵。”

　　梦里的那个男子为了救她，自己孤独地留在了那个崩塌的末日世界，也不知他的下场如何。

　　夕颜既希望这个梦是真的，那样她得到了珍贵的爱情就不枉来世间走了一遭；同时，她也希望那只是一场梦，那个梦虽美好，但结局却让她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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